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節課的時候,門口站着兩個姍姍來遲的女生

班主任稀奇:“你倆幹什麽去了?”

林牧難以啓齒。她總不能說什麽季舟白要親她,她抵抗了半夜吧?

季舟白開口就撒謊:“林牧生病了,剛退燒。”

“那你怎麽遲到了呢?”班主任納罕。

“林牧非要我陪她。”季舟白嘻嘻一笑,颠倒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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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啦!

☆、恥辱

全班都知道季舟白對林牧好。

但是知道季舟白會讀英語還是第一次。

欠林牧一次替她帶早讀,總不能說說就忘。

而且林牧生着氣,季舟白只好獻藝讨好,免得林牧兇巴巴,再不理她了,她又要哭了。

這天回去,反而拿了正經的英語教學DVD對着學了一陣,預習了要教大家的單詞,又預習了自己要學的單詞,她發音好聽,又相當自信,第二天站上講臺說她要領讀時也心不跳氣不喘。

全班都訝異了。

緊接着噗嗤幾聲笑。

林牧坐在自己位置上,低頭看單詞,聽見班裏笑聲一浪接着一浪。

季舟白也不紅臉,拿板擦往講桌一敲:“有意見你上來!”

她突然又想到個什麽點子,往林牧那裏瞥了一眼,擡起下巴:“我明天還帶早讀。”

笑聲更大了。

驕傲的季舟白沒被這樣看輕過,還是自己擅長的領域,因此又敲桌子,等人都笑夠了,才開始領讀。

她從外教和光盤裏學來的,當然比這群人的發音好聽。

但除了林牧,沒人聽出她發音好聽,單覺得還挺像那麽回事。

于是安靜地跟讀。

英語老師見了,都吓了一跳,又突然想到什麽,對着季舟白叽裏呱啦一陣英語,試圖考驗季舟白的口語。

季舟白臉上寫滿疑惑,她漫長的雙語教育教出這麽一個不學無術的她,發音也是耳濡目染出來的,但對話,她只會:

how are you?

I'm fine,thank you。

順帶會幾句粗口,但已經戒了,此時聽見鳥語,腦袋大了兩圈。

但是站在講臺上,總不能下不來臺,随口道:“哦……OK。”

林牧憋着笑。

等她下來,林牧遞給她一張紙條。

上書:老師說:你怎麽也上來領讀了?現在班裏實行輪流領讀的制度嗎?你的發音很好聽,是自己學習的嗎?你不如當英語課代表吧。

季舟白臉色一變。

嗯?英語課代表!

但是她突然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東西,立即寫紙條:

我覺得讓大家輪流領讀挺有意思。

把紙條一疊三折,戳戳前排李春麗:“給林牧。”

李春麗再往前傳。

一張紙條跨過半個班,到林牧手裏。

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傳的到底是什麽可怕的玩意兒。

季舟白晃着凳子等林牧回複。

等快要下課,紙條傳回來了:

可行。

言簡意赅地表達了認同,季舟白憋不住笑。

李小川傳紙條:你笑啥。

她傳回去:後天你領讀英語。

季舟白看見李小川打開紙條後驚恐的臉,忍不住無聲地大笑。

“季舟白——”老師喊她,她立即站起來,“OK。”

又是一陣大笑。

“第十四個選什麽?”

季舟白低頭匆忙翻卷子:“A!”

下課鈴響了,老師贊賞的眼神就沒有收過。

她翻參考答案,發現自己蒙對了。

難道英語課代表就是她了嗎?她想追出去,林牧已經拉住她:“我們去找班主任,說一下這個輪流領讀的事情。”

李小川跟在身後哀嚎:“別啊——別——林老師嘴下留情!”

