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駱白的家門口圍了一圈人,全是看熱鬧的左鄰右舍。人群中間,有個五十來歲的婦女對着駱母和二姐駱銀破口大罵。

那個五十來歲的婦女就是駱白的奶奶胡淑蓉,她是駱爸的後娘,只生養駱從詩一個女兒。唐書玉是她唯一的親孫女,所以格外偏心。

原軌跡中,大姐毀容,父母痛心疾首,尋到唐書玉面前想要個說法。唐書玉一徑哭泣,胡淑蓉心疼,不僅惱恨上父母,還怨怪到毀容的大姐身上。

大姐駱金和二姐駱銀都是父母收養的,在胡淑蓉眼裏就算不得她的孫女。

她跑到家門口撒潑,辱罵大姐心毒手狠。

罵她明知甘蔗園有大狼狗還把她乖孫女拐過去,本就圖謀不軌。罵她居心不良,自作自受,還把當時在現場的徐強喊過來作對證。

本來是受害者的大姐反而變成一個惡毒的壞女人,連同駱家也被質疑家風教養,經常被潑髒水。

胡淑蓉指着駱母的鼻子罵:“戴加賢你喪良心!從你嫁過來,我做婆婆的,有對不起你嗎?我心疼老大養家困難,所以獨居,不要你們養,不給你們添麻煩。可是你們怎麽報答我?我親孫女可憐我這老太婆孤零零才來陪我,這待不到兩天就被大丫頭毀容。你做姑娘時就看不慣詩詩,她長進有本事,嫁到大城市裏的好人家,你害不了。現在大丫頭嫉妒我親孫女就毀她的容,你們母女倆的心怎麽那麽毒啊?”

駱母有口難辨,她本來就是溫婉的性格,不會争吵。每次剛開口就會被胡淑蓉堵回去,根本沒有給她反駁的機會。

駱銀随了駱母的性格,溫柔賢良,說話秀氣,聲音全被掩蓋在胡淑蓉的唾沫釘子下。

唐書玉的傷口處理過了,臉上的血跡卻沒有擦。看上去很恐怖,實際上處理得好,連個疤都不會留。

她沉默着掉眼淚,不說話。

白白嫩嫩的小姑娘,還是城市裏來的,理所應當好教養。

在場的人瞬間打消對胡淑蓉和唐書玉的懷疑,心裏偏向她們,看着駱母和駱銀的目光就變了味。

駱父從其他地方調任過來,任西嶺村村長不到兩年,恰好遇到政策改革。

西嶺村的農業本就發展到一個階段的巅峰,需要的是農業改革。但村民自喜于過往傲人的成績,對政治不敏感,在‘下海熱’、‘創業熱’的90年代,對撲向沿海發達城市的人們嗤之以鼻。

發展到一個階段巅峰的農業沒有往上升的空間,駱父就被視為沒有政績的代表。村民不太信任他,而駱父哪怕眼光再卓越,一時也摸不準改革農業的方向。

圍觀的村民有一部分本就對駱父有所不滿,很快就偏向胡淑蓉和唐書玉。

這部分村民們竊竊私語:“駱金性格潑辣,讀書又不行,經常逃課,但是把人女孩子打破相就太狠了。”

“我早就看出來駱金心毒人壞,誰要是娶她誰倒黴。”

“胡嬸子為人很好,素質高,講道理。光是不跟兒子、兒媳住一起這點,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婆婆。換成是我,不得供着哄着?”

駱白看了眼那說話聲音最大的女人,正是徐強的母親。

徐母見吸引衆人的目光,立刻敞開嗓門地喊:“駱金是個什麽樣的女孩,你們都該知道。駱金是這樣,駱白也是這樣的不良少年。”

她最嫉妒駱白,也最看不順眼。駱金說到底是個女孩子,再讨厭也夠不上眼。可駱白不同,他跟徐強同班,還比徐強小了兩歲。可人家就是聰明俊秀還懂事孝順,愣是把徐強比得一無是處。

徐母真恨死駱白,恨不得逮着機會就踩。她覺得要不是駱白,她兒子不會被襯托得那麽差。

“駱白上周還把我兒子的臉打破了,聽說課堂上總是頂撞老師,經常逃課跟舞廳小姐厮混。要我看,駱家幾個小孩就是看不得別人好,根子就是壞的。那個駱白不好好教訓,指不定以後要進少管所。”

西嶺村位于南越省,南越省作為改革開放重點發展目标,後世成為華國經濟第一大省。但在此時,經濟改革才剛打響,省內大半人的思想不太開放。

頂撞老師和逃課已經是離經叛道的行為,何況跟舞廳小姐厮混?少管所更是句惡毒的詛咒。

徐母張口就來的污蔑,令圍觀的人都露出嫌棄的表情。在他們看來,舞廳小姐等同于窯|子,進了少管所就是犯罪。

犯罪的人這輩子都沒出息,必須遠離。

不少人心中都在想着回家後要警告自家小孩,不要跟駱家人來往,尤其是駱白。

駱母氣惱于徐母對女兒、兒子的污蔑,不由提高嗓音:“徐嬸子,張口就來的髒水可不能随便潑!”

