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這一場傾盆大雨說來就來, 毫無預兆, 在深山中噼裏啪啦地砸下, 驚雷一陣接一陣, 天空忽明忽暗,長風從天邊呼嘯, 攜裹着冰冷的寒氣席卷向地面。
唐瑜渾身被澆透, 眼睫被打濕, 視線全然模糊,但他卻仍沒想過放棄, 正深一腳淺一腳地準備往樹林深處探進的時候, 卻忽然被人從身後一把拉住了。
他回頭一看,只見沈奕舟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臉上看不見一點表情,語氣亦是淡淡的:“不必找了,沒用了, 她私自逃跑,不守規矩,沒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那旁人也沒有幹涉的必要, 現在下雨, 深山裏會更加危險。”
唐瑜沒動。
沈奕舟無聲地看着他,衣服濕淋淋地緊貼着身體, 被水打濕過後的臉像一件精美的瓷器, 輪廓分明, 俊美無雙,偏偏眼神又深邃得很,隐匿着無數讓人看不懂的情緒,一滴滴水珠順着他的額頭緩緩蜿蜒而下,流過眼睛,流過臉頰,彙集到下巴,再落下。
沈奕舟:“回去吧。”
唐瑜用力地甩開了他的手:“給我一個理由。”
沈奕舟看着他,神情僵硬,在大雨滂沱中,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被打濕的長睫仿若定格。
唐瑜指了指樹林裏面:“為什麽你們就能這麽平靜地看待這件事?那是一個人!那他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憑什麽說放棄就放棄?她還這麽年輕,或許都還沒能好好談一場戀愛,或許她的父母都在等着她回去,她的人生還有很多種可能!她犯了什麽錯嗎?為什麽得遭這種罪?!我們明明是可以救她的,只要再努力一下,再多走幾步!為什麽不?!”
越是到最後,唐瑜的聲音越來越大,吼得也愈發用力。
一團明亮的火窩在心頭很久了,在一個又一個的夜晚不斷的冒出頭,吸收着他內心無數陰暗的情緒,不斷發展壯大,關于這個畸形的游戲,關于其他人閃爍其詞的故事和秘密,關于那麽多死去的人,關于見死不救對此已經麻木的隊友.......無言的憤怒就像是一頭巨獸,試圖從他的皮膚底下鑽出來,朝所有人嘶吼咆哮。
唐瑜完全沒辦法說服自己接受現在這種生活,也沒有道理去接受。
他不想逆來順受,假裝順從。
他想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鬼鄉會成這樣!他們被困在這裏的意義到底何在!
沈奕舟半晌沒動,眼眸深深,卻是死寂一片,此時此刻,他仿佛被隔絕了所有的情緒,雨幕無聲無息地将他和外界分離開來,顯得冰冷而讓人不容易靠近。
他伸手摸了摸口袋,想拿出一根煙來,但剛摸出來便被打濕了,于是只好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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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沈奕舟就這麽點了點頭,在密密麻麻的雨線中與他對視着,“我知道了。”
這四個字分明輕輕的,但卻有一股不容撼動的力量從字眼中慢慢滲透出來,一字一字,狠狠的砸在唐瑜心頭。
他的嘴唇顫抖着張張合合,卻說不出話來,唐瑜閉了閉眼睛,突然陷入一股前所未有的無力感中:“你什麽意思?”
沈奕舟移開視線,望向森林深處:“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出去後,你想知道什麽我都會告訴你,但是現在,在這裏,你得聽我的。”
唐瑜看了他半天,內心陷入掙紮中,阮恬早上蒼白的臉頰不斷的在他的腦中閃過,還有那死去的四個人,詭異的鬼牌……
還沒等他從混亂中理清自己的思緒,沈奕舟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一言不發地往回走。
唐瑜的腦子此刻都快要炸了,許多疑問堵在心頭,就像是一團又一團的亂麻,貓似的不斷的抓撓着他,根本無暇顧及其他,鬼使神差的也就沒有反抗,一直等走到了方才紮營的地方,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紮營的地方變成了一片血海,在一片輕淺的薄霧中,幾道紅色身影背對着他,四處站立着,長長的黑發披散在她們身後,身上的紅紗随風輕揚,而在地上,全是屍體斷肢,還有被碾成一團團的肉泥,偌大的一片空地,已經沒有活人了。
而在不遠處,原本離他們尚有一段距離的行宮卻近在咫尺,在斜織的雨幕中,精美的雕花石門格外引人注目。
紅色的身影慢慢地向前行進着。
一個聲音忽然響了起來,空靈飄渺:“他在哪兒?”
唐瑜看得簡直頭皮發麻,手指下意識的攥緊了沈奕舟的手。
就像是觸發了什麽開關似的,幾道聲音緊接着響了起來,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急:“他在哪兒?”
“他在哪兒?”
“他藏哪兒了?”
沈奕舟四處看了看,尋找着陳解他們等人的身影,似乎對她們視若無睹,他牽着唐瑜的手慢慢的在紅色身影間穿行。
那仿佛與她們渾然一體的霧氣在兩人行走時,驟然散開。
雨漸漸地停了下來。
路過一道紅影身邊的時候,忽然有一只手伸出來,抓住了唐瑜的手臂,那人緩緩的轉頭,盯着唐瑜,紅唇咧開,聲音卻是溫柔多情的,仿若情人間的低喃:“你看見他了嗎?”
唐瑜看了她一眼,渾身冷汗在這一瞬間噴湧而出,打濕了整片後背。
沒了霧氣,紅衣鬼牌終于露出了她的真容——那張臉上,沒有一塊好的地方,全都被劃爛了,露出一塊塊的腐肉,而在腐肉間,又生出了一張張的小臉,大概只有掌心大小,五官俱全,無數的小眼睛一齊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