然而木已成舟。

之後按值日表輪流來,每人一天,以防有人忘記,林牧還在黑板上寫下當天領讀的同學。

領讀的同學的名字挂整整一天,會得到各個科任老師的注意與提問,以及,因為一點微渺的進步就得到的誇獎。

季舟白就被林牧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名字挂在黑板上一天,得到了格外的關照。

第三天,李小川前一天精心準備了,對着磁帶學了半天,他媽媽啧啧稱奇,又給送來一面錦旗。

但是站到講臺上,他終于明白了為什麽林老師是林老師。

他結結巴巴,引來了好多笑話。

明明自己在家小聲讀的時候,沒感覺這麽別扭,等大聲讀出來,他一個一米九出頭的漢子,一張臉憋得通紅,被季遠山嘲笑像個紅蘿蔔。

有幾處發音錯誤,被季舟白糾正了,他看着季舟白就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竟然也支撐了一整天。

恰巧這天,他媽媽來送錦旗,扒在後門看李小川的表現,欣慰得眼淚汪汪。

班主任陪同着:“現在李小川很努力,上次考試進步很大。”

而李小川又因為看見媽媽在後門,更是擡頭挺胸,不自覺地緊張拘謹,走路都險些走正步,惹得季遠山和季舟白大肆嘲笑。

課下,他虛心求問林牧,自己有何不足。

林牧說:“多上來領讀就好了,第一次表現很好。”

李小川已經很笨了,許多人自認比李小川聰慧,當然也不肯落到他後面去,因此,直到季舟白請假這天,效果一直不錯。

季舟白請假是在周一下午,和季遠山一起離開。

林牧照舊在自習時上課。

班裏和平日一樣,有些新書的油墨味,有些臭氣,有汗濕的味道,還有外頭冷風吹來的一股子清涼。不知道是誰忘記關窗,窗簾搖曳生姿,被風掀起。

人站在講臺,飄飄忽忽,就忘了自己還在上課。

乘風去,變做男子。男人和女人不同,男女之間從暧昧到最後進展不過一步。

女人之間,怕連暧昧也沒有。

林牧走神,眼神晃過季舟白的空位,想知道季舟白今日怎麽樣。

那麽些人,紛紛揚揚,各自懷揣心思,暗中角力,為分一杯羹而賣笑。

季舟白還是少女,不知道是否能夠玲珑周轉,雖然聰明,卻還是年輕。林牧幫不上忙,就只剩不放心。

直到李小川喊了她:“林老師——?”

她回過神,意識到大家都在瞧她,不好意思地笑。

大家善意地笑笑,誰也不是聖人。

一聲林老師,多少責任?她不是救世主,非要将十班這船人渡到學海彼岸。

只是為了自己好好學習提供條件,為了鍛煉自己,為了更多看得遠的事情。

有時也忘了她也是學生。

但一聲敲門聲把她扯回學生的地方,年級主任朱主任推門進來,見她在講臺上,沉下臉。

她講課有很久了,一個月左右,眼看要得到成果驗證——下周是第三次月考,如今朱主任來,她第一感覺是,蓄謀已久。

然而為什麽不早早地來抓她?

而且,雖然盧化并沒有學生給學生講課的先例,但為了學習的事情,算不上違反校規校紀。

“主任好。”她走下講臺。

“誰讓你站講臺?”

朱主任說話,肚子比臉突出,那襯衫繃着的肚子仿佛搶着說話,鼓鼓囊囊,藏了一肚子草。

“我們班自習沒有老師,所以我——”

“怨老師了?是不是你們班把老師氣走的?嗯?”朱主任在門口與林牧對峙。

老師訓斥學生,罵的仿佛是一片,實則總有個源頭。

林牧站在那裏,沒有人去搶答,一片沉默下,林牧的聲音清淡平和,不卑不亢:“沒有,所以我們在自學。”

“自習就是自習,你站上來講課誰允許的?”

她吞下了班主任的名字。

她比十班任何人都曉得班主任的處境,也看出朱主任今天來者不善。如果将班主任的支持說出去,只怕不好。

“我自己想的。”林牧挺胸擡頭,想借此增加力量。

“這是大聲喧嘩,聚衆鬧事,誰知道你講的是什麽內容?”

好,在這裏等着她呢。

她講課的聲音絕不會比隔壁班大聲背書的聲音大。而且她只有一個人,對着班裏二十來個人也不需要吼叫。

而且,高二所有老師都知道,十班林牧又乖又安靜,鬧事和她打不着關系。

林牧被斥責就容易哭,但大家都看着,她勉力撐起氣勢。

“您可以問問同學——”

“不要和老師頂嘴。”

據理力争下去,吃虧的只是自己。如果季舟白在這裏會怎麽說呢?

