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想必向夏利撒了謊。”公爵戲谑地笑起來。
“是的, 我違背了‘真誠’這個誓言。”伊安苦笑,“沒人懷疑那個神父的死因, 也沒人知道他因什麽招惹了死神。其實, 除了這個秘書,也沒人知道參加的葬禮的人其實是我。他對我的嫉妒, 反而保護了我, 讓我成為了一名幸存者。”
“你确實是個走運的小彩蛋。”公爵嘟囔着, “那家護理中心在哪裏?”
“您找不到他們的。”伊安說,“在秘書死後沒有幾日, 他們一家六口全部在睡夢中死與一場線路老化引起的火災。所有的新聞和訃告裏都沒有提到那位老人。也許他也死了,也許他被大主教轉移了……不久後,我結束了實習,返回神學院準備畢業考試,就再也沒有接觸過這個事了。”
“夏利沒有懷疑過你知情?”
伊安沉默了片刻,說:“事實上,我一直惴惴不安了很久。被派來弗萊爾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因被他猜忌而被流放了。但是,發生了今夜的事, 讓我确定大主教并沒有懷疑過我。卡羅爾說一切都是他的主意, 就算這是真話, 那至少前提是大主教并沒有叮囑過他對我特殊看待。不然,他不會冒險把我逼向您的。”
“他只會直接把你送回神那裏。”公爵譏嘲,“反正以□□義殺戮,是西林那些老妖頭們熟能生巧的事。”
伊安對公爵的話不發表評論。
屋內又陷入了壓抑的冷場之中。
窗外海風呼嘯,雨水量卻并不大, 猶如在荒原裏游走的幽靈,衣角時不時掃過神父宿舍樓。
一個古老的座鐘成了室內唯一制造聲音的機械,指針已走過了零點。
伊安已疲憊不堪,眼皮同幹澀的眼球不住摩擦,意識就像一艘打翻了的船,在浪中起伏,眼見着一點點沉沒下去。
“你說的這一切,都沒有證據。”公爵突然開口。伊安意識恍惚,一時還以為自己做夢了。
公爵說:“你有可能完全憑空捏造了這麽一出事,這麽一個老人來,就為了忽悠我。就算有這麽一個老人,也許他就是當時在軍艦上的侍衛,但是他神智已不清,也許記錯了。”
“都有可能。”伊安強打起精神,“但是大人,我想您自己心裏也一直有疑惑,是?這個病是通過□□傳播的,不是空氣。只要及時做好隔離,先帝夫婦感染的風險是極小的。甚至,他們碰上這個病的機率就應該是億萬分之一。而一切,就這麽巧妙地發生了。”
公爵沉默着。
伊安繼續說:“我沒有生在那個年代,但是我讀了大量文獻報道。在慘案之前,亞當陛下已有明确的撤軍意向,想同亞特蘭聯邦言和。為此,他還同上議院産生了極大的分歧。但是亞當陛下态度強硬,甚至有謠傳,他已經私下同亞特蘭約定了和談。”
戰争從不會輕易啓動,而一旦它啓動,也更不會随意停下來。
這臺巨型機器涉及到了社會太多方面的利益:政治家、宗教人士、做炮灰的民衆,商人們,尤其發戰争財的軍火商……牽一發而動全身,沒人敢把它當成馬一樣呼來喝去。
亞當二世想要停戰和談,将會損傷太多人的利益。而随着他去世,主戰的菲利克斯即位,和談告吹,戰争得以繼續下去。
拜倫帝國同亞特蘭聯邦又繼續打了五年多,兩國的青壯年士兵們前赴後繼地死在戰場上,而資本家和貴族們賺得盆滿缽滿,這場仗才終于結束。
帝國從上到下都為菲利克斯四世的英明決策歡呼,連聲贊美他終結了這一場由亞當二世發起的戰争,将他視做熱愛子民與和平的偉大君王。
話說到這一步,事件的起因,經過,結果,全都能串聯在一起。連動機都是擺在眼前的,赤裸裸的對權利的追求。
“這只是個陰謀論,米切爾神父。”公爵硬朗的面孔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下尤其顯得陰鸷,“而有些話,光是說出來,就可以被判處叛國罪了。”
“我說的一切都是個人猜測,公爵大人。”伊安鎮定自若,“是根據一些蛛絲馬跡,而進行的合理的分析。捕風捉影,做不得準。只因為有些信息,你是當事人的直系親屬,我覺得有必要告知于你而已。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的故事說出口的時候,就已将诠釋的機會交到了您的手裏。您可以自由去解讀了。”
