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走親戚
【雖然窮,卻活得磊落】
葉凡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的葉三姐家。
他一口氣跑到晉江邊,迷迷糊糊搭了船,晃晃悠悠到了晉江南岸。
他摸了摸終于平複的心跳,狠狠地鄙視自己——又不是沒見過,都不知道睡過多少次了,怕他個球球!
葉三姐家在榆樹莊,這個村子從前是征西軍的屯田之地,朝廷的屯田務在村邊種了上千棵榆樹,将官莊圈了起來,直到現在,村子外面還有許多合抱粗的大榆樹。
榆樹莊的村民大多是從前的屯田兵,征西軍取消番號後,兵士們便留在這裏成了家,紮了根。
撐船的艄公同關大郎熟識,直接把葉凡送到了關家養鵝的河灘上。
那裏用碗口粗的竹子搭着一個丈餘長的平臺,岸上一半水裏一半。平臺上用竹筒和茅草蓋了一排小房子,裏面傳來“嘎嘎”的叫聲。
關大郎正拿着竹竿把一群大鵝往水裏趕,扭頭瞧見葉凡,當即笑了,“我就說你不會來得太早,你阿姐還不信,天不亮就開始洗洗涮涮。”
“這不是為了趕飯點嘛,可得叫阿姐給我做點好的。”葉凡晃晃悠悠踩上竹排,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關大郎聽着他的玩笑話,心裏也舒坦得很,總覺得從前這小子太目中無人了,如今這樣倒是親切。
葉凡撿了根竹竿,學着他的樣子趕鵝。
“嘎嘎、嘎嘎嘎!”
領頭的大鵝想來是覺得他眼生,很不服氣,伸着脖子啄他。
葉凡也顧不上丢臉,直往關大郎身後躲,“姐夫救命!救命!”
關大郎哈哈大笑,就像故意逗他似的,腿一擡上了鵝棚,把他丢給一群目露兇光的大白鵝。
Advertisement
眼瞅着葉凡就要被衆鵝淹沒,旁邊突然沖過來一個炮.彈似的小身影,嫩嫩的嗓門脆生生喊着:“舅舅不怕!我來啦!”
關二小鼓着小臉,舉着竹竿,氣勢洶洶地沖到竹排上。然後“咚”的一聲,撲到了地上。
反倒是後面的兩個小家夥,一個壓着竹竿,娴熟地把鵝群撥開,另一個用手攏成喇叭,威嚴地喊着:“去去去……”
鵝群很給面子,一個個下餃子似的跳進水裏。
“謝謝、謝謝!”葉凡激動地抱住一大一小兩個外甥。
大的那個紅着臉,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小的則是懵懵懂懂,仰着圓乎乎的腦袋好奇地看着他。
關二小從地上爬起來,胸前一片濕漬,扁着嘴巴,哭喪着小臉,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葉凡捏捏他的臉,笑着打趣,“二小真厲害,這麽一趴就把大兇鵝吓跑了。”
關二小眼睛一亮,看看地面,又看看水裏的鵝群,高興地認領了葉凡的誇獎。
葉凡忍着笑,拿眼去瞅關大郎,“回頭告訴我阿姐,你就等着跪搓衣板吧!”
關大郎做了個讨饒的手勢,扭身對鵝棚後面喊:“老五,回家告訴你大嫂,小郎來了,叫她做飯吧!”
“這就去!”
棚後傳來一個粗犷的男聲,緊接着,就見一個高高壯壯的漢子“啪唧啪唧”地踩到水裏,頭也不回地上了岸。
許是怕葉凡嫌他沒禮貌,關大郎略略地解釋道:“這小子一根筋,在磚窯裏做活把東家給打了,只得留在家裏跟我一起養鵝。”
葉凡笑笑,“這麽多鵝,姐夫一個人也看不過來,有關五哥幫忙正好。”
關大郎聞言,拄着竹竿笑了起來。
就連關大小也扭過頭,臉上帶着濃濃的笑。
葉凡眨眨眼,不明所以。
關小二扯扯他的衣角,小聲說:“五叔十四歲,比舅舅小。”
葉凡震驚了,那麽壯,才十四?這關家的基因不要太好!
單說他身邊這兩個外甥,關大小只有八歲,就長得和他一樣高了,力氣更是大得很,一手提着一個半人高的鵝籠,跑起來不帶歇腳的。
關三小雖然只有四歲,卻生得虎頭虎腦,和關大郎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方才看他那趕鵝的勁頭,再長上幾歲,又是一枚高壯的漢子。
葉凡扭頭看了眼關二小,頓時感到一陣羞愧——這個容貌随了他的小子,之所以能在關家立足,全靠賣萌吧?
