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毫不意外,成頃又發燒了。

這次私處新傷疊舊傷,紅腫發炎,以至高燒不退。

成頃意識模糊,睜不開眼,只知道自己躺在一個比上次發燒時松軟舒适的地方,周圍的一切都像雲一般柔軟。恍惚間,以為自己已經離開了那具美玉般精致的身體。

右臂涼涼的,有什麽像水一樣的東西正從哪裏注入。

是在輸液嗎?

難道還停在那身體裏?

可如果是這樣,為什麽像躺在雲端?

須臾,右臂的涼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溫熱。

這又是什麽?

他努力思索,想那大約是一個暖手袋。

看來當真是在輸液。

不過送暖手袋的是誰?經理嗎?還是醫生?

不管是誰,醒來後一定得好好道個謝。

如果還能醒來的話。

思緒再次陷入空茫,耳畔似乎有滴答滴答的聲響,像催眠的音符一般。他暈得厲害,想起小時候跟人打架,摔折了手,輸液時又哭又鬧,母親忙着哄他,忘了給他準備暖手袋。

藥水溫低,天熱時還好,寒冬臘月時若是輸得久了,整條手臂都凍得難受。

是肖衢送來一個溫度剛剛好的暖手袋,小心翼翼提起他輸液的手,枕在暖手袋上面。

“你真笨。”小小年紀的肖衢臭着臉,伸手摸他的額頭。

他覺得自己的眼眶又熱了起來,想擡手抹一抹,卻無法動彈。

什麽時候喜歡上肖衢的已經說不清了,從小一起長大,穿開裆褲時就認識,小學、初中、高中,從玩伴到哥們兒,從哥們兒到一廂情願。

肖衢就像長在他心口的劫數。他喜歡肖衢,無數次想着肖衢自渎,肖衢眼裏卻只有一個漂亮的男人。

那人叫沈棹,與他二人同齡,自幼嬌氣,生得跟女兒一般,深受院裏長輩們的寵愛。

到了青春期,同院的男孩子開始往五大三粗、黝黑似碳的方向發展,肖衢也開始練肌肉,唯有沈棹還是瘦弱白皙,只是個子長高了,整個人出落得越發清秀。

肖衢老是将沈棹挂在嘴邊,還沖沈棹吹過口哨,欣賞、傾慕、喜愛之類的詞就差沒寫在臉上。

那時候肖衢最喜歡說什麽來着?

“我剛才碰到沈棹了,幾天不見,他好像又白了一個號。你呢,我才一個上午沒見,怎麽就黑了一個號?”

“隔壁院兒的陳狗在追沈棹你知道嗎?啧,就陳狗那一身膘,還想染指我們院花。”

“沈棹居然打算高中畢業後去當兵,還跟他爸搞了套軍禮服,穿着特有氣質。盛羽,下次你也穿軍禮服給我看看?哎你又黑臉?人靠衣裝嘛,雖然你黑了點兒,但軍裝能挽回你的氣質啊信不信……”

沈棹,沈棹,來來回回都是沈棹。

肖衢喜歡沈棹這件事,在當年,是院裏同齡人之間公開的秘密。

盛羽心高氣傲,将少年人發瘋一般滋長的愛戀捂得嚴嚴實實,不露分毫。只是與肖衢相處得越發不自在,不是刻意挑釁擡杠,就是莫名其妙地躲避。

肖衢待他還是跟以前一樣,該開的玩笑一個不少,該打的架一場不落,光明正大,磊落坦然。

這便是心裏沒有鬼,不像他。

肖衢喜歡沈棹喜歡得盡人皆知,和他當兄弟也當得盡人皆知。

當年年輕,覺得以兄弟這種身份和肖衢膩在一起也挺好。後來方知,世上沒有什麽關系,能比戀人更長長久久。

父母終究會離開,兄弟會有自己的家庭,唯有戀人,會相伴一生。

只是這個道理,他明白得太晚。

高中畢業後,他進了部隊,沈棹也進了部隊,不過他去的是野戰營,而沈棹去的是機關單位。

機關兵倒挺适合“沈公主”的風格,當個儀仗兵什麽的,軍禮服一穿,那叫一個風姿綽約。

肖衢沒入伍,走了念大學這條路。

沈棹所在的機關單位與肖衢的大學同在一個城市,隔着不過幾條街。

可想而知,只要肖衢想,就能随時看到沈棹穿軍禮服巡邏站崗的模樣。

真他媽的……

從新兵連熬到偵察營,從偵察營闖進特種部隊,盛羽有時看着鏡子裏一身血與汗的自己,都會想到沈棹穿着整潔軍禮服的樣子。

生得漂亮的人,無論男女,都是被偏愛的寵兒。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肖衢喜歡沈棹再正常不過。

誰不喜歡美人呢?

難道喜歡又黑又糙的自己?

他沖掉臉上的油彩,腦袋抵在水龍頭下沖了許久,擡起頭,看到一張與“漂亮”“白皙”毫不沾邊的臉。

好像又黑了,眉骨上還留了道疤。

而沈棹在機關單位那種養尊處優的地方,斷然不會受傷留痕。

火氣與妒意突然湧上心頭,他像渾身力氣沒處使似的,一拳将鏡子砸了個粉碎。

吃處分不說,手還受了傷。

在黑屋裏待了幾日,他焦慮地試圖忘掉肖衢,但根本做不到。那種經年累月的感情已經在靈魂裏開枝散葉,若是要連根扒掉,那他便只剩一具軀殼。

年歲漸長,他想跟肖衢告白。

十來歲時好面子,喜歡這種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不僅說不出口,還百般隐藏,好似愛上了一個人,便是最跌份兒的事。

如今在軍營裏待了三年,旁人無法想象的苦吃過了,旁人無從見識的危險經歷過了,心境才漸漸變得坦然。

想要讓肖衢知道——我喜歡你,從很久之前起,我就不再将你看做兄弟。

被拒絕是肯定的,被取笑也沒關系。但他一定要說出來。

特種部隊不同于其他部隊,執行的都是實戰任務,萬一有一天……

21歲時,離家三年,他終于有了難得的假期。

但到了家才知道,肖衢已經出國留學。

難過說不上,失落卻是有的。已經三年未見,這次見不上的話,以後便不知什麽時候能見面了。

他是現役特種兵,身份特殊,無法出國,在家裏消磨完了假期,歸隊之前意外見到了沈棹。

沈棹升了軍官,穿的正是軍禮服。大約因為在部隊裏鍛煉了三年,身子骨明顯硬朗了許多,臉上的陰柔換做英氣,挺拔如松。

別說是肖衢,就連他自己也情不自禁多看了沈棹兩眼。

啧!簡直邪性。

上車之前,他又看了看自己,黑不溜秋的,一副兵痞子相。

不由得想——讓我選,我他媽也選沈棹。

後視鏡裏,是他自嘲的笑。

特種兵也有軍禮服,只是極少有機會穿。

歸隊之後,隊上碰巧有個活動,需要着軍禮服出席。

他換上軍禮服後打量了自己半天,自言自語道:“騙人。”

肖衢曾經跟他說——人靠衣裝嘛,雖然你黑了點兒,但軍裝能挽回你的氣質啊信不信?

信你個頭!

他看着鏡子裏兇神惡煞的自己,認輸般地想:這衣服還是沈棹穿着好看。

轉過身,才發現自己被發小秦黎給偷拍了。

一起長大的兄弟,就他與秦黎混成了特種兵。

他作勢要搶相機,秦黎死活不給,兩人鬧了半天,隊長來了才消停。

他忘了問秦黎,你偷拍我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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