第6章

池敬淵被他祖父扶着往外走,從頭到尾,他的父母沒有說過一句話,遠遠的站在人群之後,冷眼旁觀。

倒是池瑞安看着池敬淵穿着一身大紅喜袍,卻像個女人那樣蓋着蓋頭,心裏有些發堵,那明明是他的兄長。

正是黃昏,天邊懸挂着火紅的落日,池家燈火通明,宛如白晝。

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來,停在池家大門口,衆人伸長了脖子,想要看一看傳說中的二爺,究竟長什麽模樣,是不是一個糟老頭兒。

然而車上并未有人下來,祖父将池敬淵的手交到柳明珠手裏,柳明珠扶着池敬淵往車那邊走去。

他看不清路,只能低頭看見腳下那一塊方寸之地。

走到車門邊,一只白皙修長的手伸了過來,這手雖然明顯是男人的手,但他的手指細長,并不十分寬厚,看起來有些秀氣,應該是文人的手。

他的手很漂亮,沒有一絲繭子,指甲修剪得圓潤服帖,皮膚皓白如玉,左手無名指外側戴戒指那個地方有一顆小小的紅痣,竟讓人只看見一只手就不禁浮想聯翩。

池敬淵猶豫着要不要将手放上去,那人卻未等他作反應,便直接牽住他的手,将他攙扶進車內。

片刻之後,汽車駛動。

原來二爺并非傳言中那樣是一位耄耋老翁,不過想想也是,當年記憶裏那人,雖未曾見過正面,但背影無論如何也不像是老人。

只是池家人多口雜,池家人自幼便聽從家主的話,要敬畏別院裏那位二爺,久而久之便有流言傳出,這樣身居高位之人,年齡必定不輕。

池敬淵胡思亂想之際,汽車停了下來,那人先行下車,伸手将他扶下去,站立時,他與那人的肩膀撞了一下。

池敬淵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二爺應該與他身量相當。

低頭時,他看見二爺的衣擺,和他一樣是大紅喜袍。

那手帶着些許涼意,當真如玉一般,池敬淵并不習慣穿這樣的服飾,差點因為踩到衣擺摔跤,還好二爺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穩住。

“小心。”那聲音就在他的耳畔,清冽入耳,十分動聽。

分明是年輕男子的聲音,歲數應該與他相當。

池敬淵想抽回手,二爺卻沒讓,他摸不準二爺的脾氣,便沒再動作。

“二爺和夫人可真般配。”柳明珠殷紅的嘴唇翹起,她身旁高大冷俊的男人注視着前方着大紅喜袍的兩人,眼底的冰霜有了融化的趨勢。

“嗯。”

他們進入別院之後,推開正廳的大門,往裏走去,卻是另一個世界。

這裏夜幕開始四合,空中懸挂着大紅燈籠,仔細觀察便可以發現,這些大紅燈籠居然是漂浮在空中,沒有繩索牽引。

紅色燈籠将夜色籠罩上一層詭谲的氣息。

池敬淵明顯感覺到空氣一冷,手臂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怎麽會這麽冷?這種涼意讓他無端想起動車上的噩夢,令人頭皮一陣發麻。

二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情緒,緊了緊握着他的手,輕聲說道:“有我在,別怕。”

這聲音……池敬淵竟感到有幾分熟悉,緊繃的神經也逐漸舒緩下來。

二爺扶着池敬淵上了一輛大紅喜轎,喜轎兀自騰飛而起,大紅綢随風飄動,發出噠噠的聲響,駛向夜色更深處。

“來了!是二爺迎親的喜轎。”

“你們有沒有聞到一股很香的味道?”

“嗯……好像是有,什麽味道?好香啊。”

“你的口水流下來了!”

“是不是有誰偷偷帶了人類進來?快交出來,我就吃一只手。”

一時之間,宴會上的牛鬼蛇神們居然都為了這個味道站起身來,勢必要找到是什麽東西這麽香。

“嘻嘻嘻……二爺要生氣了,你們要被吃了。”一個穿着洛麗塔裙子,紮着雙馬尾,撐着一把小洋傘的女孩兒出現在夜空中。

原本還喧鬧不停,已經打起來的場面頓時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般。

“嘻嘻嘻,他們的表情都好好笑,二爺才不會吃你們呢,你們超級難吃的。”穿着同款洛麗塔裙子,披散着亞麻色長直發的少女和剛剛那個紮着雙馬尾的女孩兒十指相扣,臉貼着臉,臉上露出一模一樣惡劣的笑容。

“一葉,知秋,回去了。”柳明珠喊了一聲,雙胞胎姐妹花跟了上去,圍着柳明珠,“明珠姐姐,我們今天的小裙子好看嗎?”