徐母假意道:“我也是為你好,兒女都是債。我這是提前告誡一聲,讓你好好教育,免得出事救也救不回來。”

“用不着你假好心!”駱金聽不下去,擠開人群沖進去指着徐母鼻子說:“徐強被打,那是他該打,他那個賤樣遲早也會讓人打死,我弟好心提前幫您教訓呢別謝。去舞廳怎麽了?還有那叫迪廳。你兒子去得比誰都勤,哦對,徐叔去得更勤快。”

徐母氣得臉色鐵青:“你——”

駱白笑了一下,大姐這直來直往的,罵得真解氣。

徐母悻悻然不敢惹比她更潑辣的駱金,然而駱金對上胡淑蓉卻底氣不足,連大聲說話也不敢。

胡淑蓉自诩是個讀書人,以前住在一起時,立了一大堆規矩。大姐和二姐都得遵從這些規矩,不聽話就得挨打。她又會做表面功夫,哪怕是虐待幼童,旁人反而誇她家風正、為人直。

她剛才說的那番話沒錯,只是隐藏部分事實,立刻就贏得在場所有人的好感。

實際上,胡淑蓉不跟他們住一起是因為她不喜歡駱父、駱母,包括駱白幾人。

她現在住的房子是駱家掏空家底買來的,駱家每個月還會給一筆生活費。家裏有補品之類的好東西,第一時間送過去。

駱從詩上大學一切花費全是駱父承擔,她沒嫁出去的時候,最看不起駱母的出身。至于說駱金嫉妒唐書玉的相貌,更是無稽之談。

駱金沒打扮,皮膚被太陽曬黑,相比之下,當然會比不上會打扮而且皮膚很白的唐書玉。但是只要觀其五官輪廓,就會發現駱金才是真正的好看。長開後,絲毫不比如今大紅大紫的港星差。

胡淑蓉目光冰涼,冷冷地刮着駱金:“金丫頭,我問你一句,你答一句。”

“好。”駱金緊張地捏着衣角,駱母和駱銀分別站在她身旁。

胡淑蓉:“你是不是知道甘蔗園有條大狼狗?”

駱金:“是。”

胡淑蓉:“你知道還帶阿玉進去惹那條大狼狗?我再問你,阿玉額頭上的傷是不是你推的?”

駱金:“是,但——”

胡淑蓉沒理她,轉向駱母:“戴加賢,你現在要怎麽做?你要駱金怎麽做才能彌補阿玉的傷口?道歉和賠償就不用了,我們家不缺這個。我想,我得跟女婿好好聊聊這件事。”

駱母當即就有些慌,連忙喊住胡淑蓉說好話。

她緊張的原因在于唐書玉的爸,唐鎮在月前替西嶺村拉了一條糖蔗銷售渠道。如果現在因為唐書玉惹惱唐鎮,說不定這條糖蔗銷售渠道就會取消。

駱父尋求改革的方向,從西嶺村的蔗糖業看到一條模糊的道路。

因食糖銷量好,村裏就有不少人種甘蔗,其中尤以郭通達種下最大一片甘蔗園。原先村裏的甘蔗都被鄰市一家制糖廠承包,但在不了解市場的情況下,村民仍舊擴大生産,導致供過于求。

