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虱子

今年的天氣尤其讓人覺得寒冷,自從十一月起,北方寒流仿佛趕趟似的,一撥又一撥地南下,也不忘光臨紫川這個豫南小縣城,太陽才露個臉,就被攆跑了,天地陰陰沉沉的。劈頭蓋臉的冷風讓人的心都涼透了,而他還呼嘯着橫掃大地,好像電影裏壞人的奸笑聲,在空氣中陣陣回蕩,令人不寒而栗。護城河岸邊成排的柳樹落寞地在風中戰戰栗栗,枯葉随風到處飛揚,纖瘦的柳枝在風中無力地搖擺。他們仿佛花甲老人,容顏已經衰老,身形越來越消瘦,越來越難以抵禦寒風苦雨的侵襲。河對岸有一棵粗大的歪脖子梧桐樹,樹梢上挂着零零落落幾片枯葉,樹下鋪上了一層黃葉,有的黃葉落進河面上,随着污濁的水流緩緩飄走。路上行人不多,他們穿着厚厚的棉服,佝偻着身子,快步走着,從高高豎起的衣領上隐約露出泛着紅色的臉,嘴裏不時向空氣中噴出白霧,猶如橫着的煙囪排出的霧氣,立即被冷風吹散了,消弭在空氣中。不時有車子飛馳而過,車尾卷起濃厚的灰色塵埃,閃避不及的人們趕緊捂住了鼻子嘴巴。

雖然天氣很冷,但是并不影響人們建築高樓的熱情,不遠處的建築工地上傳來陣陣機器的轟鳴聲,高樓一層一層地迅速長高。還有更遠處隐約傳來的機器轟鳴聲,應該也是在建高樓吧,近幾年紫川縣的一座座高樓宛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小小的縣城每天都在改變着容顏。不經意間出現的一座高樓,有時會讓人以為走錯了路。白天黑夜伴着機器的轟鳴聲,人們的耳膜已經經受住了考驗,對這些聲音反應都麻木遲鈍了。

在灰色的天空下,一個女人孤身一人身處荒郊野外,貝鳴雁感覺這個女人像是自己的臉,披頭散發,臉色十分蒼白,她十分恐懼地看着自己周圍飄來的一群人,他們沒有腿,都瞪着死屍般的眼睛,伸着細長的爪子向她抓來……這時傷心的哭泣聲伴着機器的轟鳴聲陣陣傳來,她突然醒來才發現是一個噩夢,驚出一身冷汗,長長噓一口氣,遠處的轟鳴聲不絕入耳。這時縷縷哭泣聲又傳來,恍惚迷離的她糊塗了,吓得心突突地跳,難道自己還在夢中?哪兒來的哭聲?她凝心細聽,不是噩夢裏的聲音,是從窗外傳來的,樓下的一個女人正在給在外面的男人打手機,邊哭泣着邊難過地訴說着自己的傷痛。貝鳴雁不明白自己的樓下怎麽會有這麽大的磁場,經常吸引着一些人在樓下煲電話粥,甚至淩晨或深夜,她都聽見過,一打就是好長時間。有一次深夜,一個男人停下車子打手機大罵不歸家的老婆。還有一次中午休息時,一個男人在這個路段來來回回地走,打着手機,痛罵親戚老板不給工資。她感受着他們的憤怒與悲哀,想起了張愛玲的一句話:人生是一襲華美的袍,裏面爬滿了虱子。

樓下的女人一會兒氣憤,一會兒難過,一會兒哀求……變化着各種語氣,說呀說呀……哭訴着自己生活拮據,帶孩子的艱難,還被人欺負等等。雖然時間還早,可是貝鳴雁再也睡不着了,還是起來了,無神地望着窗外,只怕今天更冷了,她想,不由自主地抱緊了雙臂,而樓下打手機的女人應該更冷吧。近幾年來,失眠頭痛常常伴随着她,而且這段時間越來越嚴重,夜晚頻繁地失眠輾轉,讓她苦惱頭痛不已。有時熬到深夜好不容易睡着了,可是噩夢總會纏住她不放,以前那個噩夢又出現了,它如一個熟悉的惡魔總會闖進她的夢裏,要扼住她的咽喉。她多數時候是盯着黑暗中透着迷蒙白光的天花板,聽着老公楊新樂的鼾聲,還有機器的轟鳴聲,捱過漫漫長夜。

這時她才發現楊新樂不在床上,她來到客廳,煙灰缸裏沒有堆成小山似的煙頭,茶幾和地上沒有四散的煙灰,沙發上沒有臭襪子和揉皺的衣服,靠背也沒有掉地上,客廳很幹淨整潔。昨夜老公未回,難道值夜班了?