別和他杠,他那種人,哎呀,他是校領導,把鹿說成馬,你也得點頭。

你呢?你只是個學生。

被拉回學生的世界,林牧頓時感到錯亂,稍加調整,朱主任接下一句:“校規哪一條寫了可以給同學講課?嗯?”

“校規寫,同學們要互幫互助。”

幫腔的是劉文斌,林牧一合眼,暗道他好心辦壞事。

“你們班都是這個樣子?嗯?你們的父母就教育你們這樣和老師說話嗎?他們花了大價錢把你們送進來,卻沒有教你們做人的道理?”

是誰都讨厭被這樣扣帽子。林牧籌措詞句,但忍住了,剩下一片鴉雀無聲。

“你,出來。”朱主任把林牧帶走。

接下來是一連串慣有的充滿壓力的審問:

持續多長時間了?

是誰教唆你這麽做的?

你是不是背後拿了好處?

是不是不尊重科任老師?

最近是不是勾結社會人士?

你這麽做到底是什麽居心?

子虛烏有,林牧才學會撒謊沒多久,還編造不出這樣高水平的謊言。

騙不過自己,騙不過對方,索性緘口,任憑一頂頂帽子扣上來。

她比從前鎮靜,不像最初被罰站就哭出來的自己那樣臉皮薄。如今鍛造臉皮,撐得住幾分。

高二年級主任一對一責備,竟然沒哭,林牧為自己驕傲些,撐起薄薄一層微不足道的,少年人的體面。

問題一浪接着一浪,只是接下來開始捆鎖她,叫她無法忽視:

你媽媽把你送進來花了多少錢?

你在十班是不是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你媽媽現在的工作還是超市和飯店兩邊跑?

你怎麽和季舟白那種學生混在一起?

你是不是想挑戰校規校紀?是不是以為自己牛得不得了?

你知不知道你這件事嚴重到要被退學?

把林牧捍衛自己堅強的那層殼……振振有詞地擊碎了。

林牧還在等接下來的招數。

你們班就一個重點名額,你退學了你們班就完不成指标,你們班主任那麽大歲數了,你想看他去燒鍋爐?

現在被退學處分交保證金五千,你媽媽一個月掙多少?一千五?我看差不多。

你教十班這群廢物,誰會念你的好?你被處分,他們還高興,一群扶不起的阿鬥呢,要學習還能來這個班?

知道辦公室老師怎麽說你麽?越俎代庖不認識自己,眼高手低,連年級前十都沒進,就敢當老師?

她終于被擊潰。

沒出息地哭了起來。

“好好想想吧,明天中午,要麽來交保證金,要麽叫你媽來領人。”

這些話都在走廊裏說,沒有遮掩音量。

隔壁的九班,那邊的七班和八班都有學生探出頭來,好奇地打量林牧。

他們都聽說林牧給人講課,講得十班都開始學習了,簡直是讓死豬上了牆。

唯獨十班靜悄悄的。

她擦幹眼淚推開教室門。

沒有一個人說話。

李小川站起來。

林牧虛按雙手,他憋着一口氣坐下。

“明天誰帶早讀?”林牧在講臺上問。

劉文斌舉手。

“好。”她在黑板上寫了劉文斌的名字,“明天記得早點到。”

“有什麽意思?”有人冷笑起來,是坐在李春麗旁邊的女生,“行啦,你也別高尚了,我們就沒救了,你別讓我們牽累了。”

“你聽不出來他就是想找我要錢麽?”林牧淡淡回應。

“我們給學校的還少麽?給着錢,讓人看不起,随便哪個處分,都收幾千塊保證金,哪條校規寫了?我他媽怎麽不知道?”又有人回答。

“早讀一直是學生帶,早讀照常。”林牧避過這個問題。

“林牧,季舟白爺爺死啦,沒人做靠山了。”不知道是誰,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們在森林中,早早地學會了利用工具。