後來村裏造了制糖廠,承包西嶺村的甘蔗,生産出大量食糖。一時間帶來的虛假繁榮,讓村民更卯足勁種植甘蔗。

糟糕的是營銷制度改革的風刮到糖業中,以前的企業模式是生産跟銷售互相不接觸。改革後,零售市場開放,然而企業缺乏營銷經驗、市場渠道和流動資金。

現如今,制糖廠積累大量食糖,無法出售,沒有資金。資金不足的情況下,只能給村民打白條。這就導致其他村民不願意把糖蔗賣給制糖廠,但又沒有其他銷路。

故此,作為村長的駱父急需銷售糖蔗的渠道。

唐鎮恰好出現,解決燃眉之急。

原著發展,駱父即使有所懷疑,村民們卻不願意放過這頭肥羊,逼着駱父同意。事實上,唐鎮的确是披着羊皮的狼。

他真正的目标是西嶺村大片空曠的土地。

後世中,毗鄰西嶺村的海市、廣市迅速發展成為超一線城市。房價飙升,以至于兩個城市不斷擴大版圖,将周邊村落并入城市版圖中。

唯獨夾在中間的西嶺村因為環境污染而被抛棄,哪怕被并入海市版圖,依舊沒人開發土地。直到後期國家開始整治環境,西嶺村才有了點起死回生的跡象。

唐鎮擁有銷售渠道一事,還沒傳播出去。

所以現在圍觀的人們還算冷靜,沒有完全一邊倒向胡淑蓉和唐書玉。

駱白撥開人群,擋在駱母身前,面對胡淑蓉:“奶,光憑姑表妹一面之詞就斷定是大姐害她,我可不服。您說大姐推姑表妹,但在我看來卻是姑表妹把大姐推到狼狗口中。要不是郭叔剛巧在,現在臉上被啃掉大塊肉的人就是大姐。”他目光漸冷:“姑表妹,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唐書玉渾身一顫,嗚咽着躲在胡淑蓉身後:“奶奶,我疼。”

胡淑蓉氣得心口疼:“小小年紀,颠倒黑白。駱白,我以為你至少秉性純良,可你看看現在是誰受傷?!你說這話,良心不痛?戴加賢,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女!一個毀別人容貌,一個颠倒黑白,果然是壞透了。”

駱白:“奶,我只是說出我親眼所見的,小寶能作證,郭叔也能作證。”

駱來寶:“我親眼看到姑表姐被大狼狗追,大姐要拉她,她就把大姐推到大狼狗嘴巴。她額頭上的傷,是自己站不穩摔出來的。”

說曹操,曹操到。

郭通達扛着一捆甘蔗過來,見圍了一圈人就多問兩句。于是就被推進來問話,他看向低頭躲在胡淑蓉身後的唐書玉,面上沒表情,到底是不太喜歡。

“駱白沒撒謊。”

頓時,圍觀群衆看唐書玉的眼神就不太對了。

聽那話,分明是唐書玉身陷狼口,駱金跑回去救她。她卻趁勢把人推到狼口面前,不料摔倒磕破頭。結果還要倒打一耙,這心性也太壞了吧。

郭通達甘蔗園裏那只大狼狗,誰不知道有多兇性。臉上真要被啃塊肉,這輩子算是徹底完了。

對比唐書玉額頭上不一定留疤的小口子,慘狀不可比拟。

這麽一想,衆人看向那白白嫩嫩看上去很乖巧的小姑娘時,心裏不自覺發寒。

“恩将仇報,這已經不是人品的問題了。”

“胡嬸子雖然沒跟兒子住一起,可是那獨居的新房一點都不便宜啊。”

“駱家為人,大家都看在眼裏,老實本分。剛才說駱金和駱白那麽壞,我就懷疑不太對。”

剛才對駱家産生懷疑的人,此刻自打嘴巴,無地自容。尴尬全轉為對胡淑蓉和唐書玉的不滿。

胡淑蓉氣得直發抖,唐書玉低頭小聲哭泣:“不、不是這樣的,徐哥也在,能替我作證。”

那廂徐母眼珠子一轉,立刻就說:“好,我現在去喊徐強過來,弄個清楚。要是有些人逼急了就去讨好某些人,撒謊誣賴人家沒權沒勢的小姑娘也不一定。這做人嘛,還得對得起良心。”

郭通達沉下臉:“徐嬸子,你這話什麽意思?”

徐母:“沒指名道姓,誰認了就是心虛。”

饒是脾氣好的郭通達也被徐母的做派惡心到,不願再同她說話。徐母卻當成自己的勝利,回家去把徐強喊了出來。

徐母拉扯着徐強:“快,把你看到的全說出來。不用怕別人記仇針對,媽在這裏,看誰敢欺負你。”

說這話的時候,她還若有似無的看向駱白。

駱白似笑非笑,看向徐強:“大膽的說出來,我絕不會記仇,更不會針對你。徐嬸子有句話說得對,做人要有良心。不過我這兒還有句話,做人得感恩,別扭頭就把恩情忘得一幹二淨。您說對吧,徐嬸。”

徐母臉色難看,徐強則是表情僵硬。

在徐母找過來的時候,徐強就想用最惡毒的語言描述駱金,但一見駱白就想起剛才被警告的那些話。既是害怕徐父的工作被炒沒,也是害怕考試作弊、欺騙學校領導的事情被捅穿。

于是徐強小聲回答:“駱金沒推唐書玉。”

徐母得意洋洋的笑頓時凝固,唐書玉也猛地擡頭,血液凝固的臉上頗為陰沉。

胡淑蓉更是臉色難看得很,耳邊聽着衆人的竊竊私語,心裏惱恨非常。

而原本對于駱金的惱恨,在此刻全都轉變為對駱白的厭惡。要不是他出來插一腳,自己怎麽會被嘲笑?