一會兒,女兒希希磨磨蹭蹭地起床了,在貝鳴雁的唠叨聲中,希希又加了一件保暖衣,洗漱完畢,她又變成了一個快樂的小女孩,紮着一個高高的馬尾,蹦蹦跳跳地上學去了。

貝鳴雁剛把一壺水放到煤氣竈上燒,就接到大婆姐楊新華的電話,話語很急,一貫居高臨下的口氣,“楊新樂的手機怎麽打不通,讓楊新樂接電話。”

貝鳴雁只好告訴她:“楊新樂一夜未歸,”她又立即補上一句,“可能值夜班了。”

楊新華頓了一下,急急地說:“他回家後讓他給我打電話。”

“有急事……”貝鳴雁關心的話還沒有說完,對方已經挂了電話,她尴尬地望了下手機。

貝鳴雁趕緊給楊新樂打電話,果真他的手機打不通,平時他值夜班時都會打電話說一下,貝鳴雁只覺得一陣緊張,擡腳就要往外走,中途她又停住了,對門王永峰的高個子媳婦是個喜歡從門洞偷窺別人的人,很不喜歡貝鳴雁,王永峰對貝鳴雁熱情點,多說兩句,他媳婦的臉就變色了。她決定不去王永峰家了,直接打電話問他,這時候他也應該上班了,他的法制辦公室和楊新樂的辦公室斜對門,他應該知道楊新樂情況。

王永峰剛進辦公室就看見貝鳴雁打來的電話,心裏就暗暗叫苦,這次提前沒有和楊新樂對好口,恐怕和楊新樂所說的有出入,只好支支吾吾地說楊新樂值夜班了,會讓楊新樂給她回電話的。說着他已經快步走到楊新樂的辦公室門前,敲了幾下門,裏面沒有動靜。王永峰滿心疑惑,楊新樂沒有在辦公室,自己該怎麽為他圓場呢,王永峰思考片刻,給貝鳴雁回電話,說一個同事看見楊新樂出去吃早餐了。

貝鳴雁早已聽出王永峰在撒謊,以前就感覺到他常常幫楊新樂掩飾,楊新樂可能未值班,不知為什麽她總想弄清楚,這種不信任感她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是因為老公這幾年的變化嗎,他在家裏待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家宛如他的旅館。對她和希希也沒有了往日的熱情和關心,總是淡淡的無所謂的,他像是在敷衍她們母女。

她只覺得頭有些發蒙,心頭堵得很。她本不應該懷疑老公的,他們走到一起是多麽的不容易,她還記得楊新樂被父親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臉上還帶着紅色的手掌印,就這樣他還跑來,滿臉興奮地對貝鳴雁說,“我們結婚吧!”

貝鳴雁心裏七上八下的,拿着手機在屋子裏來回走着,心裏一個聲音猶豫地說,可是人會變的呀。她深深嘆了口氣,匆匆忙忙系上圍巾,換上鞋,轉身出門了。她忘記了煤氣竈上還在燒着的水。

很快她來到了公安局,這幾年縣城在西城新搞了一個開發區,縣直單位基本上都搬到開發區,在三環路兩邊聳峙,真可謂高樓林立。貝鳴雁以前來過幾次公安局,門衛朝她望了一眼就讓她進去了,寬闊的大院停着幾輛警車,對面是聳立的高樓,外牆裝飾得很豪華大氣,猶如氣勢非凡的大人物,給人一種覆壓感,令人敬畏。她一路沒有碰到人,天冷可能人都躲到室內了。她輕車熟路來到六樓楊新樂的辦公室,門緊閉,敲了幾下,也沒有動靜,貝鳴雁心一縮,兩邊的太陽穴突突地跳,疼痛陣陣襲來,她呆立在那兒,不知道怎麽好。這時旁邊一個聲音傳來,她轉身一看是劉局長,以前楊新樂給她介紹過。她忙擠出笑容向劉局長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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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小貝吧?找楊主任呀,他不在辦公室嗎?”劉局長的單眼皮眼睛鼓脹着,像是發腫了,眼裏含着笑,十分親切。

可是貝鳴雁看着他的眼睛,心裏卻非常不舒服,好像那眼裏不是含着笑,而是含着針,她笑道,“劉局長早,他好像不在,我有事找他。”

“可能他一會兒就來了,天冷,你到我辦公室等等吧。”

貝鳴雁趕忙說:“不用了,也不是什麽大事,我還要上班呢,劉局長您忙,我走了。”說完她微笑着轉身,逃也似地離開了。

半張臉隐在暗處的劉局長盯着她綽約的身影,一直到她消失在走廊裏。貝鳴雁不用看就能感受到後面密密的眼光,感覺身上仿佛爬滿了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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