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鏡花水月(五)
賽仙兒聞聲,來人一身青色長衫,長發加冠,面容如玉,眉間夾着隐隐的歡喜。
是他!頓時心頭慌亂如麻。心底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
“梨兒,怎得不說話了?平日裏不就你最好鬧騰?今日是怎麽了?”他來到近前,面含笑意。
賽仙兒片刻慌亂之後便沉靜下來,默默注視着眼前人,
眼淚毫無知覺滑落。
這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啊。
若是當年沒有那場大火,若是她能早早告訴他自己的姓名,或許便不是這種局面了。
徐子青頓時慌亂起來,眸中盡是不知所措:“梨兒,你莫哭,是不是誰委屈你了。”急忙擦拭着她的眼淚。
“沒有,我只是覺得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徐子青笑了笑,清隽的臉龐越發明朗。
“傻丫頭,你這番跑出來不怕被你爹吵啊?”說罷輕輕勾了下她的鼻尖。
賽仙兒默默想着若是他知道了自己不是賽梨兒,他會是如何的神色。
“對了,你上一次跟無鏡講你姐姐的事,我找好了一戶不錯的人家。你約莫着什麽時候見見面?”
賽仙兒眼神頓時冷了下來,勾了勾唇角:“是麽,那真是太感激你了,子青。”
“子青?”徐子青眉頭一皺。
“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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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一笑,“沒什麽。只是之前習慣了你叫我阿青,你這麽突然一改口,有些不習慣。”
賽仙兒垂下雙睫:“怕是你以後更要不習慣了。”
“為何?”
“以後你就要叫我娘子了呀。”
徐子青失笑,眼中盡是溫柔。
經過狐貍的撮合,他們由二人變為三人同行。
無鏡不禁多次納悶,明明她是塊冷冰冰的鏡子,按道理說沒什麽人情味。卻不想竟能遇到個沒什麽人情味的人。
坐在酒樓裏的無鏡憤憤撕咬下這塊雞腿,盯着那飲茶的某人。
更可惡的是,她多次問他如何破了她的幻境,這厮竟怎麽也不肯說。
說好的小夥伴呢!無鏡憤憤想着。
“紫清兄,敢問貴庚?”方璟钰靜靜飲着茶水,不動聲色。
“忘了。”
無鏡注意到周圍的鄰桌有兩位女子正悄悄打量着她對面的二人,還偷笑着竊竊私語。
這紫清眼睛上裹着一圈白绫,還這麽惹人注目,真是起了怪了!
側耳聽到那鄰桌女子的心裏對白,無鏡不禁惡寒。
“那兩個男子,真的好俊好有型!!”
“哎,若是能嫁給其中一個做一個妾,我也此生無憾了。”
好吧,她承認他倆實在太過紮眼,其實論起長相,她應該比他們更加紮眼,不過秉着低調做鏡的原則,她便化成一副樣貌清秀的女子模樣,按照年齡看,他們更加像兄妹三人。
畢竟其他女子也更希望她是妹妹的角色不是?
“哦?此話怎講?”狐貍倒是頗有耐心。
“活得太久,不記得了。”紫清微微皺眉,轉身側了一眼那兩名女子,只聽她們倒吸一口氣。
無鏡突然來了興致,是不是被他冰山的氣質給吓着了,沒想到她二人笑得更加歡暢,還暗自贊嘆,絲毫不掩飾眼中的驚豔。
無鏡嘆了口氣,現在的女孩子啊,連一個眼睛裹着白绫的瞎子也能看上,擦幹淨手上的油漬。
她一塊活了上萬年的鏡子還沒說什麽,你個凡人能活多久。對着小二招了招手。
“客官,可還要點點什麽?”那小二麻溜跑過來,肩上挂着一白巾。
“再來十籠小籠包!”
那小二看着桌上的碗碟,不禁納悶,這姑娘看着小巧玲珑,卻不想是個大胃王!都已經上了這麽多菜還不夠。卻面上笑道“好嘞!”
旁桌的兩個姑娘看着無鏡,紛紛捂嘴偷笑。
狐貍見又上了十籠包子,桌下的手扯了扯無鏡的衣袖,“還吃,不怕爆了?”
無鏡不禁好奇:“難道這不是正常人的飯量麽?”
狐貍靠近她耳側:“普通女子的飯量不過一兩小碗,你這都快頂上十頭豬了,瞧,旁人都在笑你。”
無鏡咽了口唾沫,從不知羞澀為何物的她莫名有些臊。微微垂了垂腦袋。胳膊肘撐在桌面上扶着額,有些沉默。
“你這是怎得了?”
無鏡眨了眨眼“我在羞澀啊。”
狐貍剛剛咽下去得茶水差點嗆在喉嚨裏。
無鏡用筷子插起一個小籠包,聞着肉香味。“你說你活得太久,你到底活了多少年?”