柳明珠無奈的說:“你們倆怎麽又穿小裙子,別把新夫人吓到了。”

“诶~新夫人也可以穿呀,我們不介意的。”

柳明珠有些無語的扶額,拒絕和這對雙胞胎交流。

池敬淵被牽着走到拜堂的地方,三拜之中,沒有拜高堂,便被送進了洞房。

池敬淵坐在新房裏,一直能夠聽見外面傳來的鼓樂之聲,雖然喜慶,卻又讓人感到有幾分毛骨悚然。

二爺并未讓他等待多時,便推門而入,拿起綁着喜球的喜秤,緩緩将紅蓋頭挑起。

此時,池敬淵才得以見到二爺的真容。

龍章鳳姿,品貌出衆,一切美好的詞盡可以用來形容他。

雖着一身俗氣的紅,卻壓不住他俊雅清貴的氣質,反倒襯得他灼灼其華。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淺淡的笑意,溫柔如水的雙目凝視着池敬淵,俊極,雅極。

那是一雙溫柔多情的眼睛,被它注視着,會讓你有一種萬千世界,只為你一人的錯覺。

“很适合你。”

池敬淵愣了愣,才聽出他的意思是這身打扮。

“你也是。”池敬淵幹巴巴的回了一句。

二爺嘴角的笑意更深,他起身走到桌前,倒了兩杯酒端過來,遞了一杯給池敬淵,“我們的合卺酒。”

池敬淵接過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杯子,徑自喝了,想一想如果是喝交杯酒,實在有點令人頭皮發麻。

兩人喝了酒之後,池敬淵的肚子叫了一聲,二爺并未笑話他,而是讓人将備好的飯菜送上來,“辛苦你了。”

池敬淵搖搖頭,看着桌子上都是他喜歡吃的菜色,他後知後覺的發現,二爺似乎對他有點好?

“二爺……”

“叫我戚意棠,或者二叔。”戚意棠打斷他的話,叮囑道。

這可是池家人人敬畏的二爺,池敬淵與他也不熟,自然不會直呼他的大名,“二叔。”

戚意棠意味深長的牽起嘴角,這笑容看得池敬淵有點瘆得慌,直到很久以後,他才明白戚意棠當初為什麽會笑。

戚意棠并未動筷,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他吃,池敬淵的手頓了頓,“二叔,您不吃嗎?”

戚意棠擺擺手,說:“我不餓。”

池敬淵便不再管他,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飽,一會兒還有場硬仗要打。

吃過晚飯,戚意棠讓人把桌子收拾幹淨,等到屋子裏只剩下他們倆時,他忽然一把抓住池敬淵的腳踝,池敬淵下意識的向他踹過去,想要掙脫開來。

可沒想到的是,戚意棠看起來俊雅,力氣并不小,竟牢牢的制住了他。

“別動。”戚意棠的聲音不大,語氣也不重,卻有一種威懾力,讓池敬淵不再掙紮。

有什麽可掙紮的呢,早就準備好這麽一天了。他一個流過血,動過槍的男人難道還會在意這些不成。

戚意棠脫下他的鞋,從懷裏拿出一條紅繩,系在池敬淵的腳腕上,他看向發怔的池敬淵,說:“赤繩子耳,以系夫妻之足。”

又從懷裏拿出一條項鏈,黑色的繩子,看不出材質,上面墜着一枚木牌,字是金色的,內容池敬淵不認識。

戚意棠将項鏈放到他手裏,叮囑道:“随身攜帶,洗澡也不能取下。”

池敬淵以為是什麽傳家寶,但一枚木牌看着也不像很值錢的樣子,“嗯,謝謝。我沒有給您準備禮物。”

直白的話語從池敬淵嘴裏說出,讓戚意棠的臉上有了幾分笑意,“不礙事。”

“既如此,你幫我把紅繩系上吧。”戚意棠将另一條紅繩遞給他。

說實話,在這種情況下給一個男人系紅繩,池敬淵覺得有些奇怪,但他收了別人的禮物,也不好拒絕。

“嗯。”池敬淵接過那條紅繩,蹲下身去給戚意棠系上。

戚意棠的腳踝瓷白,系上紅繩竟有幾分色情。

“好了。”池敬淵擡起頭來,正巧撞上戚意棠那雙多情的眼睛,他嘴角噙着一抹淺笑,道:“多謝。”

“不客氣。”池敬淵站起身來,往後退了一步,與戚意棠拉開一段距離。

紅燭搖曳,已燃去不少,池敬淵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接下來的事情時,戚意棠忽然起身,往外走去,“你好生休息。”

池敬淵不明所以的站在原地,戚意棠見他發懵的神情,忍俊不禁,走上前來,“你不願意,我自然不會勉強你。”

他轉身時,發尾不經意間掃過池敬淵的臉龐,有點癢。

戚意棠出門後,貼心的為池敬淵關上門,等到屋內歸于一片寂靜,池敬淵這才真的相信,戚意棠居然走了。

這個人,在這一瞬和兒時記憶裏,海棠花叢後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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