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大罵

頭一天還豔陽高照,炎熱難耐的,第二天卻下起了小雨,細細的雨絲在空氣中斜着身子,密集地織就了一張發亮的蛛網,天氣十分涼快。

貝鳴雁勸希希穿長袖衣服,耽誤了一會兒,來單位時有點晚了,剛進辦公室就覺得氣氛不對,大家正在交頭接耳低聲嘀咕,看到她進來,李琴瑤停下和夏川耀的讨論,忙伸頭過來,神情凝重地說:“貝鳴雁,你知道嗎,劉股長過世了!”

貝鳴雁一驚,心裏非常難受,眼窩微濕。今年春上她還和陳友麗、小曹去看劉股長,他徹底被病魔擊倒了,臉色蠟黃地躺在床上,仿佛一握枯柴,再也不能下地寫毛筆字了。他發烏的嘴唇慢慢地蠕動着,他們貼近他才能聽見他說的話,說謝謝他們來看他,還說他現在正等着閻王來召喚他去呢。說着時,他的嘴角還微微上翹,像是笑的樣子。這才幾個月人就沒了,又一個好人離開了,貝鳴雁想到自己的母親,那麽善良熱心的一個好人,卻在三十多歲就撒手人寰,她真想罵上帝不公。

李琴瑤繼續說道,“聽說他臨死前,大罵來着,罵什麽這個世道,去他媽的之類的……”貝鳴雁瞪大眼睛看着她的臉,她眉梢飛揚,眼睛發光,饒有興致地說着,劉股長的大罵比他的死更能吸引她的興致。

一會兒陳友麗進來了,李琴瑤立即轉過臉,與她讨論劉股長大罵的內容,旁邊的夏川耀他們也加入了讨論,罵的內容經他們反複分析咀嚼,出現了這樣幾個版本:一是,去他媽的這個世道!二是,媽××,這個單位太黑了!三是,媽××,我到那邊也不會放過你們!四是,他媽的,三十年後我又是一條好漢!你們等着。他們還研究着“你們”指的是哪些人,還說“你們”這些人該害怕地睡不着覺了。貝鳴雁聽着心裏極不是滋味,這不是無稽之談嗎,劉股長的罵聲經過好幾張嘴,大概罵的內容就發生了變化,忍不住對李琴瑤和陳友麗說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劉股長那麽好的人,從來沒想到過要打擊別人,報複別人,臨死前絕不會那樣說的。”

大家都扭過頭來看向她。李琴瑤不同意地說:“那只是你的想法,這是有人在劉股長身邊親耳聽見的,還能有假嗎?你想想他這個人一直以來就喜歡和別人對着幹。”

夏川耀附和着說劉股長性子的确是有點急,有些偏激。貝鳴雁想尋求陳友麗的支持,望着陳友麗說:“友麗,你還記得嗎?今年春上我們去看劉股長時,他話都快說不出來了,怎麽會大罵呢?”

“你沒有聽說過人死之前會回光返照嗎?電視劇電影上都這麽演的。”陳友麗拍了一下貝鳴雁的手,提醒她。

李主任用報紙敲着辦公桌,大家都轉頭看向他,他大聲說:“這些話大家可不能亂說呀,更不能傳出去呀……”

李琴瑤大笑了起來,“李主任,只怕你傳得最快吧。”李主任忙否定,和李琴瑤說笑一番,大家接着又繼續熱烈地議論着,只聽見辦公室裏一片嗡嗡聲,仿佛一群馬蜂蟄向一個獵物。

貝鳴雁默然無語,神情黯淡,劉股長要是知道這種情況,只怕死不瞑目了。

一會兒大門口來了一輛公交車,帶大家去劉股長的老家送他最後一程,許多人把禮錢交給貝鳴雁和陳友麗,讓她們帶去,說沒工夫去。臨坐上車,包括司機只有稀稀落落的六個人,前面兩輛黑色本田坐着單位裏的領導,車子在細雨紛飛中前行,一路上泥濘不堪,經過一個小時的颠簸,才來到一個偏僻的山區,老遠就聽見鑼鼓和鞭炮的聲音。劉股長在老家沒有老屋,他也沒有姊妹兄弟,所以棺材停在一個閑置的村小教室裏,土坯和木頭建成的教室已經是殘垣斷壁,破敗不堪了,極其卑微地坐落在無邊的紛飛細雨裏。教室的屋頂上有個大窟窿,可以看見迷迷蒙蒙的灰色天空,雨絲從這個窟窿飄落下來,濕了他的棺木。貝鳴雁的眼眶濕潤了,這是老天也為他悲傷嗎,落下淚來。

劉股長的老伴滿臉淚痕,感謝大家抽空前來,周局長和大家也安慰她要顧及身體,不要太傷心之類的。然後大家又坐車回去了,鑼鼓聲和鞭炮聲在車後漸漸遠去,而後消失在細細簌簌的雨聲之中,車在公路上快速地行駛,大樹,麥田,青草,田埂,池塘,遠山都向後退去,仿佛我們只顧向前奔跑,跑一路丢一路東西,丢在長長的路上,丢到了廣闊蒼涼的荒野。