紫清淡淡回了句:“忘了。”
無鏡暗暗磨牙,切,這厮又在裝。
她倏然用筷子敲了敲桌面,整個酒館的喧鬧聲突然沉寂下來,鄰桌女子正在倒茶水的動作靜止住,連濺落的幾滴茶水也停留在了空中。
紫清觀察周圍,神色微微詫異。
無鏡突然湊近,指尖在他眉間輕輕一點,他眉心中亮起一片紋路。
無鏡本欲探一探他的前世今生,無鏡的神識卻只看到一片黑。
這貨果真奇怪,不止能看到異物便罷了,竟然沒有過去未來!關鍵是還能跟蒼月那厮扯上關系。
若他真的是蒼月的私生子,那六界的少女心又得碎了一地啊。
狐貍挑眉:“可看到什麽了?”
無鏡坐下托着下巴,轉着筷子玩味道:“你前世竟是一塊石頭,難怪這麽不通人情。”
紫清面無表情:“荒謬!”
“就是一塊石頭,愛信不信!還是一塊經常被雷劈的石頭。”無鏡用筷子一敲桌面,酒館又恢複了喧鬧。
鄰桌的兩女子突然站起來,來到紫清面前,其中一樣貌姣好的女子先開口“二位公子安,這位公子好面熟,似是在那裏見過?”
無鏡無聊瞥了窗外一眼,今日可真是熱鬧,還有人娶親。突然心裏一驚,今日莫不是賽府嫁女兒。
無鏡探出身子仔細瞧了一番,那坐在馬上身穿喜服之人不正是徐子青!
紫清視線落在桌面上,想把無視進行到底。
一旁的方璟钰勾唇不語。
那女子也不覺得尴尬,雙眸盈盈頗為動人,又道:“想必這小姑娘是你妹妹罷?”
無鏡身子從窗外伸回來,對着紫清道:“爹,快點吃,我還想去看新娘子呢。”
方璟钰默默用扇子擋着臉,心中嘆了口氣。
那女子身子臉色頓時煞白,僵在原地,身後得同伴扯了扯她的衣服,她才反應過來,不過離開得模樣有些狼狽。
隐約之中,無鏡似乎看到紫清嘴角有些往上翹得沖動,然後又恢複成原來冷冰冰的樣子。
無鏡不禁感嘆,這厮連情緒都不願意表達,果真活得沒意思。
之後他們便來到了賽府門前,站在不遠處的槐花樹下。
遠遠望着新娘子被攙扶着入了花轎,周圍一片歡聲笑語。
而人群不遠處站着一名戴着輕紗的女子。她神色哀傷而迷惘。
“鏡子,你确定賽梨兒不會憶起曾經的記憶麽?”狐貍指尖撚着一片從樹上掉落的槐花。
無鏡搖了搖頭,道:“迷魂術因人而異,若是賽梨兒執念太重,不免得會想起。”
“若是想起來,你就不怕賽仙兒會有麻煩?”
“我為什麽怕,她已經得到想要的一切。”無鏡聳肩,掀起裙擺坐在石凳上。瞧了眼那不遠處喂馬的棒槌。
自打剛才對他說了賽仙兒的事後,他便一直沉默。其實也非如此,他一直都很沉默不是?
“你打算何時拿走賽仙兒的一魄。難不成還等着她老死?”方璟钰百無聊賴說着。
無鏡伸了個懶腰。
“我估摸着賽仙兒的陽壽還有四十年,不若我們四十年後再來一趟吧。”
狐貍斜了過來:“我現在就去替你殺了她。”
無鏡伸手拉住他,幽幽道:“我在等一個契機,不會很久。”
那不遠處喂馬的人動作一頓,摸了摸馬鬃繼續喂馬。
聽說如果一個人真的愛你,無論什麽時候,他都會記得你的模樣。
或許這句話是對的。
一個人的樣子可以改變,可是性格就像靈魂上的烙印一樣永遠不會改變。
正如即使賽仙兒頂着賽梨兒的模樣,可內心的自卑并不會被完全抹去。
在這一點上,徐子青或許有所察覺。
比如賽梨兒性格活潑,有着男孩子的豪放可在心悅之人的面前也有小女孩的嬌羞。
而賽仙兒性格溫和,不好言語,但待人也算是溫和有禮。
平日裏倒也沒什麽,原本徐子青以為是梨兒新為人婦性子收斂點也是正常,可是每每談到賽仙兒的事情,她總會特別的敏感,甚至十分厭惡。
這些也便罷了,或許是姐妹之間的矛盾。過些天或許就好了。
有一次賽仙兒攜着母親前來探望,賽仙兒如以往帶着面紗。
而徐子青發覺梨兒看見賽仙兒神色大變,賽仙兒神色恍惚,曾經的梨兒在他面前多次談她姐姐。
甚至發誓過一定要把最好的給姐姐。
而如今她卻這般,着實令人不解。就在賽仙兒想要上前觸碰她的時候,徐子青十分肯定自己看到了梨兒眼中的憎惡。
原本徐子青覺得夫妻二人之間難免會有誤會,總會過去的。
可壓死駱駝的往往是最後一根稻草。
時隔兩個月後,賽仙兒出嫁前再次來了一趟徐府想要和姐姐再次敘舊。
而徐子青下午剛剛處理完生意上的事情回來,看到賽仙兒從正廳跑出來,紅紅的眼眶像只兔子,這讓他不禁想起曾經求學時梨兒被夫子罰站似也是這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