人情,威嚴,官職。

都是別人的。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堂,誰也不傻,誰也不是生來就是混混。

只知道早早地進了社會,早早地在社會拼搏,就早成為狩獵者。

林牧被年級主任用學業,用媽媽,用班主任三座大山壓住她,她說不出什麽熱血的話。

只好慢慢掰開粉筆,繼續講剛才的題。

“林牧——”李春麗喊她,“別講了,別惹麻煩。”

垂下手,林牧覺得自己又要哭了。但是她忍耐眼淚的本事臻于成熟,如今只有一雙淡泊的淚眼注視着全班。

“我覺得我沒錯。”

“那你退學了,我們連問個題都沒人給我們——”不知道是誰喊,一下子收了回去。

“會有辦法吧。”林牧緩緩道,“現在先避一下風頭,有什麽問題私底下都可以問我,早讀還是按早讀來,之前定的小組長記得收好作業。老師留的作業不用都做完,我給你們劃一部分,剩下的量力而行。對了,下周第三次月考,記得做一些卷子練練手,要是進步好,我們可以向教導主任提申請。”

“教導主任跟去市裏開會都開了半年沒回來了,老豬一手遮天了。”

“怕他個球!”李小川豁然站起來,“我他媽的這會兒才知道我不笨,我也能學,老豬肥得豬油迷了眼,只認錢不認人,我還聽他放屁?”

他說得熱血,但沒什麽人回應他。

但他也天生粗神經,不知道什麽是尴尬。

林牧鼓起掌來,她也認同,但是她不能說得這麽粗俗。

于是大家鼓掌,李小川臉一紅:“鼓什麽掌,學習太他媽的難了,我還是學不會,才摸着個門邊兒。”

班主任從後門悄悄離開,兩眼淚泡,腫得像上火一年似的。

他敲響了年級主任的辦公室。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好的學習方法就是給人講。高中歷史老師逼着我們站起來講題講課,而且抓着誰就讓誰講,還要站到講臺上,一定要說得邏輯清楚沒有錯誤,所以我們班的歷史成績一直還不錯。【但是我是個學渣

朱主任的長相和說話方式各有原型,但是這個行為沒有哈,是我略微加工了一下……動不動把父母搬出來是高中班主任的行為,每次想起就生氣【氣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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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呀!

☆、棚屋

悶聲不響,李小川像失了魂一樣進了屋。

李小川媽媽也不會說什麽,兒子長大了并不好教導,說些幹巴巴的話把自己也噎着了。偏偏沒別的話可說,也不知道孩子們的心思。

唯一能做的,能把控的,只有手裏軟彈的面皮,操起大刀,镫镫镫幾聲,在有節奏的韻律中,她掌控生命的節奏,她的生命就是這一爿小店還有她精心照顧的,給予最高期望的兒子。

蒜汁滾沸,裝進不鏽鋼桶裏放涼,嘗了一口,品質如往常般穩定。

她放心地收拾家,打掃衛生,端了一碗面皮進裏屋,李小川正在翻語文書。

“媽——”他突然喊住她。

她熱切地睜大眼睛,試圖從李小川這裏得到什麽信息,能吹起自己貧乏的生活,沖入理想世界。

“你把我送進盧化二中,花了多少?”

“這孩子!花多花少都值,只要你出息,一百萬媽也能給你掙來。”

拍拍兒子的手,她慷慨激昂地說給自己聽。

“多少?”

“兩萬三。不多,哎呀,你要成績好了媽媽不是還得送你上大學了麽?花都花出去了,別想了。”

她掀開簾子出去了,剩炕上的李小川把書揉來揉去,讀不進一個字去。

成績越差,花錢越多,進盧化二中接受白眼,進入一個陌生的世界,學得也很辛苦,也遇見讓人很不舒服的人。

李小川覺得不值,花在他身上幹嘛呢,他去技校學門手藝,兩年就能出來掙錢養家。

讀書有什麽用?除了林牧那樣聰明的人讀書有用,能當大學生之外,高中對他這樣的笨蛋來說意味着什麽呢?