公爵離開神父宿舍的時候,外面的雨快停了,可風依舊強勁。天空中雷電隐隐,像一口還沒有咳出來的濃痰。
這一場弗萊爾特有的秋風暴已抵港,還遠遠沒有結束。它還會在上空盤踞,任性地宣洩它的能量,把雷聲砸進每一個人的心窩裏。
“你的膽子比我想象的要大不少,神父。”公爵臨走前,深深地瞥了伊安一眼,“在這副聖潔、迂腐、純良的外表下,你的內心裏也許住着一頭猛獸。”
伊安垂目順眉,謙卑恭順,清俊的面容在昏黃的廊燈下宛如精美的玉瓷名品。
“而我挺喜歡的。”公爵跳上了飛梭,“很期待看到你釋放猛獸的那一天。”
***
次日果真還是個暴躁的陰雨天。
海風氣勢洶洶地刮了一整夜,絲毫不顯倦怠。雨倒是下得七零八落,教人打傘也不是,不打傘也不是,很是頑皮。
伊安坐在廚房的餐桌邊,眼皮有些浮腫,顯得無精打采。他大口灌着濃茶,一邊看着時政新聞。
教廷軍同亞特蘭軍在前線對峙着,還未正式開火。教皇又取消了一次應當由他主持的法會。拉斐爾皇太子帶着情人出席了一個首富兒子的婚禮,卻同新郎偷情被抓拍。這條花邊新聞的熱度遠高于時政,可見市面依舊繁榮,人們依舊有大把心思投注在娛樂上。
“有點安靜呢。”卡梅倫太太忽然說。
“抱歉?”伊安擡起頭。
女管家笑道:“萊昂少爺考試結束後,就不用再每天過來了。餐桌上沒有了他,總覺得安靜得有點不習慣呢。”
“孩子被稱作歡樂的源泉不是沒有道理的。”廚子也表示同意。
伊安萊昂平日坐着的位子望去,輕聲呢喃:“他就快不是孩子了呢。”
所有性別中,只有Alpha才會經歷覺醒期。他們強大的力量和敏銳的五感源自他們的先祖哨兵,這些特質會在他們步入青春期後逐步從身體裏萌發出來。
等覺醒完成了後,他們會進入一個瘋狂成長的青春期。智商、身體素質,都會飛速提升,遠超其他幾種性別。有些Alpha的智商也會驟升,成為身體與大腦的雙強者。
這是神賦予他們這個性別的天賦。
覺醒後的萊昂,正式進入青春期。他不再是孩子,而是一個少年了。
“天氣真糟糕呀。”卡梅倫太太朝窗外望,“每年這個季節總會落幾場幹雨,海上的風浪也特別大。漁船今天都不會出海了?”
伊安皺眉。他記得萊昂同肯特相約比賽潛水,就是在今天。
藍灰的海面同陰沉沉的天空幾乎融為一體。海浪翻滾如一鍋煮開了的水,飛梭擦着浪尖一路疾馳,朝着離藍貝灣最近的一座島嶼獅子島而去。
“你真的沒關系嗎?”桑夏坐在萊昂身後,抱着他的腰,在風浪聲中大聲道,“你現在的味道怪極了!”
萊昂一言不發,帶着防風鏡的面孔冷峻肅殺。
這小子今天是從莊園裏溜出來的。
縱使奧蘭公爵對兒子的日常生活再不上心,但是管家總不能對公爵長子掉以輕心。
“你們也太粗心大意了,他都已經處于覺醒期後期了才發現。”在确認了萊昂進入覺醒期後,醫生給昏睡中的男孩打了一針,“明天他醒來後,應該會覺得自己身體非常空虛無力。讓他不要驚慌。等覺醒期過去後,他的力量就會恢複的。”
于是管家派了兩名男仆輪流守在萊昂的房間裏,怕的就是這個大少爺醒來後發覺身體不對勁鬧事。
萊昂大清早醒來,只覺得自己比昨日好多了,一心只惦記着和肯特的比賽,自然一秒都坐不住。
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正處在覺醒期,只當自己昨日拉了警報被父親禁足了。于是他略施小計,就從男仆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
飛梭被管家鎖起來了也沒關系。只要一通電話,桑夏就駕駛着自己的飛梭來了。她在莊園後門偷偷接上了萊昂,兩個孩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朝藍貝灣而去。
認識一個新朋友還是挺有用的。萊昂心想。神父的話也挺對……
他猛地搖頭,将那張汗濕、紅潤,雙目如水的面孔從腦海中驅逐出境。
煩躁情緒比昨天好了些,胸膛裏的猛獸暫時匍匐回了籠子裏,失控的燥熱也得到了抑制,由熊熊烈火轉為細小的火苗,還在身體各處幽幽燃燒,輕輕搖擺跳躍。
