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更新時間:2013-04-30 23:21:33 字數:3712
天氣轉寒,衣服跟着厚重起來,壓得朱麗妍喘不過氣。
秦攻進韓國,趙國就在旁邊,情勢危機,朱麗妍不信秦國對趙國沒有觊觎。
前方秦國與韓國的戰況不斷傳來,這邊焦頭爛額。
要做好萬全的準備,防止秦國突然轉向趙國。
同時還要注意其他六國的動向,以免有其他國家攻其不備。
看着成堆的竹簡,朱麗妍冷笑一聲,“不曉得這叫不叫‘汗牛充棟’?”
“爺,最近趙國不安定,許多商鋪入不敷出,總收入大不如以前。”呂不韋手下的管事向呂不韋通報。
呂不韋點點頭,“我知道了,這在意料之中。命都不保了,誰還顧着錢財?”呂不韋看看那管事,說道,“做生意,還是盛世比較适合。”
管事看了他一眼,低頭退下。
呂不韋眯起眼,沉吟着。
他偏偏頭,抓住胸口的衣服,皺起眉頭,臉上一瞬間閃過哀傷。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對呂連道:“跟我去秦質子異人那。”
“是。”呂連抿抿唇,還是道,“爺,平原君……并不希望你與秦質子見面。”
呂不韋看了他一眼,呂連立刻低下眼,“是我多話了。”
“有些事,是一定要去做的,特別是一個人長久以來的夙願。”呂不韋沉沉看着萬物枯萎的庭院。
“不管出現什麽人,不管那個人有多重要……”冬日樹木的枝桠映入他的眼眸,“都不能讓他阻止你。”
他閉閉眼,再次睜開眼,那些哀傷猶豫完全不見。
“走。”
朱麗妍在焦頭爛額之時,萬萬沒有想到呂不韋背離她的願望,即将完成他一生中最大的一筆生意。
蕭索的冬日,萬葉落盡,天青得蒼涼。
呂不韋帶着呂連走到一間小木屋前。
“何人?”一人拔劍,想指着呂不韋,被呂連格開。
“大膽!”那人大喝。
呂不韋示意呂連住手,對那人笑道:“我們來找公子異人,請大爺行個方便。”
“公子?哼!”那人上下打量呂不韋,道,“你知道那是誰嗎?那是秦質子!是秦國在趙國的人質!你要見他?莫非你是秦國的奸細?”
呂不韋笑笑,“怎麽會?”他拿出一只金腰扣,放到那人手裏。
那人眼睛一亮,嘴裏卻說:“那也不是随便什麽人就能見到質子的。”
呂不韋再掏出一顆玉石,道:“做人,尚需懂得見好就收,太貪得無厭,可是會血本無歸的。”
“你——”那人剛要發作,就見呂不韋拿出一塊令牌在他面前晃了晃。
“平、平原君!”那人頓時驚慌失措。
“今日我來找異人乃平原君授意,你若洩露出去……”呂不韋哼笑。
那人立刻吓得腿抖得像篩子一樣。
呂不韋将玉石塞到那人手裏,道:“你就在外面守着吧。”
那人連忙點頭。
呂不韋一笑,領着呂連進了屋。
屋裏一片昏暗,空蕩蕩的,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一只低案,一人素衣而坐。
“剛才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那人目光明亮,盯着呂不韋,“莫非平原君還在記恨着我調戲過他,讓你來殺我滅口?”
呂不韋笑笑,“看來他曾經報複過?”
那人道:“當然,第二天邯鄲所有的煙花之地就都拒我于門外,且言‘異人與色狼不得入內’。色狼是什麽意思,我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大概是罵人的話吧。”
呂不韋笑着,眼裏閃動着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溫柔,“那人少年心性,但不會做真正的狠事。”
那人即是質子異人了。異人道:“那平原君派你來有何事?”他自嘲地笑笑,“現在秦國與趙國對立,我的處境越來越難過了。你看,我除了命之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可以拿的了。”他舉起手,展示他的兩袖清風。
呂不韋低頭悶笑,異人不解地看着他。
“用別人的名頭,不一定替那人辦事。”呂不韋擡起頭,道,“我來找公子,是為了一樁生意。”
“生意?”異人揚眉。
呂不韋的嘴唇揚起弧度,他道:“我可光大你門楣。”
異人一愣,繼而大笑,“你姑且先光大自己的門庭,然後再來光大我的門庭吧!”
呂不韋再笑,“我的門庭要等待你的門庭光大了才能光大。”
異人眸光一閃,“此話怎講?”