班主任從年級主任辦公室出來。

精疲力竭。

年級主任算計到乖巧的林牧頭上。

本來不該捏這個軟柿子,但最近林牧講課,許多老師明面不說,暗地裏嫉妒一個孩子比他們講得好。意見很大,偏偏這些老師又不肯瞧得起這群完全跟不上的廢物,有早早留下的偏見,也有先入為主的執念,總覺得十班都是群禍害。

雖然不是所有老師都如此,但有一兩句閑言碎語,朱主任就有了把柄。

還好林牧乖,除了這件事,沒有別的問題。

而且林牧和季舟白關系好,他把季舟白家庭的當作盾牌,為林牧化解危難。

年級主任并不完全放過他們,說,期末考試,十班必須離開平均分倒數第一的位置,并且,林牧必須進年級前十,否則繼續責罰。

談何容易,林牧從高一開始就奔着那目标去了。

前者還容易,因為十班基礎太差,一旦進步,就顯出進步巨大來。後者,不知道又要怎麽為難林牧。

打電話給林牧家裏,還好林牧沒和家長說,提了這句消息後,林牧只回答:“好。”

也不知是有信心,還是灰心。

中年人騎着自行車回家,進門,一股子嗆人的味道!

煤煙!

他急急忙忙打開窗戶,門窗大開,摸到床邊,弓腰駝背,将妻子扛在肩上背出家門。

幾乎喘不上氣了!妻子的臉憋得發紫,眼神也頗為渙散。

他捶胸口也不是,人工呼吸也不是,住得偏僻,四下裏竟也沒人幫他。

所幸妻子與死神角力,又贏一次,漸漸喘過氣來,露出一個淡淡的笑。

他們在外頭吹了好久的冷風,妻子才緩過來:“該倒爐筒了。”

家裏生着煤爐子,有幾節鐵皮爐筒将煙輸出去,若是爐筒煤灰積攢太多,爐子便容易往外噴煤煙。

他哎了一聲,進門熄了爐子,将妻子抱進去,搭上三床棉被。

因着門窗大開,四面透風,他仍舊不滿意,将大衣也搭上,才踩着凳子,緩緩擰下一節橫懸的鐵皮煙筒。

簌簌落落的聲音,看來煤灰果然積了不少。

煙筒太長,他像天平的架子,勉強維持兩邊的平衡。

小心從凳子上下來,将煙筒對着院中的空地,杵着,另一頭搭在窗沿,拿了鈎子敲打,簌簌落落的煤渣和煤灰就順着鐵皮搓到了地上。

接着是豎着的那根,如舊倒過,再站上凳子裝回。

妻子說:“你年紀大了,慢些,做活計要仔細。”

“明白。”他小心地将煙筒插回,左右端詳。

另一頭煙筒突然掉下來,他探手一扶,卻忘了自己踩在凳子上,煙筒又重,左右不平衡,搖搖擺擺——

他悶哼一聲,跌在地上。

爬起來,扶着腰,倒吸一口冷氣。

煙筒歪斜在牆邊,架出一個三角形。

“怎麽樣!你——”妻子問,奈何身子一點兒也動不了。

“扭到腰了。”他笑呵呵,“不要緊。”

然而并不是那麽不要緊,扶着腰找鄰居借了膏藥,也不知道是什麽膏藥,自己胡亂貼。然而第二天起來,更是站不直了。

畢竟上了歲數。不敢病,病卻自己找來。躲不開,逃不掉,只好迎頭面對。

妻子說:“都是我不好,我廢人一樣不能動,被煤煙悶死了也不知道,反而害了你!我還做姑娘的時候,算命的就說我克夫……”

他寬慰地拍拍她:“你在家裏好好的,我請那邊的老劉女人來照看你一陣子,我去醫院開開藥就回來,誰還沒個病呢?不要胡說了,我們要相信科學。”

十班班主任教書生涯第一次請了假,林牧去辦公室詢問班主任關于年級主任的要求時,聽到了這個消息。

她直覺是班主任的妻子出了事,又怕是朱主任搗鬼。

一股莫名的勇敢襲上心頭,仿佛為了回應班主任為她開脫的這份勇氣一樣,她親自去找年級主任确認了,她還可以講課,但是必須在期末考試到年級前十,而且十班不能再倒數第一,不然就退學。

回教室向大家宣布了這消息,季舟白和季遠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好問李小川。

李小川卻問:“那還不如讓你直接退學呢?”