萊昂覺得自己大概是感冒了,所以才會覺得頭暈,渾身無力。
肯特和他的同伴已在獅子島邊等着萊昂了。他們一行足有二十來個少年,浩浩蕩蕩,開了一艘小游艇。游艇上聲樂震天,烤肉香飄十裏。
萊昂駕駛着飛梭,在碼頭前一個利落掉頭。車尾拍飛一道浪,将站在船尾朝萊昂他們豎中指的盧克澆了個透心涼。烤爐也跟着滋地一聲冒青煙。
“哈!”桑夏忍不住笑出來,忙把臉藏在萊昂背後。
“我還以為你不敢來了呢。”肯特已換好了緊身游泳衣,正在船尾做熱身運動。
他已有十七歲,面孔雖然還稚氣,但體型已和成年人相差無幾,肌肉健壯結實。比起來,萊昂介于初步入少年的身材實在要顯得瘦弱幼小許多。
“我從來不是爽約之人。”萊昂說着,“我也還擔心你因為鼻孔受傷要缺席呢。”
“噗——”人群裏有人沒能忍住笑聲。
肯特嘴角抽了抽,冷聲道:“要比的話,就開始。港口已經挂了風球,今天會有一場暴風雨。”
“你怕了?”萊昂挑眉一笑。
“我怕你輸了賴賬。”肯特冷笑。
比賽的地點就在獅子島北面。那裏,朝北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而在他們腳下水深二十多米的地方,有一艘沉船。
“鯊齒號”曾經是一艘水空兩用的軍艦,隸屬于弗萊爾當地駐軍。
一百多年前,帝國軍曾在弗萊爾附近空域對一群作惡多端的星際海盜發起了圍剿攻擊。“鯊齒號”在戰鬥中受傷,沒能堅持到回港降落,就沉沒在腳下的海域裏。
軍方在把軍艦上的機密設施拆卸完後,将艦艇遺骸留在了海床上,讓它成為了海洋生物的一座堡壘,以及潛水愛好者的一處攝影聖地。
當然,這僅限天氣好的時候。藍貝灣水質透明度極高,陽光可以穿透海水照在沉船上。而如今這個暴風雨前奏的天氣,海底必然一片昏暗,暗流湍急。
萊昂脫去了外衣,露出深藍色的緊身游泳服。
少年身軀高挑修長,猿臂蜂腰,肌肉雖不如肯特那般壯碩,卻非常勻稱勁瘦,被宛如第二層皮膚的游泳服包裹着,蓄勢待發,充滿了力量。
無輔助設備潛水,既不穿戴推助裝置,只攜帶可維持三十分鐘呼吸的高濃縮氧氣瓶,脖子上套一個溺水急救項圈。
下了水後,雙方各憑本事深潛下去,尋找目标。只有發生緊急情況,或者項圈檢測到用戶生命體征下降,才會啓動,強行帶着用戶浮出水面。
“你真的沒事嗎?”桑夏幫萊昂檢查着氧氣瓶,“你皮膚好燙。我覺得你在發燒。”
“一點感冒而已。”萊昂将急救項圈扣在了脖子上,摁下了開關,“三十分鐘。我只需要十五分鐘就能上來。你要覺得冷,可以先回岸上等我。”
“我還是在這裏等你。”桑夏一臉不放心,又朝肯特那邊瞥了一眼,“和肯特在咬耳朵的,是我父親一個副官的兒子,詭計最多了。我怕他們會使詐。”
“以他們從鼻孔就望見後腦勺的腦子,能想得出什麽詭計?”萊昂俊臉冷然,“再說有監控攝像呢。他們有膽子作假,我想令尊卻丢不起這個臉。”
說話間,一道巨大的風浪掀過來。萊昂他們的飛梭懸浮在海面,并未受太大影響。那艘漂亮的游艇卻是被浪打得東倒西歪,船上一群人驚聲尖叫。
那個叫凱文的Omega男孩驚惶地撲進一個Alpha少年懷中。可對方也沒站穩,兩人一起跌在甲板上,一路滾到另一邊,還把烤肉架給打翻了。
“各位,我還想趕在暴雨來前回家吃飯呢。”臨時被拉出來充當裁判的一個學長高聲催促。
萊昂站在飛梭的前部,身影如一只優雅的劍鶴。而肯特站在游艇的船尾,則像一頭雄壯的海豹。兩人隔着風浪遙遙對視,目光在空中铿锵相擊。
三個彩球被裁判丢入水中,它們飛速下沉,朝着沉船而去。它們将會随機地藏在沉船某個部分。兩名選手則需要在氧氣耗盡,回到水面前,盡可能地找到更多的彩球。
一般來說,只要能提前搶到兩個彩球并且順利返回水面,就取得了勝利。當然也有選手實力過人,将三個彩球都搶到的。
萊昂在風中閉上了眼,忍着突如其來的一陣暈眩。可自起床起就有些乏力的身體裏又突然湧出了一股強勁的力量。
他隐約知道,這一股力量并不穩定,随時都有可能消退。但是他只需要在力量消退前搶到兩個彩球,贏了這一局。
萊昂,不要為了別人去奮鬥,要為了自己內心的理想,為了那一團燃燒中的火焰。
萊昂搖着頭,把暈眩和伊安低沉溫柔的聲音從大腦裏甩開。
走開!不要妨礙我!
