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自玻璃問世後, 初始之時,胡玉林以為, 玻璃僅能作窗戶之用。

後容奚以玻璃建造暖房, 他便知, 玻璃還有此般用處。

而如今,面前少年笑容溫雅, 口中所言卻令胡玉林驚異連連。

良久,他方尋回神志, 笑道:“大郎,你究竟還有多少巧思?”

少年之才,如巍峨高山般,令人只能仰望。

容奚無奈一笑, “玄石兄莫要打趣我, 方才我已闡明來意,不知玄石兄有無共謀之心?”

“能與軍器監共謀,是我之幸。”胡玉林眸中盡是動容, “若無大郎,我又何來福氣,能為朝廷做事,且有利可得。”

他是真感動。

容奚笑道:“玄石兄言重。奚數月前初至濛山, 若無玄石兄照拂,也斷不會有如今光景。”

他所言非虛。

若遇黑心商賈, 以容奚當初弱勢之态,定行路艱難。然胡玉林不欺少年弱勢, 不奪功績,助容奚名揚天下,所作所為,皆顯義氣。

容奚亦感激于他。

“哈哈哈,”胡玉林灑然一笑,眸中情意綿綿,揚手舉杯,“你我情誼,皆在盞中!”

言罷,一飲而盡。

容奚朗笑,亦豪氣幹雲。

暖水壺之事敲定,容奚相信,憑胡玉林之能,定不負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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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推杯換盞,于室暢飲。

秦恪尋至,見容奚醺醺然,正欲往胡玉林身上倚去,他急步上前,以掌心撐住容奚腦袋。

“郡王?”胡玉林搖晃起身,微微行禮。

秦恪未看他一眼,徑直橫抱起容奚,離開胡宅。

懷中少年并不安分,劈手拍在秦恪頰上,叫胡玉林瞧見,心中一驚,唯恐容奚惹郡王不快。

卻見秦恪面露無奈笑容,眸光極寵溺。

腦中轟然炸響,胡玉林踉跄絆倒在地,目露震驚。

秦郡王待大郎,竟是那般心思?大郎呢?是否同樣?

胡玉林心中震動,容奚絲毫不知。

他正枕在秦恪腿上,迷迷糊糊随馬車搖晃。

“日後定不讓你飲酒。”秦恪伸手在他臉上輕掐一記,半是責備半是無奈。

容奚将他揮開,翻身一滾,幾欲掉下去,幸秦恪手疾眼快,急忙将他撈回懷中。

回宅後,秦恪抱他去卧房。

剛觸及床榻,容奚就睜開雙眸,似有水光閃爍。

“秦肆之,你怎麽來了?”

他腦子尚不清醒,說着胡話,落入秦恪眼中,卻可愛非常。

“接你歸家。”秦恪替他脫鞋去襪,褪去外衫,将衾被撚得嚴嚴實實。

容奚迷蒙“哦”一聲,複閉目沉沉睡去。

少年睫毛纖長挺翹,面如白玉,有緋紅氤氲其上,唇色水潤殷紅,極為好看。

秦恪凝視片刻,忽俯身于他額上落下一吻,尚不覺滿足,又在他唇上輕啄一記。

容奚沉浸睡夢中,猶不可知。

翌日辰時,容奚從夢中驚醒,腦袋悶疼,洗漱穿戴完畢,劉子實敲門而入。

“郎君,三郎君已在院中等候多時。”

容奚微驚,生出幾分慚愧,至院中,見容墨低首伫立,手中捧書。

“三弟,書已讀完?”

此書較第一本更為深奧,容墨僅花費數日,便已通讀,天資确實不俗。

容墨未答,只翻開一頁,書頁內夾一紙條,紙條上寫明疑惑之處。

見他如此好學,容奚自然不會扼殺天性,告知劉子實莫要等他一起用膳,遂引容墨至書房,耐心講解。

他每釋惑一處,容墨眸光就愈亮一分,到後來,竟直視容奚,聽得極為癡迷。

釋惑完畢,已是巳時。

容奚雖腹中饑餓,精神卻足。難得碰上資質不俗的學生,他心情激動,在所難免。

“你回去再細細揣摩,我抽空編寫題本,你屆時一一作答,若無錯處,我再予你新書。”

容奚溫和笑道。

容墨眸光顫動,唇角牽動,似是想笑,卻又收斂住。

兩人相攜至膳堂,劉子實捧盤至,低聲關切道:“郎君,不按時用膳,傷身。”

“就這一次,以後不會了。”

容奚自知理虧,連忙表态。

須臾,他忽想起某人,問:“子實,郡王何處?”

劉子實誠實答道:“郡王早膳後去工坊了。”

“可有留言?”

“并無留言,”劉子實見容奚眉頭微蹙,小心翼翼道,“郎君,仆觀郡王走時,神色似不愉。”

不愉?