下午,她剛進辦公室就聽大家說,一會兒跟着李主任去紫川高中聽課,就是向晴教書的那所高中,只留下高峰守辦公室,其他人聽課去了,還有其他科室的人也有跟來,一群人浩浩蕩蕩地來到紫川高中,很壯觀。聽課,一是上面領導的要求,再一個也是評職稱需要。她和大夥坐在教室後面,只是機械地把聽課記錄寫滿好交差。貝鳴雁看一眼其他人,有的在寫字看書,有的在小聲說話,大多在玩手機。講臺上的年輕女教師有些怯場,非常緊張,在黑板上寫錯了一個字,下面的同學叽叽喳喳地糾正,女教師聽不清,滿黑板的找那個錯字,一時找不見,尴尬極了……

陳友麗坐不耐煩了,頭湊過來,眉眼盈滿了笑容,幸災樂禍地對旁邊的貝鳴雁低聲說:“劉股長臨死前大罵,只怕李琴瑤和李主任今夜會恐懼地睡不着了。”

正好這時候下課了,貝鳴雁把陳友麗拉到一邊,看着她鄭重地說:“友麗,我們和劉股長共事這麽多年,憑我們的了解,如果劉股長真罵了,你覺得他會這樣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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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麽認真幹嘛?何必去追究些沒用的,傳他這樣罵不是更好,對有些人恐吓一下有什麽不好?你不覺得這挺有趣嗎?”

簡單的貝鳴雁此時心裏才明白,為什麽劉股長的罵語出現了這麽多的版本,她心裏仿佛壓着一塊石頭,十分難受。

陳友麗見她不作聲,就轉變話題,又和貝鳴雁嘀咕評職稱的事情,問她獲獎證書準備好了沒有,貝鳴雁搖搖頭,也問她,她也搖頭失意地說:“我最不愛求人,這輩子恐怕也評不上了,李琴瑤的中級職稱評上了幾年,如今只要準備東西評高級了,而李主任前年就評上了中高,少操多少心,真令人羨慕呀!”

貝鳴雁嘆息一聲,多年來都傳取消職稱評定,結果不但沒有取消,而且條件還變得更加苛刻了,多少人望洋興嘆。早起她還和向晴談起評職稱的事情,向晴也為評職稱的事情煩惱,學校裏教師多,而名額又有限,評上職稱更是難于上青天。

陳友麗更貼近貝鳴雁的耳朵,滿懷興致地道:“你沒有聽說嗎,現在流行評個職稱得過三關,第一關準備獲獎論文和證書,這是一個漫長的征途,第二關找名額,第三關因為評上的名額是有一定的百分比的,即使需要的條件足夠,還是要走後門。關關是在人脈關系和金錢的刀尖上行走呀,第一關是買鑰匙,第二關是買通領導告訴自己門的位置,走到第三關,不要以為就可以用鑰匙開門,堂而皇之地就進去了,如果不買通門後的人,門後面的人會把門反鎖住的,你還是進不去,”陳友麗為自己的分析而得意地眉梢一挑,“而且每一關的價格年年看漲,你說,這三關是不是比武松過景陽岡還難?” 說着她的神情又黯淡下去。

貝鳴雁聽她精辟的總結,覺得還真是那麽回事,心裏不免更灰心了,頭也有些脹痛了。

“你怎麽不找楊新樂幫你呀?他不給你辦,你就像李琴瑤那樣一哭二鬧三上吊,男人就要吓吓他才行,唉,你真是,那麽有權勢的婆家一點也不利用,可惜了呀!”陳友麗一副惋惜的樣子,轉而她又眨巴着眼睛說,“你現在可是單位的紅人,周局長對你也挺不錯的,只找他也好辦呀。”

“你亂說什麽呢?紅人應該是李琴瑤吧,哪個領導不喜歡她。”

“她是當之無愧的紅人,她比你會事,把個個領導哄得好,好處當然得的多,你太清高耿直了,書生氣太重,和劉股長一個樣子,自然沒人會搭理你的,趁現在勢頭不錯,找找周局長幫忙吧。”

她只是笑笑,人吶,一輩子就陷進職稱的怪圈裏出不來。她天真地想,如果取消了評聘職稱,不和工資挂鈎只根據工作能力和業績,是不是人們的心裏不會那麽累,反而工作熱情還高漲。一會兒她又笑自己的單純,那不更亂套了,權利下放給單位的領導,不就更容易滋生腐敗了,他們想給誰漲工資就給誰,一個獎金都沒能公正合理的發下來,何況工資呢。

陳友麗貼着貝鳴雁的耳朵,神秘地說:“你聽說了嗎,李琴瑤有個相好的,而且早就有了,她藏得夠緊,我們才知道,這樣一來,她和老公可以自由地各自玩各自的,也難怪他們的家庭好長時間都一派和平的景象呢,”貝鳴雁有些意外,望了她一眼,她想了想,又說道:“鳴雁,你聽說了嗎,高峰新談的女友又吹了?”

“別人給他介紹的多,不知道是哪一個女友呀?”

“小曹介紹的,是小曹女友的表妹呀,聽說瘦高個又漂亮又時髦,還答應買房時會付一半的房費,女孩多好的條件,而高峰卻要和她分手,你說怪不怪?”陳友麗看着她的臉,又神秘地說,“有人玩笑說高峰找女友可能是以你為标準呢,沒有你漂亮,他不要呢。”

貝鳴雁聽出這話裏的意思,有些生氣了,“別聽他們胡說,高峰年齡也不小了,父母又催得緊,他巴不得趕緊結婚呢,高峰是個有主見的人,可能是他們之間的問題,再有人說這話,你要堵他們的嘴呀,別讓他們亂說。”

陳友麗連聲說好,猜測着一定是這個女孩有什麽問題,還說這是有的人沒事胡侃來着,讓貝鳴雁別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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