随着號令槍響,肯特先一步躍入水中,砸出一個老大的水花。船上一片叫好喝彩聲。
“萊昂?”桑夏擔心地看着動作遲緩的金發少年。
萊昂深吸了一口氣,戴上了潛水鏡,如鳥兒如水捕魚般,一頭紮進了白浪滔滔的大海之中。
“啪嗒——”茶杯被手肘碰倒,琥珀色的茶水潑灑在了紙質書上。
伊安低呼一聲,手忙腳亂地搶救。這些絕版書可是他從少年時就開始搜集的藏品呢。
不料忙亂中又還出了錯。猝不及防一陣銳痛,手被書頁劃傷,指節處拉出了一條不短的口子,殷紅的血珠飛速冒了出來。
伊安胡亂用紙巾摁住傷口,準備返回宿舍,用治療儀稍微處理一下。
他的手環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震動了起來。
“抱歉打攪您,神父。”一貫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管家,今日的眼神裏難得地帶着一抹無奈,“請問,萊昂少爺在你那裏嗎?”
伊安頓時肅然:“他不在。他又溜出去了?他不是正在覺醒期嗎?”
“是的。”管家苦惱,“但是我的人還是沒有辦法看住他。他又關了手環,我們也沒法定位。”
“公爵呢?”伊安問着,一邊抓起風衣,快步朝外走去。
“公爵天不亮就出門了。公爵夫人被昨天的火警吓着,當天晚上就帶着孩子們回娘家暫住了。”管家嘆氣,“醫生說萊昂少爺已經處于覺醒期末期了。但是如果休息不好,覺醒受到影響,會有可能導致他将來的一些能力出現異常……”
“我也許知道他在哪裏!”伊安已走出教堂來到車庫,跳上了一輛半舊的飛梭,“我會把他帶回來的。”
飛梭掠過碾過道路上的積水和落花,疾馳而去,一頭紮入了前方烏雲密布的道路盡頭。
沉悶的雷聲越來越低,突然一道閃電從雲層中竄出,擊在了游艇頂層的避雷針上,火花劈啪作響。
不等少年們張口驚叫,一道驚雷就在他們頭頂炸開,如有千鈞之勢,似神的巨掌拍下來,把孩子們的驚叫鎮在了喉嚨之中。
“風浪越來越大了。”有人在嘀咕,“我們要不要先回岸上呀?”
“肯特還沒有上來呢!”
“他們才剛下去不到五分鐘呢。再等等!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
“就那小子站都站不穩的樣子,也許肯特這次能搶到三個球呢。”
“畫面傳回來了!”搗鼓了好一陣的三維顯示器終于接收到了信號,把之前投放在海中的監視器拍攝到的畫面播放了出來。
桑夏毫不客氣地将擋在她面前的凱文一把推開,搶了個前排觀影的好位子。
離開了翻滾沸騰的海面,穿過了表層的亂流和驚慌的魚群,水底深處,其實相對平靜許多。
“鯊齒號”一如既往,安靜地沉睡在海床上,像一頭冬眠的巨獸。
時光荏苒,一百多年彈指而過。沉船已快被珊瑚和各種甲殼類生物覆蓋,幾乎難以辨認出它的原貌。只有從它如山丘般斜躺着的身軀,可以推斷出曾經巍峨雄健的外表。
肯特已先抵達了沉船,鑽入了船艙裏,開始搜尋藏起來的彩球。
萊昂随後而來,吐出了肺裏最後一口氧氣,才啓用了氧氣罐。
身體裏那股流動的力量在入水後變得更加強勁。少年驚喜地發現自己的五感前所未有地敏銳起來。
暴雨天暗沉沉的海底,本該伸手都難辨認五指,可沉船在他眼中一覽無餘。他戴着耳塞,可依舊能聽到海底各種聲音和海洋生物發出的聲波。
他的肌膚能敏銳感覺到水流的走向,他的鼻子甚至能在水中聞到氣息。
這難道是……Alpha的覺醒?