容奚忽有些心虛。

他昨日醉酒,今日又忘記用早膳,依秦某人性情,定是惱他不顧身體。

“子實,替我牽馬,我去工坊一趟。”

容奚吩咐完,迅速啃完蔥餅,起身道:“三弟慢吃,我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言罷,急步而出。

容墨未應聲,粥匙卻停頓片刻。

雪泥飛奔至工坊,容奚跳下馬背。

如今軍器監即将竣工,監所修建完畢,格局清晰明朗。

監外有駐兵看守,閑雜人等不得進入。容奚乃軍器監核心人士,可随意進出。

監所中心為辦公處,供監令、監丞日常辦公之用。

其外工坊,成八卦陣型散布,以衆星拱月之态,緊密環繞監所公衙。

容奚徑直入公衙,尋到程皓,卻不見秦恪。

“程叔,郡王何處?”

程皓見他面色略有焦急,關切道:“發生何事?郡王辰時三刻來此,巳時初離去,我也不知他去向。”

“無事,”容奚笑了笑,“昨日我已與濛山胡氏少東定契,暖水壺由胡氏易賣。”

胡氏早已因新器新物揚名,程皓亦知曉,他颔首道:“胡氏經商有道,與之共謀,定可得利。”

兩人商談片刻,公衙外忽傳馬蹄之聲,容奚立刻起身,急步至衙外,于石階上,擡首見秦恪。

男人面容沉肅,一身玄衣,更顯其冷峻威嚴。

他下馬後,轉首見容奚,神色驀然柔和,眉眼處俱生笑意。

容奚心中一喜,他沒生氣?

“瀾之,”秦恪與他相攜入內,邊行邊道,“朝廷已撥款,令濛山先行試驗分渠之法,若能得利,魏國各地将盡皆效仿。”

容奚聞罷,眉間俱生喜意,“甚好。”

“下官求教郡王,何為分渠之法?”

程皓忙于工坊之事,并未聽聞修築溝渠一事。

容奚向他闡明,他豪邁大笑,“先有磷肥,後有分渠,大郎,若今年濛山縣畝産高于往年,你當得首功!”

“程叔言重,農民方為根本。”容奚自謙道。

且磷肥雖已問世,卻難以推廣。對農夫而言,與其耗費錢帛買磷肥,倒不如使用人畜排洩之物。

三人随後針對工匠分配事宜,進行細致商讨。

軍器監核心為武器制造,外圍則制造暖水壺等日常用物,作為賺取錢帛之法。

參與武器制造者,其生平及祖上八代,必須清清白白,無一絲一毫錯漏之處。且匠人自身技藝,當為佼佼者。

外圍工匠不必如此嚴格,祖上三代無違法犯罪者,便可參與制造。

朝廷依衆人職位,給予相應俸祿。

這批工匠,算是隸屬朝廷,為朝廷做事的公職人員。

除工匠外,軍器監設采石、運輸等小隊,各自分工,互不幹涉。

一切井然有序。

經數月,軍器監倉室內已堆滿各類原料,皆為日後武器制造做準備。

容奚與秦恪一同巡視各倉室。

倉室皆有重兵看守,室內以青磚、水泥粉砌,較木質更為堅固,且不易受潮,不易走水。

兩人并肩而行。

容奚忽直言問道:“聽子實說,你今早離宅時面色不愉,是否?”

有士卒運礦粉入室,秦恪側身避過,攜容奚至邊角處。

“瀾之,我知你惜才之心,”秦恪眸中情緒極複雜,“我并非氣憤,只是望你莫要因教學而傷身。”

說到底,不過是擔心罷了。

容奚心中熨帖,伸手扯其袖口,自責道:“讓你憂心是我之過,我向你起誓,僅此一次。”

少年軟語哀求,秦郡王壓根招架不住。

“亦不可多飲酒。”他嚴肅道。

容奚狠狠點頭,“我若再貪杯,你就罰我如何?”

“如何罰?”秦恪眸光微亮。

容奚故作沉思,後狡黠一笑,“郡王見多識廣,不如你來定?”

秦恪揚唇笑道:“好。”

兩人巡視完畢,向程皓辭別,騎馬離去。

途中,容奚忍不住問:“到底是何懲罰?”

方才秦恪應答之後,便沒再提及此事,容奚抓心撓肝,極為好奇。

秦恪側首瞧他,一雙眼眸深沉如墨,“若你日後再犯,便會知曉。”

言罷,他揮鞭駕馬而去。

容奚心頭一跳,臉上頓生熱意,方才秦某人那番眼神,似與尋常不同。

數日後,濛山縣衙頒布政令,百姓知曉政令後,俱議論紛紛。

張志急至容宅,見容奚後,問:“郎君,聽聞縣衙要修築溝渠?”