等他見到關家另外三個漢子時,更加堅定了這種想法。
關二郎、關三郎、關四郎都在磚窯裏做工,昨日于叔讓人捎了信,說是葉凡要來,他們便告了假,早早地回來陪客。
葉凡進門的時候他們也剛剛到家,個個頂着灰撲撲的臉,身上的衣裳補丁摞補丁,尤其是肩膀的地方,許是因為經常背磚,幹脆縫了塊皮子。
家裏只有三孔窯洞,十分破舊,小小的窗子,牆面坑坑窪窪,釘着木楔,挂着麻繩,晾着幹菜。連個像樣的院子都沒有,只用木栅圍了小小的一圈,左右兩邊緊挨着的就是鄰居家。
葉凡心裏挺不好受。
關大郎不像是沒本事的,關家的漢子們也個個能吃苦,之所以翻不了身,還是因為根兒裏太窮了,這個時代給窮人提供的機會也太少。
盡管如此,關家人卻沒有一個自怨自艾,反而皆是豁達爽快的性子,說話大嗓門,帶着濃濃的鼻音,高興了便大聲笑,生氣了便瞪着眼吼,整個一關西大漢的标準模樣。
鄰居們也是如此。
這裏原本就是屯兵之處,窯洞依着山崖挖了一整排,每家或一孔或兩孔,像關大郎這樣分到三孔的還是因着他曾經是百戶長,人緣又好。
大夥聽說關家來了客人,全都出來打了個照面。
原身先前從沒來過關家,這還是鄰居們第一次見關大郎的小舅子。
“喲,這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個讀書人。”
“可是呢,怪不得你家二小長得好,原來是随了舅舅。”
“就沖這模樣,管保叫媒人踏破門檻!”
“……”
“你們可別這麽擡舉他,回頭找不着北了!”葉三姐在竈臺邊上和着面,一邊笑着回道。
大夥嘻嘻哈哈笑鬧一陣,瞅着關家要吃飯了,便各自識趣地離開了。
葉三姐下了大工夫,用簡簡單單的材料做出來一頓豐盛的午飯。
新鮮的江魚是拿大鐵鍋炖的——這鍋還是當年三姐出嫁時葉老爹陪送的嫁妝——鍋裏煮的是野菜湯,還有葉凡帶來的野豬肉。
肥瘦相間的肉方拿鹽腌着,原本可以存放許久,葉三姐卻一點沒剩,全都用來招待葉凡。
鍋邊貼的是“榆錢餅”,農歷三月初,北方正是吃榆錢的時候,葉三姐直接在窯洞前的大榆樹上揪了一筐,和着黍面貼成了一個個巴掌大小的焦黃餅子。
剩下的榆錢攪上鵝蛋炒了,葉三姐終于舍得放了一回油,金黃的鵝蛋混着青蔥的榆錢,好看又好吃,噴香的味道惹得鄰居都忍不住咽口水。
葉凡碗裏除了魚就是肉,還有一大塊油滋滋的鵝蛋。
三個孩子也都吃上了肉。
關大郎給葉三姐夾了兩塊,葉三姐一個勁兒踩他的腳,關大郎就像感覺不到似的,接着夾。
反觀其他人,只端着菜湯,就着餅子呼嚕呼嚕地吃,至于魚和肉一點都沒碰。看他們的樣子,似乎吃得很香。
關二郎笑呵呵地說:“今日托了小郎的福,不年不節的,咱也吃上一頓肉。”
關三郎也咧了咧嘴,粗聲粗氣地搭腔:“過年過節也不見得能吃上。”
哥幾個顯然不覺得這是什麽丢面子的事,全都笑了起來。
看着他們被磚窯熏得紅中帶黑的臉,葉凡不由地想起一些事。
當初,葉老爹還在時,幾次叫關家兄弟去酒坊做工,算是幫扶他們一把。關大郎卻拒絕了,只說葉家不止這一個閨女,不能開這個頭。
想到往事,葉凡對關家人更多了些好感。同時,又很想幫助他們。
于是,葉凡更加堅定了信念,要快點強大起來,只有自己變得足夠強大,才有能力把在意的人護到翅膀底下。
***
吃過飯,關大郎把家裏的弟兄小子們全都帶到江邊去了,讓葉凡姐弟兩個好好說些體己話。
葉凡從懷裏掏出銀錠子,放到葉三姐跟前。
“原本以為上月底就能有,沒想到,還是我說了大話。”
好在,明天才是三月初六,剛好不耽誤關二郎下聘。葉凡趕在今日過來就是為了還錢。
葉三姐一看,兩個白花花的銀錠子,連忙給他塞回去,“哪裏有這麽多?也用不着銀子。”
“正好拿給關二哥,做聘禮瞅着也好看。”葉凡翻到銀錠底下,笑着說,“你看,這裏還有标記。”
葉三姐凝神一看,“呀,這不是安州節度使的官銀麽?凡子,這銀子打哪兒來的?”
“買酒的客人給的,不能使?”
“能使,在咱們安州地界,安州節度使的官銀比別的更值錢些。”葉三姐還是有點慌,“何人出手這般闊綽?”
葉凡指了指銀錠,“戴着這樣的腰牌,沒準就是安州節度使的人。”
葉三姐稍稍放下心,“當年咱爹給安州軍送過糧食,得過安王殿下賜的銀子。咱爹說,這安王是個體恤百姓的。”
葉凡也多少知道些,如今的安州節度使,也就是安王,實際就是安州的割據勢力,相當于一方諸侯。
如今,晉國境內并不太平,他們這裏之所以能有機會休養生息,與安王的治理脫不開關系。
原來,買酒的是安王的人,怪不得一個長随都那麽有氣度。
最重要的是,出手闊綽,他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