同時胡淑蓉也感到詫異,以前的駱白不一直都是個書呆子嗎?

唐書玉難堪得掉眼淚,心裏也是恨死多事的駱白。

徐母灰溜溜拉着徐強離開,駱白喊住她:“徐嬸,您剛才說我頂撞老師、經常去市裏舞廳找小姐的事,是親眼看到了?”

徐母支支吾吾:“不——我是聽說,聽別人說。”

駱白:“聽誰說?”

徐母:“廠子裏來來往往那麽多人,我也不記得。總之,無風不起浪,有人說,那就是有可能的事呗。”

駱白眸光漸漸變冷:“徐嬸,人言可畏您該比我懂。毫無根據的事情随口就來,真要追究起來,您是要被告诽謗罪的。”

觸及法律,徐母的态度立即從理直氣壯變得畏縮恐懼:“随、随口說說,這也不至于……”

駱白的鄰居,一個中年大嬸揚言道:“徐嬸子,話不能這麽說。三人成虎,不就能害死人?你也是當人媽的,怎麽那麽糊塗!”

圍觀的人也對她指指點點:“……一向就大嘴巴子,現在越來越沒分寸。”

徐母還想狡辯,而駱母來到她面前:“徐嬸,請你向我女兒和兒子道歉。”

徐母欺負駱母慣了,一時被她态度激怒。正想反唇相譏就聽到駱白在旁陰測測的警告:“徐嬸,徐叔廠裏要評職稱了吧。”

徐母猛地看向駱白,以及面罩寒霜的駱母,思及駱父和那廠子的關系一時有些後悔。要是駱母跟家裏說了聲,讓自家那口子評不上主任,她不得被打死?

于是她悻悻然道了歉,自覺丢臉的徐強一把将她拉扯走。

旁人見無戲可看,漸漸也都散了。

回身面對胡淑蓉和唐書玉,駱母心中憤慨難平,冷着臉,頭次不顧及做人媳婦的孝道。愣是半句話沒說出要兩人進屋坐,更沒提唐書玉的醫藥費。

等了半天,沒人來哄的胡淑蓉怒極:“好,你們串起來欺負我們老弱兩個。等回去,我告訴女婿!”

言罷,扯着唐書玉離開。

“等等。”駱白挑了幾根甘蔗走到胡淑蓉和唐書玉面前,把甘蔗塞給他們的同時低聲說道:“奶,您搬出姑父吓我們是因為在您看來,我爸得靠着姑父。可你怎麽知道不是姑父迫切想要跟我爸搭上那條銷售渠道?奶,您回去問問,也替我跟姑父傳達一句,這求人做事就別擺出副高高在上的面孔。誰還不能當個傻子?但也別真的把人當傻子啊。”

唐鎮跟那條銷售渠道的企業合作,對方要低價收購大量糖蔗度過食糖緊缺時期。那家企業負責人背後有關系,唐鎮就是要那關系,獲得開辦塑料廠批準。

他以低價買進大量土地,建造塑料廠,徹底污染環境。

賺夠錢,留下一堆爛攤子,拍拍屁股走人,搖身一變成為著名房地産商人。

真是,好個算計,好個青雲直上。

胡淑蓉确實如駱白所說,以為駱父一家都要靠着她的女婿,故而向來沒有好臉色給他們看。如今一聽,本是不信,但見駱白溫和微笑,從容提起這些事來,不由心存猶疑。

可別真壞了女婿的好事。

轉而又覺得駱白古怪。

原先雖說也聰明,但不大顯眼,不會引人注目。現在就顯得邪性,不讨人喜歡。那看過來的瘆人目光,讓人害怕。

難道以前都是僞裝?

駱白邪性。

越看越覺得邪性。

胡淑蓉惴惴不安。

駱白又看向唐書玉,這個将來害死他的女孩,如今是壞心腸,長大後更沒良心。

這類人,真的完全沒辦法給予絲毫善意。

“唐書玉,很高興認識你。以後還請多指教啊。”

無論是高考時被替換的成績,還是被撞斷的雙腿,抑或被禍害掉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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