見他神色驚喜,容奚笑道:“确實如此。”

張志激動道:“郎君有所不知,往年小人澆灌莊稼時,需擔水走很長一段路,實在又累又耗時,若當真挖渠引水,當省力不少!”

“朝廷解百姓之憂,理所應當。”

容奚言罷,轉了話頭,道:“今年田地中,一半種糧食,餘下空地,我另有安排。”

他為地主,張志自然聽從。

政令頒布後,沈誼召集人手,燒制水泥,開鑿溝渠。

百姓群情高漲,紛紛參與。

齊心協力下,溝渠縱橫可見,河岸、溝渠上,水車、踏車俱嶄新林立,以足踩踏,便可汲水至田間。

歷經辛勞,臨溪鎮田間,溝渠穿行而過,四通八達。

河水分流入溝渠,水流清澈見底,有童子于旁嬉戲,掬水灑向田間。

農夫坐于踏車上,雙足使力踩踏,須臾,水從溝渠而上,噴至田溝處。

“有水了!有水了!”

衆人俱振臂歡呼,喜氣洋洋。

溝渠成效顯著,沈誼等一衆官吏皆心情快慰。沈誼特意領人至容宅,由衷感謝容奚。

分渠已成,春種伊始,田間一派忙碌之景。

容奚每日往返監所,面色雖常顯疲憊,但神采飛揚。

“郎君!”金吉利手握兩只土豆,奔來迎接容奚。

土豆已在田間埋藏數月,正是收獲之季,容奚今日離宅前,特意囑咐劉翁攜金吉利去挖采。

個頭雖小,卻已足夠。

他笑贊道:“吉利今日辛苦,晚上多吃一碗。”

金吉利興奮返回竈房,好似容奚以前真的克扣他膳食一般。

當晚,容奚親自掌勺,烹調出一場土豆盛宴。

容宅主仆皆被其獨特口感俘獲,只顧悶頭吞食。

晚膳畢,衆人吃撐,皆于院中緩步消食,容奚與秦恪同至書房,商議制造火铳之事。

須臾,容墨捧紙行至。

此前,容奚已為他編寫三本新教材,容墨皆通讀理解,算題毫無錯處。

見他來,容奚知他又解完算題,笑道:“我瞧瞧。”

容墨低首置紙稿于書案。

頃刻後,容奚低嘆一聲,容墨雙肩微微一縮,似擔心自己有錯漏之處。

“算題皆對。”

容墨雙肩塌下,似松一口氣,下一刻卻被容奚問住。

“三弟,你乘坐馬車時,若馬車急停,你身體定會前傾,你可知,這是何為?”

容墨眉間稍蹙。

容奚微一揚臂,扔筆于地。

“為何筆會落地,而非飄向天空?”

容三郎眉頭越發緊蹙。

連秦恪亦沉目思忖。

容奚所問之事極為常見,然從無人關心為何如此。他詢問容墨,是因為容墨極具鑽研精神。

若能挑動其興趣,容奚便可授其萬物之理。

他自認學識尚淺,然教授容墨等人,還算綽綽有餘。

容墨絞盡腦汁,卻依舊想不出答案,只能擡首看向容奚,頗有幾分可憐。

“無妨,若想知曉答案,你可親身嘗試,久待室內,于體魄、思維皆無益處。”

容墨躬身行禮,苦惱退下。

書房內,秦恪依舊濃眉緊鎖,容奚見他如此,不禁笑道:“切莫傷神。”

“你可否為我解惑,為何身體前傾,又為何筆落于地?”

容奚故作嚴肅道:“萬物皆有定理,你可見過海?”

“見過。”

“你若立于海岸,見遠方船來,最先見到之物,是整個船身,還是船桅?”

秦恪将記憶挖出,仔細思索後,方答:“應是船桅罷。”

“為何?莫非海面并非平整一片?”容奚反問。

秦恪一愣,不可能。

但為何先見船桅,而非整個船身?他陷入深深的沉思。

容奚便不再管他,兀自伏案繪圖。

翌日早膳時,秦恪與容墨皆眼下青黑。

梁司文見之,關切問:“阿耶,您事務繁忙,定要保重身體。”

容墨擡首默默注視容奚。

他此舉與往常迥異,衆人頗覺驚奇。

容連身為兄長,表關懷之情:“三弟,是否有憂慮之事?”

容三郎自然未應聲,只瞧容奚。

堂中一時沉寂,衆人悶聲用膳。

膳畢,秦恪忽啓口,将昨夜問題扔向容連、梁司文二人。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

容、梁二人,皆被問題砸暈,茫然無助,雙目失神。

容奚忽朗笑出聲,看向幾人。

“今日若無事,你等可駕駛馬車,尋求身體前傾之理。”

作者有話要說:

當日,容宅拉車之馬喘着粗氣:這都一群什麽神經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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