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分甜

回去的路上大家的興致都不太高, 即便是經歷過很多次失敗,甚至是八連敗,在這次的失敗後,隊員們仍舊是失落、難過到無以複加的。

甚至也會想,還要繼續打職業嗎?

太艱難了,連一場勝利都太艱難了。

以後還能贏嗎?

如果能贏,那得是多久的以後呢?

想的久了, 就越來越迷茫,越來越失望。

職業選手這條路, 真的好走嗎?

年少離家,辍學離校, 背井離鄉的來到上海, 剛開始也不是直接上來打職業。他們五個人除了傅遇起點高點,一出道就打首發, 其他幾個人都是在LSPL(英雄聯盟甲級聯賽)打過很久的比賽的, 後來漸漸的打出點名堂了, 才被LPL的教練看上,挖了過來。

一開始的時候是多麽的意氣風發,在游戲裏如只猛獸般狂嘯, 也有過輝煌的時候,也拿過春季賽的冠軍,只不過一個賽季的時間輝煌之後,便迎來了多年的黑暗光景。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輸的比贏的多了。

訓練賽總贏, 不論是弱隊還是強隊,真的老贏。

但到了賽場上,總是輸。

輸的開始被這個世界說服,說服自己不配贏。

所以就沒有勝利這個詞出現在自己的世界裏了。

·

車停了下來,在一片沉默中,向天叫住周時延:“老大,我們倆談談。”

向天的性格素來沉默,是個話很少,存在感也很弱的人,他這麽一說話,就引起了車內衆人的注意。

周時延将那些探究和驚訝目光一一收入眼底,繼而臉色平靜的看着向天,說好。

兩個人便率先下了車,他們一下車,車裏的餘俊傑就覺得有點奇怪,于是拉着陳商說要跟上去看看是不是有什麽事。

陳商當然是不想去的啦,“你這是偷聽別人隐私。”

“大哥,向甜甜一看就不對勁,你作為他的好朋友你不覺得應該關心關心他嗎?”

“可是他和老大出去,分明就是不想讓我們聽。”

餘俊傑白了他一眼:“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去。”

陳商:“……我去。”

于是兩個人就偷偷摸摸的也跟了上去。

傅遇是最後一個下車的,他看到無盡夜色裏,蘇雲舟走在最後面,前面的是勾肩搭背小心翼翼的陳商和餘俊傑,再前面就是周時延和向天。

“……”

有病嗎?這麽八卦。

他背着外設包,拐頭就回了基地。

把東西放回基地裏之後,他轉了一圈,總覺得哪裏少了點什麽,于是決定打個排位放松一下,可是電腦的開機音樂響起的瞬間,他突然起身跑了出去。

回憶着他們走的方向,快步的跑。

到了大門的時候遇到了褚時意,她睜大了眼叫他:“傅遇。”

傅遇想也沒想,拉過她的手肘就跑到了大門邊上的燒烤攤邊上,那裏,陳商、餘俊傑和蘇雲舟三個人蹲在牆角聽八卦。

褚時意詫異道:“他們在幹嘛啊?”

“安靜點,別說話。”傅遇伸手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拉到牆角邊。

餘俊傑指了指裏面的人,伸手做了個安靜的動作。

褚時意雙手扒着傅遇的手,乖巧的點了點頭。

·

向天下車以後,拉着周時延,兩個人坐在小區外的燒烤攤門口,點了一百多串的東西和一箱酒,邊喝酒邊說上面的這些心裏話,然後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臉說:

“我小時候家裏特窮,我家三個孩子,我是最小的,穿的衣服都是家裏哥哥姐姐穿過的剩的衣服,每次穿去學校的時候,都會被同學嘲笑,所以我特不喜歡上學。”

“有次逃課,我去了家黑網吧,也沒有錢,就只能坐在邊上看人打游戲。看的久了,自己也有瘾了。”

“但是那家網吧一個小時兩塊錢,我一周的零花錢就五塊錢,還得有兩塊錢用來坐車,所以我就每周過來玩三個小時,然後走路回家。”

“還差一塊錢是吧?——那一塊錢是我在學校給人抄作業賺的。”

