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三皇子此話一出立刻滿室嘩然,謝蘭庭漲紅了臉,半晌才從嗓子裏擠出一句話:“十三皇兄切莫胡說。父皇,這是兒臣親自尋來的吳道子的真跡。”
十三皇子冷笑一聲,“啓禀父皇,兒臣可以确定十七弟這畫,是假的。”
慧明帝将手放在扶手上,手指規律地敲擊着,“你來說說,你還沒看這幅畫,怎麽就确定這是假的?”
“父皇,兒臣的皇子妃可是出自範陽盧氏,這吳道子的《送子天王圖》真跡就在盧國公手中。”
“十三媳婦,你來說說。”
十三皇子妃是個書卷氣的清秀女子,她起身行禮答道:“回禀父皇,兒媳幼時的确在叔祖父書房見過吳道子的《送子天王圖》真跡。”
謝蘭庭漲紅了臉,嘴巴嗫嚅了幾下,似乎是有什麽話想說,最終卻又沒說,只是默默低下了頭。
衛昭月看着所有人看謝蘭庭都是一副看戲的場面,竟沒有一個人想要為他誰句話。
她這才知道為何對他的傳言是那般不堪,空有皮囊的草包皇子,連南書房的先生都說他資質平庸不堪大用。
母妃早逝,沒有人為他撐腰,他的哥哥們欺負他似乎成了習慣。
衛昭月想開口為他說些什麽,又害怕适得其反幫了倒忙。
她看向慧明帝,只見他在一旁理了理袖口,連眼皮都未曾擡起,“賢妃,你來說說。”
是了,比起十三皇子妃這個盧氏旁系出來的小姐,賢妃這個盧國公嫡女的話似乎更有說服力。
賢妃冷不丁被點名,只能站起身來,“陛下,可否容許臣妾觀摩一下十七皇子呈上的這幅畫?”
慧明帝擡擡手,示意準了,連公公恭敬地将畫遞給賢妃。
賢妃出自盧國公府,自幼精通書畫,通曉典籍,是京中盛極一時的才女。
賢妃展開畫卷,先是瞧了瞧紙張和裝裱的工藝,又對着燈光看墨跡和筆法,約莫是過了半刻鐘才停下。
謝蘭庭緊張地看着賢妃,額頭都冒出薄汗,幾個皇子臉上具是看好戲的神情。
“回禀陛下,臣妾看完了。”
“說說。”
賢妃瞄了一眼謝蘭庭,瞧見他微微颔首,這才開口道:“陛下,這幅畫确實是假的,其仿造技術之高超為當世罕有,與臣妾父親收藏的那一幅當出自同一人之手。”
“你的意思是說盧國公手中的那幅藏品也是假的。”
“是,吳道子的真跡早已在一百年前的戰火中遺失,并無任何消息。”
慧明帝這才擡眼看了一眼謝蘭庭,“老十七,你怎麽說。”
“父皇恕罪,兒臣、兒臣不知。”
謝蘭庭撲通一聲跪下,以額觸地,身子微微顫抖。
“你找來的畫,你說你不知。”
慧明帝看着下面跪着的幼子,一時間思緒不明。
這個幼子生得像極了他豔冠六宮的母妃,兒時明明天資聰穎,誰知長大了變成了這副懦弱平庸的模樣。
只是一想到他的母妃,慧明帝那一絲絲對兒子的憐憫似乎消散了。
那個女人是他畢生之恥,她的兒子讓他時時刻刻都回憶着當年的屈辱。
“兒臣、兒臣是聽聞父皇一直喜歡這幅畫,這才四處打聽。兒臣找人驗過,說這是真跡。”
“賣給你的是什麽人,給你鑒定的又是什麽人,你一個堂堂皇子,旁人說什麽便是什麽,你的腦子裏裝的是漿糊嗎?”