萊昂狂喜。他雙腳一蹬,果真爆發出強勁的力量,在水中如一尾魚一樣飛竄出去。
“這小子在幹嗎?”視頻前,有人問出了所有人心裏的話。
肯特正在船艙裏緊張地搜尋着彩球,可萊昂卻歡快地繞着沉船游來游去。
少年的身姿矯健而優美,靈敏活動,同洶湧的暗流和礁石的陰影融為一體,仿佛是一尾被放歸了大海的美人魚。
他穿過珊瑚搭成的拱橋,游過長滿貝殼的甲板,然後朝下,掠過那一排排窗戶。
肯特正在一樓的一間被搬空了的會議室裏搜尋,金發少年從窗外一晃而過,還順手敲了敲窗戶,把肯特吓了一跳。
萊昂吐出一串快樂的氣泡,抓着纏繞着海草的桅杆蕩了個秋千,然後随着洋流飄出去,到達了船尾。
看似輕飄飄的身子在水中後仰,彎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繼而俯沖向船尾的一個大炮。
這是一枚可以發射殲滅彈的大炮,炮身直徑近五米,炮筒壁上密密麻麻地覆蓋着珊瑚和貝殼,只留下一條狹窄的通道。
而少年勁瘦的身軀正好可以游進去。
萊昂深吸了一口氣,沿着通道小心翼翼前行,避開那些有毒的珊瑚和躲藏在珊瑚間的毒海鳗,進入到了炮膛最深處。
黑暗之中,有一個小球在閃閃發光。
與此同時,肯特也終于砸開了一閃鏽死的艙門,在一堆魚類的屍骨中,把一顆發光的小球抓在了手中。
“肯特搶到第一個球了!”船上掀起歡呼。
緊接着,萊昂的燈也亮起。
“好樣的,萊昂!”桑夏歡快喝彩,“趕緊把第三個球搶到就回來。我可不想在這搖搖船上再多呆了。”
“閉嘴,野種!”盧克在桑夏的肩上重重推了一把。
桑夏雖然是修斯将軍的庶女,但終究也是一名漂亮的Omega女孩。對Omega的保護欲是寫在Alpha的基因裏的。盧克一動手,在場好幾名Alpha立刻發出怒吼。
“做什麽呢?”
“住手,盧克!”
桑夏小嘴一撇,低頭嘤嘤地啜泣起來,瘦弱的肩膀抽動。
“對不起,盧克哥哥。我再也不敢了……”
盧克憤怒大吼:“她是個騙子!你們不要信她——”
“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一聲厲喝從船尾傳來,将滿船艙的喧嘩鎮住。
伊安渾身濕透,黑發直淌水,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面色鐵青,憤怒得渾身都在發抖。
一向溫柔和善的老好人神父露出這麽一副猙獰的表情,孩子們都有些驚悚。
“你們在想什麽?”伊安怒喝,“風浪已經這麽大了,暴雨都已經落下來了,而你們還不回港。你們甚至連救生衣都不穿一件?現在的浪随時都有可能把船打翻,你們就算有助理機械侍也未必就能逃生。船長在哪裏?”
船長受雇于修斯家,一出來就訴苦:“神父,我早就勸他們返航了,但是盧克少爺堅決不準,要等着他們那個比賽結束。”
伊安正要張口說話,船身猛地一陣劇烈搖晃,險些側翻。
孩子們驚叫着,咕嚕嚕地從船這頭滾到了另一頭,敵人友人全都親香地擠做一堆,蹬鼻子上臉。
“不能再等了!”伊安當機立斷,“立刻啓程回港!”
“等等!”桑夏爬起來,跑向伊安,“神父,萊昂正在水底沉船裏,還沒有回來。”
“肯特也沒有!”
“我開着飛梭在這裏守着接應他們,莊園的人也随後就到。”伊安鐮刀般的目光掃過衆人,喝道,“你們都給我先回去!誰還有意見?”
孩子們如被割了穗的麥子,全都縮起了腦袋。船長對着天花板念着聖主之名,立刻啓程返航。
而伊安獨自跳回到了飛梭上,懸停在了浮标旁。
他目送着游艇馬力全開地朝着藍貝灣駛去,目光回落在了那一枚在滾浪中沉浮的發光浮标,眉心緊擰成死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