“秦王已老,公子的父親安國君被立為太子。我私下聽說安國君非常寵愛華陽夫人,華陽夫人沒有兒子,能夠選立太子的只有華陽夫人一個。現在公子兄弟有二十多人,公子又排行中間,不受秦王寵幸,長期被留在趙國當人質,即使是秦王死去,安國君繼位為王,公子也不要指望同其他兄弟們争太子之位。”
異人點頭,說:“是這樣,但該怎麽辦呢?”
呂不韋說:“公子很貧窘,又客居在此,也拿不出什麽來獻給親長,結交賓客。我呂不韋雖然不富有,但願意拿出千金來為公子西去秦國游說,侍奉安國君和華陽夫人,讓他們立公子為太子。”
異人大驚,問:“你為何要為我這麽做?”
呂不韋大笑,“看看那些農人,日夜耕作,尚且不得穿暖吃飽;而定國立君,遺澤卻可以澤被後世,我就希望能如此。”
異人肅容,頓首大拜,“如果真的實現了計劃,我願分秦國土地與君共之。”
呂不韋也不扶起異人,只是無聲地笑。
呂不韋出五百金供異人結識能人志士,然後自己親自前往西邊的秦國,以五百金的珍寶獻給當今秦太子所寵愛的華陽夫人。
風韻如晚秋霜露一般的夫人,溫潤而婉約,無怪秦太子安國君為她沉迷。
華陽夫人看着呂不韋,道:“君是為異人所來?”
呂不韋點點頭,道:“異人以夫人為天,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
順便談及子楚聰明賢能,所結交的諸侯賓客,遍及天下。
夫人大喜,呂不韋乘機道:“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華陽夫人道:“但說無妨。”
“鄙人聽聞,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現在夫人侍奉太子,甚被寵愛,卻沒有兒子,不趁這時早一點在太子的兒子中結交一個有才能而孝順的人,立他為繼承人而又像親生兒子一樣對待他,那麽,丈夫在世時受到尊重,丈夫死後,自己立的兒子繼位為王,最終也不會失勢。現在子楚賢能,而自己也知道排行居中,按次序是不能被立為繼承人的,而他的生母又不受寵愛,自己就會主動依附于夫人,夫人若真能在此時提拔他為繼承人,那麽夫人您一生在秦國都要受到尊寵。”
華陽夫人沉吟片刻,然後點點頭。
接着,華陽夫人找了個機會,對安國君道:“妾有幸服侍太子,可卻未能替太子留下子嗣。妾聽聞異人賢能,希望能立異人為妾子嗣,以便妾身日後有所依靠。”
溫香在懷,耳邊軟語,安國君哪能不答應,便允許了,與華陽夫人一起刻了玉符,約定異人為繼承人,并送了異人許多禮物,而請呂不韋當他的老師。
自此,呂不韋運用雄厚的財力與詭辯的口才,讓異人在諸侯之間,名聲大振。
呂不韋從秦國歸來,忍不住揚起嘴角。
終于成功了,終于……
日夜兼程,到達了邯鄲,在城門打開的第一時間就進了城。
揉揉酸痛的筋骨,決定回去大睡一覺。
手支撐在車窗上,看着窗外已變得熟悉的風景。到現在,這個城市裏幾乎七成的商鋪都歸在他名下。
他記得他是春天來到這裏的,那時的春天還嬌嫩,生澀卻挾帶着破冰的銳利與萌芽的朝氣。
如那個人一樣。
那時那個人從門外走進來,雙眉飛揚,臉上有着抑制不住的生氣。
那時,他還讨厭他,脾氣不好,喜歡大呼小叫。
突然,覺得那人似乎跟着時間一同行走,走過夏的火熱,秋的穩健,現在……
他一定會生氣吧,因為他曾叫他不要接近異人。但是……
呂不韋嘆了口氣,明明不覺得自己有何做錯,但是還是會內疚。曾幾何時,那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如此重要?
罷了罷了,他就認了吧。
臉上的笑意更深,決定等下先去他府上,先向他賠罪,然後一起吃個飯吧。
到了家門口,呂不韋走下來,吩咐下人先進去,自己走向平原君府。
走了幾步,便停下,心像撕裂了一般的疼。
他惦記着的那個人,此時正站在平原君府門口,看着他。
她的面前是馬車,她穿着朝服,正要去王宮。
她靜靜地看着他,只是看着他。冷漠地、疏離地看着他,目光如冬日挂在樹枝上最堅硬的冰。
他見過她的厭惡,她的憤恨,她的無奈,她的哀傷,他以為他了解她所有的負面情緒,但現在她臉上的表情,他從來沒有見過。
他張張嘴,卻說不出話。
她斜睇了他一眼,然後撩起袍子上了馬車,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