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4-3
我看不清那張臉,也辨不出他/她的聲音是男是女,更想不通我為什麽要一直追着他/她跑,我跑了很久,久到我都不記得我是從哪裏出發的,只知道當那道身影終于停下來時,我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腳。
四周白茫茫一片,像是被人用一層又一層巨大的白色塑料袋裹了起來,我站在裏面,沒有害怕,沒有迷茫,也沒有痛苦,我只是憤怒,為什麽我追了這麽久,最後他/她竟然無視我,對另一個人微笑!
我站在他們身邊,惱怒而木然地看着他們。那個身影的嘴唇一張一合,我聽到他/她說:一無所有。
這道聲音反反複複地回響,我看不清另一個人的表情,但我覺得痛快,看吧,就算他/她在對你說話又怎麽樣?你還是照樣什麽也沒有得到。
我冷笑着走近“另一個人”,恐懼在此時猛然擊中我的心髒,那裏一陣抽搐,“另一個人”居然有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她轉過來看着我,原本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也開始冷笑。
空氣變得稀薄,無處躲藏的窒息感越來越強烈,我睜大雙眼,“另一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塑料袋之外,正隔着一層又一層的薄膜盯着我,嘴角噙着冷笑,用一根紅繩一圈一圈紮緊塑料袋的開口,她不停地重複那個動作,我想呼吸,想喊“救命”,張大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猛地睜開眼,一陣恍然,大約幾秒鐘,或者幾分鐘以後,我才意識到那只是一個夢,而我之所以會覺得無法呼吸,是因為我把整個腦袋都蒙在被子裏。
手機在床頭櫃上振動,嗡嗡不斷,室內很黑,只有手機屏幕發出一小塊白色的光,我一直屏住的呼吸緩緩釋放出來。
“喂。”我接起電話,還沒徹底清醒。
那邊沒有立刻出聲,仿佛沒有想到我會這麽快接起電話,我安靜地等着。
“是那個人嗎?”
“哪個人?”我有點頭疼。
“就是晚上開車送我們回來的那個男人!”柯梁愛拔高聲線。
我把手機湊到眼前,然後咬牙切齒地說:“柯梁愛!你大半夜的不睡覺,胡說什麽呢!”
“酒醒了,睡不着了。”柯梁愛好像在笑,很讨打的樣子。
“睡不着,找你老公去!”
“出差不在家。”
“那找你兒子去!”
“在我媽那兒。”她繼續跟我磨。
我無奈地撇了下嘴角:“那你繼續睡覺吧。”
“別試圖蒙混過去,到底是不是他!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肯定是他。”她的口吻胸有成竹。
我以為她醉的不省人事,根本不記得是誰送我們回去的,沒想到她的神經還是那麽精明。
她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麽:“我要是連這點警覺性都沒有,怎麽做老板?”
我啞口無言,懶得再和她磨:“好姐姐,你不說不逼我說的嗎?”
“以前他沒出現,我當然可以裝作不知道,現在連真人都見到了,我就沒理由當瞎子了。”
“……晚上你為什麽要撒謊說我懷孕!?”一想起晚上郁臨深的表情,我就耿耿于懷。
“不用轉移話題了,我挂了,你睡覺吧,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說完,她果真挂了電話,我盯着暗下去的屏幕,懷疑這是自己做的另一個無厘頭的夢。
窗戶沒有關嚴,夜晚的涼風挺有幾分寒意,我想起今天晚上——啊,不,嚴格說來,是昨天晚上——和郁臨深再次偶遇的場景,怎麽也無法相信他會主動提出幫忙,更無法理解他那個“輕蔑”的微笑。
他沒和酒舒結婚以前,我對他的印象大半是“溫暖”和“淡然”,只要見到他,就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去靠近。他和酒舒結婚後,雖然不像我在書店見到的那樣常常微笑,但也是溫文爾雅,對人以禮相待的,從沒見他對誰冷過臉色。現在他離婚了,每次見到我,都好像我欠了他什麽似的,開我玩笑不說,有時候說的話甚至算得上刻薄了,我實在捉摸不透他的性格。
我只能想,要麽就是我根本不了解他,或者只了解一小部分的他,要麽就是姐姐說錯了,他很愛酒舒,所以離婚後才變得陰晴不定,見到我,就忍不住順便把氣撒在我這個妹妹身上。
不論他現在對我惡劣的态度出自哪個原因,都讓我感到無力和沮喪,我也許可以對別人否認,但卻無法欺騙自己,經年累月下來,我對他的感情一直沒有改變……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恐怕我連別人都騙不下去了。
我又想起那個一直被我塞在衣櫃角落深處的紙盒子,那裏面封存着我曾經對愛情的期望,也封存着我人生中最不光彩的一面……我突然發現,我連正視過去的勇氣幾乎都快喪失。
這幾天,氣溫突然下降,雨水淅淅瀝瀝淋漓不斷,走到哪裏都霧蒙蒙一片。我很讨厭這種陰雨連連的天氣,好在這幾日不算忙,不用到處走動,除了家就是待在公司裏,倒也不太難熬。
我本以為柯梁愛會來找我談郁臨深的事情,但自從那天淩晨的電話後,她再也沒有在我面前提過一個字,仿佛那些發生過的事情根本不存在,我不知道當老板的是不是都這麽沉得住氣,但我能想到,她或許是在給我時間,等着我決定坦然面對一切的那一刻。
下班前,我意外接到媽媽的電話,叫我去她家吃飯,心裏又驚又喜。記憶中,媽媽很少給我打電話,每次打來基本都是因為酒舒和我在一起,而她打不通酒舒電話的時候,能在電話裏聽到她的聲音,哪怕稱不上親昵,我也很滿足。這一次她會主動打電話給我,我大概知道,她是想從我這裏問酒舒的事情,但我依然期待這頓晚餐。
下班時間一到,我迫不及待地拎着包,沖出公司,坐上出租車以後,我的心情就像是在外求學整年未歸的孩子,馬上就要見到想念我的父母親那樣,既欣喜又忐忑,也許近鄉情怯就是這種感受吧。
母親未和父親結婚前是一家小衛生所的護士,後來憑着對中醫的濃厚興趣和将近20年的自學鑽研,逐漸成為本地中醫學領域的佼佼者,幾年前受聘到市郊一家久負盛名的中醫院,現在是醫院裏頗受歡迎和病人信任的中醫,連挂號費都比其他醫生高出一倍。若是像父親說的那樣,母親看不上他的職業和前途而和他離婚,我也能理解。畢竟這麽多年了,爸爸依然是一個普通的數學老師,事業上一直原地踏步,沒有任何起色,他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想往上發展的想法。
我站在母親家門口,彈去大衣下擺上的水珠,甩淨雨傘上的雨水,确定不會再往下滴水,才叩響那扇深棕色大門。我很慶幸自己今天穿上了最愛的紅色大衣,事實上這還是我今年頭一次穿它,也許是因為年紀越來越大的緣故,我覺得自己駕馭紅色的能力也跟着衰退。
等待媽媽開門的那幾秒鐘時間裏,我想了各種看到她時該擺上的表情,嘴角該翹起的弧度,轉念一想,又深覺自己太緊張了,女兒來看媽媽,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