林牧走下講臺,拿出班主任給她的第二次月考的成績冊,翻到最後所有班級的大排名,高聲朗讀:“高二十班,語文,平均分50.22,數學,平均分20.23,英語……算了不讀了,總體平均分為,46.43.”

全班一片死氣沉沉,就算不考慮那一百五十分的三門課,這成績也太差了。

“全年級倒數第二,高二九班,總體平均分為,52.98.”

一片笑聲。似乎是都沒想到九班也這麽差。

“所以只要每人每門課,在期末的時候進步六七分,我們就不是倒數第一了。”

李小川愣住了,他突然想到了什麽:“那誰是第一?”

“第一是……理科班,高二二班,平均分92.03.”

倒吸涼氣聲整齊劃一,被這麽高的成績吓得不敢說話。

“二班是實驗班,所有人都是中考成績最好的,先和他們比,就不自量力了,而且文科和理科沒有可比性,咱們沒有辦法提到那麽高,就說文科第一,文科第一是八班,八班的平均分是78.69分。”

仿佛為了安慰大家,林牧開始拿數據忽悠人,心裏默默算了算,又覺得不好,于是向同桌借了一個會發聲的計算器,一邊算,一邊給人分析:“雖然說,我們超過九班,需要一個人每門課進步六七分,但是他們班第一名排名沒有我高,排除掉他,我們每個人只需要進步六分就可以了。”

她看忽悠頗有成效,又拿了第一次月考的成績:“咱們班第二次月考比第一次月考的平均分就多了三分,那時候也沒有很費力,現在,我們又過兩個月,就按最少的算,一個月三分,我們也穩了,就是我可能會拖後腿,但是大家肯定沒問題。”

十班這群人從來沒有這樣清楚地審視過自己的位置,一時間也有些熱血沸騰。

連李小川也臉紅脖子粗地亢奮起來,認為自己立馬就能贏了。

只有季舟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林牧這幾句忽悠多經不起推敲,但她沒說話,撐臉看林牧,似笑非笑。

林牧越來越會演說了,那個以前一說話就哭鼻子的,是誰呢?難道是夢?

演說過,中午時,林牧卻突然過來了:“能不能借我兩塊錢。”

她掏出一把錢,自己也不知道數目:“幹嘛?偷情去?”

那把錢有四十六塊五毛,林牧數錢迅速,嘴唇翕動,給了正确數字:“坐公交,去看看班主任,班主任請假了。”

“關你什麽事兒啊?”季舟白還是吊兒郎當似笑非笑。

“他很少請假,他老婆癱瘓——算了說不清楚,我去看看有沒有出事。”林牧現在雷厲風行得就像個年輕女老板。

“不打算帶我?”她歪歪頭。

“走吧。”

她倆一走,兩個男生也随後跟上。

公交車挪到一片棚屋。

車上蠕蟲一樣走下來幾個面目冷漠的人,接着走下來四個穿校服的少年少女。

四面八方幾乎看不見樓,林牧不說,他們還以為這裏是哪個貧民窟。

歪斜的屋子和随處可見的鐵皮廢料,地上也散發着垃圾的臭氣,每家每戶的門都樣式各異,有的是随便搭了個廢棄的紗窗橫過來做門,有的比較講究,還有兩扇木門。

沒有東南西北正房偏房的講究,道路歪歪扭扭曲曲折折,房子鱗次栉比排列着,卻沒多少人在外面走。賣水果的車上蓋着厚厚的髒污的棉被,幾個人瞬間失去了方向。

“這是什麽鬼地方?”李小川呼扇着手試圖推開逼到鼻子前的臭氣,林牧卻準确地沿着道路,敲了敲兩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班主任就住在這裏。林牧數了十秒,未等到人開門,她熟練地将手插進門縫,反手勾開裏面的鐵鏈,推開門。

“哇哦,慣犯。”季舟白說。

院子裏堆滿了垃圾,但擺放很有次序,分門別類,林牧匆匆走,匆匆介紹:“班主任閑着沒事兒會撿垃圾賣錢。”

班主任那輛破自行車就停在院子中央,林牧把車挪開,打開正房的門:“師母?”

