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洛昙深揣着一腔難以發洩的火氣離開摩托廠。

越是接觸,他越是發覺自己琢磨不透單於蜚這個人。

套房外的監控顯示,單於蜚在接近淩晨兩點才離開,此後沒有任何人再進入房間。他已經說得那麽明白,也拿出了足夠的誠意,單於蜚卻一直以事不關己的态度否認。

“你喝醉了,我只是幫你換衣沐浴而已。”

一想到這話,他便想要發火。

醉酒的人記憶混亂,也許昨夜确實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但正常人即便是要否認,也不該是單於蜚那種語氣。

他猛一拍方向盤,眉心絞緊,發現自己其實難以與單於蜚置氣。

單於蜚這人就像一團迷霧,迷霧具化成柔軟的棉花,即便一拳揮過去,也沒有半分暢快感。

剛才在廢棄車間,單於蜚如果真的覺得被誤會了,大可以與他理論一番,但單於蜚自始至終是冷淡的,既不據理力争,也不服軟妥協,只平靜地強調“沒有”、“你記錯了”、“你喝醉了”。

他還從來沒遇到過如此古怪而難對付的“獵物”。

其實要證明是否發生過關系,他大可以讓人綁了單於蜚,直接押去檢查。

在單於蜚安靜地看着他,讓他将精心準備的飯菜都拿回去時,他是動了類似心思的。

可理智還在,他做不出這種風度全失的龌龊事。

況且潛意識裏他還是相信直覺——夜裏确實占有了單於蜚。

如此一來,溫柔以待便成為本能。

不知道單於蜚心裏到底怎麽想,被勾起的煩悶一時也難以消除。他最初的打算本是等着單於蜚下班,載單於蜚去鑒樞。可等來等去,越想越煩,索性不等了,油門一踩就從廠門口離開。此時提起車速,拉出一道響亮的轟鳴。

摩托廠在原城的邊緣地帶,周圍的老舊矮房幾乎被日新月異的城市規劃所遺忘,道路很窄,拉客用的三輪車、摩托橫行,再昂貴的豪車也跑不起來。

洛昙深并非視交通規則于廢紙的那種權貴。事實上,他開車向來遵紀守法,鮮少違章,車速剛一提升,沒跑出多遠便剎了車,重新慢速行駛。

前面似乎是出了小型事故,一群人圍在路上,本就狹窄的路幾乎被堵斷,只有摩托能勉強穿過。

他有些理解單於蜚為什麽每天都騎車上班了——在這種地方,騎車比開車、乘公交都方便。同時又覺得自行車蹬着太辛苦,最好是換成摩托車。

意識到自己又在想單於蜚時,他咬緊下唇,心中更是不快。

這時,林修翰打來電話,說起未來幾天的工作安排。

他在洛氏的家族企業裏挂了個職,平時雖然不怎麽管事,但遇到需要他拍板的事,林修翰還是會及時向他彙報。

他看着前方幾乎不動的車流,聽林修翰說完,給出答複,挂斷之前道:“上次我不是讓你查過單於蜚的背景嗎?”

林修翰知道他正在“追”單於蜚,不過背地裏更願意用“釣”代替“追”。

畢竟“追”是有感情的,而洛少爺似乎從來沒有真正付出過感情。

當然,林修翰不會流露出自己的想法,聞言只道:“是的。他的父親患有精神上的疾病,已經去世,他現在和疾病纏身的祖父一同生活。這些您都知道。”

“他的母親呢?”洛昙深問。

林修翰略有遲疑,“這個……”

“上次我疏忽了,你再去查查,了解一下他母家的情況。”洛昙深說,“還有,他的眼睛好像有點問題,這也去查查看。”

林修翰心感疑惑——洛昙深每次“狩獵”,自然都會先查“獵物”的背景,但向來只是粗略了解,從不會深入到“查眼睛”這種地步。

但既然洛昙深這麽說了,他一個當秘書的也只能照做,不過單於蜚母家的情況,他确實感到為難,“眼睛的問題我馬上安排,不過少爺,單於蜚的母家……”

“怎麽?”洛昙深問:“查不到?”

“上次了解到的情況是,他母親在生下他之後就不知所蹤。”林修翰道:“您也知道,二十年前的野戶籍根本沒法查。據我所知,單於蜚是被他父親單慈心抱回摩托廠家屬區的。至于他的母親,其實從來沒出現過。”

洛昙深沉默幾秒,語氣淡淡的,卻不容拒絕,“先查着,能查多少就查多少。”

“是的,少爺。”林修翰應下,實在沒忍住,還是問了出來,“您對單於蜚好像格外上心啊?”

“是嗎?”洛昙深輕笑兩聲,倒也沒否認。

“以前您不會讓我查這麽仔細。”林修翰說。

洛昙深想,那是因為那些人單純淺顯,自己一眼就能看個明明白白,哪像單於蜚這家夥,周身都是謎,說是欲擒故縱吧,不怎麽像,但若不是,一切行為舉止卻都找不到合理解釋。

他甚至懷疑單於蜚以前與自己認識,但将記憶翻了個底朝天,也實在找不到這號人物。

那就只好交給專業的調查人士。

“少爺,您這回是來真格的?”林修翰問。

洛昙深笑,“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哪次不是來真格?”

林修翰陪着笑。

“你啊,也和許沐初他們一樣。”圍在路上看熱鬧的人散開一些,洛昙深驅車前行,“每一段感情我都是認真對待,用心經營。”

林修翰點頭,“您說得是。”

洛昙深知道他心口不一,但也懶得計較,“行了,就這樣吧,查到了告……”

話音未落,車輪在地上猛然一擦。

“怎麽了?”林修翰連忙問:“少爺?”

散開的人群為姍姍來遲的救護車讓出一條道,這條道正好面向洛昙深,他只是無意識地瞥去一眼,沒想到會瞧見一張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面孔。

看到那人坐在翻倒的三輪車邊,半身鮮血,茫然無助地掙紮時,他一身的血像是陡然凝固一般,寒氣從脊椎四散開來,在身體裏結出一片脆弱的寒霜。

仿佛稍一動彈,筋肉骨骼就會随着寒霜皲裂開來。

“少爺?”林修翰聽到粗重而劇烈的喘息從聽筒裏傳來,有些急了,喊道:“少爺,到底出什麽事了?您現在在哪裏?趕緊回答我一聲!”

洛昙深死死瞪着那人,睚眦欲裂,嘴唇不受控制地顫抖。

許久,他才終于穩住了情緒,咬牙道:“周謹川,我看到了周謹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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