“從學校回家要走一個多小時,我記得每周回家我媽都要說我的鞋子怎麽就這麽髒,這麽不耐穿啊。我只好說學校體育課總是跑步,我媽也覺得男孩子愛鬧騰,就沒接下去問過。”

“後來我在一區打游戲出名了,有人找我代打,我就用那個賺錢了。每周可以坐車回家,可以喝可樂,喝飲料。”

“我的成績越來越差,我媽也知道我在網吧打游戲,她拎我回家又打又罵,從家裏的櫃子裏找到存折哭着求我說家裏有錢不需要我賺錢,求我好好讀書,我是我們家唯一的希望了。”

“我的哥哥姐姐都沒考上高中。”

“可我沒辦法,我不想讀書,我只想打游戲。”

“後來老板給我發了郵件,讓我來打游戲,一個月的工資很多,真的很多,我爸媽一年才賺幾萬啊,我想了想,就和我爸媽說我不上學了,我過來打職業了。”

“老大,你知道嗎,我們家是個小鄉村,我爸媽也是農民,哪裏知道什麽打職業,他們以為老板是騙子,是搞傳/銷的,死活不讓我去。”

“後來老板來了,好說歹說才說清楚。”

“我永遠都忘不了我爸那天說的話,他說:‘兒子啊,你要真的想去打什麽職業你就去吧,爸老了,跟不上你們的步子,但你要記住,在外面吃了苦,吃了委屈,就回家,給爸說,爸雖然沒上過學沒什麽文化,家裏也沒什麽錢,但是自己的兒子,在外面受了委屈,我當爸的,怎麽也得去讨回來!’”

向天哽咽着嗓子說:“我說過我會給他争氣的,”他抹了把臉,灌了杯酒進肚,酒精刺激着喉嚨,火辣辣的快感,“我說我會得第一給他的,可是我現在越來越覺得,我拿不了第一了。”

“老大,你去找個好AD吧。”

“我可能不适合AD。”

“不适合英雄聯盟。”

“不适合打游戲了。”

向天又倒了一杯酒,滿臉都是濕的,不知道是汗還是淚,亦或是兩者都有,在劣質的白熾燈燈光下,顯得格外的慘淡。

周時延是早就知道他的問題的,平時排位rank的時候勝率極高,一到比賽卻不太行了。他這段時間也觀察了他很久,發現他日常生活中心态很好,雖然沉默寡言,但是和隊友們相處交流中也沒發現什麽毛病,于是也沒在注意他,沒想到今晚竟就爆發了。

周時延拿着自己的杯子,和他的碰了一下,說:“那你還适合什麽呢?不适合英雄聯盟,你要退縮了嗎?”

“不是退縮,是屈服。”

是終于屈服于這個世界,和這個慘淡無光的凄慘人生。

“但你要知道,除了英雄聯盟,你什麽都不會,甚至連簡單的家務都不會。”周時延向來不喜歡安慰人,他人生氣的時候,需要的是你和他一起罵這操蛋的生活,他人需要安慰的時候,需要的是你的激勵而不是安慰,當他人陷于迷茫,想要放棄的時候,就需要這樣的當頭一棒。

誰的生活不操蛋,只不過有人能夠一邊罵,一邊痛快的活。

周時延打職業這麽多年,深谙此理。雖然他本質上是有着書香世家的翩翩公子氣,但仍然是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

他說:“你只會英雄聯盟,當你發現你玩不好這個游戲的時候,你要做的是什麽?——不是退縮,那是懦夫才做的事,你要做的,是重新再來一次,好好的打。”

向天沉默着一杯接一杯的喝,他素來話少,今晚說了這麽多實屬難得,大概是真的是喘不過氣、挺不下去了吧,所以才想過放棄了吧。

隊伍裏一行四人和褚時意都在簡易搭建的紅色棚子外,聽着向天說的這些話,大家都沉默了。

褚時意手裏還拿着領來的應援物,兩根加油棒在昏黃暗淡的光亮中攏了一片朦胧晦色。她雙手抱着加油棒,蹲在地上,聲音悶悶的:“向大哥可能不知道,哥哥沒有退役的時候,最想搭檔的射手,就是他。”

陳商聞言,很是驕傲道:“天哥在我心裏永遠是世界第一ADC。”頓了頓,他梗着脖子,粗聲說:“是我不好,我一直以來都沒有做好指揮該做的事。”

“放屁!”餘俊傑薅着草說,“是我太自私了,陳商,不是你的錯,怪我。”

陳商說:“沒,是我的錯。”

“是我!”