三人跟着進去,都愣住了。

屋子裏毫無美感的陳設,一邊是鐵架子床,上面躺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女人,頭發亂糟糟的,裹在棉被裏睡覺。床邊是床頭櫃,上面摞着兩個鍋。

正中間是一個煙筒被拆掉還沒裝上的爐子,一條板凳在爐子邊橫着,阻攔衆人的道路。

再遠些,是一方洗得發白的布簾子,簾子後隐約可見一排排書和一張書桌。

書桌側面是一個有許多小格子的櫃子,拉開一個抽屜,裏面是看不懂的藥。

女人睜開眼:“是林牧呀,你張老師腰閃了,去醫院了,沒事。”

“家裏爐子——”林牧低頭看煙筒,又看看兩個男生,“你們幫我一下。”

“怎麽弄?”

在她的指導下,兩個高個子把煙筒裝好了,林牧像走自己家一樣,出去拿了柴火,又鏟了一簸箕煤進來,生了火,屋子裏才算熱起來。

她們忙的時候,季舟白迅速掃過屋子的陳設。

等忙過後,林牧看見季舟白坐在床邊,似乎很沒禮貌地盯着班主任的老婆看。

“季舟白!”

她喊,季舟白卻笑着,說了句更沒禮貌的話:“哎呀老師也不給您弄弄頭發。”

女人笑:“哪有心思。”

季舟白略一思忖,拿了幾個枕頭墊起女人的後腰,拆了自己頭發上的皮筋,摸出自己的小梳子和鏡子,捏起女人不長也不短的花白的頭發梳理起來,邊梳邊還嫌棄道:“哎呀,這是誰剪的,像狗啃了似的。”

林牧急得瞪眼。

季舟白背對她,沒看見,藝高人膽大地操起剪刀就來擺弄長輩。

兩個男生不看這精細的姑娘家的東西,只把林牧拽過去問東問西。而且男生許多都不幹家務慣了,看不見擺在眼前的事情,于是她又使喚着兩人,三人一起把家收拾了一遍。

“當當當當——”季舟白給他們展示自己剪出來的發型。

倒是整齊,比原先的好多了。

她慢條斯理地将頭發攏起,紮了個辮子,拿自己漂亮的頭繩紮好,拿了鏡子給女人照着看。

“手真巧呢。”女人笑,臉上露出幾分少女一樣的羞赧。

“快上課了,師母,我們走了。”林牧向女人告別,又将爐子悶住以免冒煙,這才轉身。

回去的路上,幾個人都沒說話。季舟白的頭發開始随風亂擺,林牧關上公交車的窗戶,把她的頭發攏起來,拿自己手腕上備用的皮筋紮好了。

季舟白慢慢靠着她,枕在她肩膀上閉眼。

她怯怯地舒展肩膀。

“你為啥這麽好呢?”季舟白閉着眼說。

林牧慢慢垂下臉:“這是好啊?”

“那還是壞?”

“你初中在五中還是三中……”

“在一中。”

“早知道我初中就去一中了。”季舟白說。

她很遺憾沒有早早認識林牧。

公交車轉到盧化二中的斜坡上,下午第一遍預備鈴敲響了。

大門打開,保安把幾個人攔住了:“遲到的!校牌拿出來,我登記一下。”

林牧摘下校牌,大門口的登記只是做樣子,真正按遲到算,是在進教學樓被老師抓住才算。

季舟白多瞥了一眼林牧的照片,還是高一時的樣子,黑黑傻傻的,眼睛大大的。

“我給你戴——”季舟白拿了校牌,非要親自給林牧別到衣領子上去。

林牧只好伸長脖子等季舟白胡鬧。

季舟白拿高校牌,把照片和本人對比了好大一會兒:“你真的變了好多——變白,然後瘦了,不是,你好醜啊——”

她大笑起來。

林牧怒奪校牌,她也認同自己不好看,配不上季舟白,但是從季舟白嘴裏說出來,她就不高興。

她知道女生就是會互相說你好醜啊!但是她不能把季舟白當成普通女生。

“教你化妝,美若天仙。”季舟白說。

“不!”她戴好校牌,憤然走向教學樓。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兜兜轉轉改了三次……

23號左右有升本考試(沒

雙向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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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三節課的時候,門口站着兩個姍姍來遲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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