“不,就是我!”

“……………………”

傅遇面無表情的呵道:“閉嘴。”

陳商和餘俊傑齊齊閉嘴了。

燒烤鋪子裏,向天沒有再說話,隔着猩紅色的塑料薄膜,衆人能看到他一杯接一杯的動作,脖子高仰,燒酒入喉。對面的周時延沉默不言,看着他一杯又一杯的往肚子裏灌酒。

角落裏,褚時意小小的聲音響起,“我給你們聽一個東西吧。”

四個人迷茫的看向她,褚時意從包裏掏出手機,打開BBC的音頻文件,放了一遍,然後她跟着那音頻流利快速的朗讀,讀完之後,她鎖了手機屏幕,擡頭,對上四人一言難盡的臉。

“………………”

她鼓了下腮幫,笑了笑,垂下眸,輕聲說:“我有個小秘密,你們都不知道,連傅遇也不知道。”

“?”

“我以前有口吃,很嚴重很嚴重。”小姑娘說到這段過往時臉上仍舊挂着溫和的笑意,軟綿的像是春天天上的雲,恍若一伸手就能觸摸到那柔軟的雲層,“我以前說話特別不利索,上學的時候我都不敢說話,因為一說話,別人就會學我說話,說的很大聲很大聲,然後大家就一起哈哈哈的笑。”

“我也跟着一起笑。”

“因為他們雖然笑我,但至少還和我玩游戲,所以我覺得他們是好人。”

“可是有一天,我在廁所裏聽到他們說,要不是因為我學習好,會把作業給他們抄,他們才不會和我這個結巴說話。他們還模仿着我說話的語氣故意那樣說,讓我特別……特別……”

“我那個時候才……九歲吧,特別特別的難過。”

褚時意把腦袋枕在加油棒上,臉頰上映着猩紅色的光,格外的令人憐惜:“其實他們不知道,我一直在接受治療,我也很想像個平常人一樣生活,我也想,活的像個正常人。”

“後來呢?”餘俊傑問道。

褚時意眨了眨眼,刷子似的睫毛在眼睑處投下一塊濃密的陰影,她勾了下唇,語氣輕松:“後來我就治好了呀。”

餘俊傑擰了下眉頭:“這和向天的事,有什麽關聯嗎?”

“有啊。”

褚時意眉眼溫柔,笑起來的時候像是天都亮了:“相比于你們,其實我更糟糕,生下來連話都說不好,我為了成為一個普通人,費了那麽多那麽多的力氣,你們雖然總說我英語好,但是我不是生來英語就好的,我也沒有天賦,所以我一直一直一直很努力,比別人努力一百倍。”

“你們呢,你們至少擅長玩英雄聯盟不是嗎,你們已經比常人好很多,好太多了。”

“你們至少知道,你們擅長做什麽了,有目标的人,是最值得羨慕的。”

褚時意深吸了口氣說:“我哥不是也說了嗎,向大哥只會英雄聯盟,他沒有退路的,只能打、一路打,除非他想永遠的放棄這個游戲,但是可能嗎?”

“不可能!”陳商第一個反對,“我不會讓他放棄的,他是我打職業認識的第一個人,我都沒有說要放棄,他憑什麽放棄!”

餘俊傑:“就是,我們隊伍都沒有放棄,我們憑什麽放棄,他憑什麽放棄!”

蘇雲舟笑了:“你倆還是好好解決好指揮的問題吧,其餘的都別說了。”

餘俊傑、陳商:“……………………”

褚時意在一旁看着他們笑,似乎是一直枕着,脖子有點不舒服了,她伸手揉了揉脖子,想要換個姿勢,歪過腦袋,正對上傅遇漆黑深邃的眼眸。

他眼裏似有星光,星光閃爍,映照星河。

作者有話要說: 18年的春季賽,讓我明白一個道理,哪怕你是全球四強,你特麽春季賽也四連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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