霎時間滿堂哄笑,當着一衆公主皇孫的面說這樣的話,可以說是絲毫面子都不曾給謝蘭庭留了。
衛昭月看着心生焦急,她看着謝蘭庭這般模樣想到了自己幼時被衛若曦和幾個庶姐一同誣陷之時,也是這般的百口莫辯。
只是她尚且可以哭一哭,裝裝可憐混過去,他又能怎麽辦呢。
衛昭月擡手幫慧明帝順順氣,柔聲道:“陛下請息怒,十七皇子也是一片孝心被人哄騙,做錯的該是造假的騙子才是。”
慧明帝許是也意識到自己将怒氣撒在了謝蘭庭身上,便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
“罷了罷了,你就當花錢買個教訓,下去吧。”
“謝父皇恩典,謝母後。”
謝蘭庭慌亂地起身,他看了一眼衛昭月之後低着頭走回到角落裏的位置。
“十七,你沒事吧?”是十六皇子關切的聲音。
“母妃她只是、”
賢妃是十六皇子的母妃,十六皇子慣來與謝蘭庭交好,這次卻因為自己的母妃讓他受了罵,他心裏也是過意不去。
謝蘭庭嘴角牽出一抹苦澀的笑,“無事,假的畫怎麽也成不了真的。”
十六皇子瞧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再多說什麽,只能低下頭去喝了一杯酒。
皇子裏面謝蘭庭是最後一個,後面便是公主和皇孫們的賀禮,每年左不過都是這些,就看誰送的賀禮更稀罕。
謝蘭庭看着衛昭月挺着脊背坐在慧明帝旁邊,嘴角的笑似是用尺子量過。
他想起方才衛昭月為他說話時,明明自己害怕的一只手都攥成了拳頭,手指隐隐泛白了,卻還要開口替他勸慰兩句。
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有這個閑心來幫別人。
謝蘭庭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是上等的梨花白清冽的香氣,他随手放下杯子,單手支起下巴開始看戲。
梨花白雖好,他還是更好葡萄酒的醇香。
慧明帝子嗣繁多,公主也有十餘個,全部都已出嫁。只是這公主和公主之間也有差別,母族是否得勢,是否得慧明帝的寵愛,驸馬的門第和才能幾何,子孫又是否出息,這些都是公主們日常放在臺面上比較的。
謝蘭庭百無聊賴地看着自己的這些姐姐們為了搏得慧明帝的贊賞使盡了渾身解數。
公主裏面就屬八公主淮陽公主最得慧明帝的喜愛,方才的獻禮不出意外又是淮陽公主出盡了風頭。
“好好,你們有心了,朕今日啊最喜歡這份賀禮。”
慧明帝的笑聲讓謝蘭庭回過神來,原來是幾個小皇孫方才親手寫了百壽圖,年紀小筆力稚嫩,寫出來的字也不甚雅觀,但是勝在一片孝心。
幾個小的得了誇獎,他們的父王母妃臉上也與有榮焉。
就在謝蘭庭被這無趣的場景搞得困意都用上心頭時,殿外傳來了一陣規律的鳥叫聲,這是青山與他的暗號。
謝蘭庭悄悄從殿內溜了出去,青山看到謝蘭庭的身影便從樹上一躍而下。
青山身上十分狼狽,衣服上還有噴濺的血跡,顯然剛經歷一場惡戰。
“主子,屬下無能,他、死了。”
青山單膝跪地,頭低着不敢看謝蘭庭的眼睛。
“什麽?!”
謝蘭庭一把抓住青山的領口将他扯了起來,“你再說一遍!”
“主子,別院今日遭人偷襲,屬下等寡不敵衆,他被人殺了。”
“找了幾年才找到,還沒等從他嘴裏撬出話來,就先叫人滅了口,我要你們有什麽用?!”
謝蘭庭怒極,松開手便一拳砸到樹上,頃刻間手指血肉模糊。
“主子恕罪。”
青山來到謝蘭庭身邊還未曾見過他這般暴怒的場景,他又重新跪下,一時不敢說話。
謝蘭庭緊緊抿着唇,閉上眼深呼吸了幾下,直到感覺翻騰的情緒平複下來這才睜開眼。
“起來吧,這次的罪先給你記着。”
謝蘭庭深知此事不能怪到他們頭上,別院既已圍得密不透風還能被人偷襲,可想而知對面是派了足夠多的人手,更何況還有他根本不知道的勢力混雜其中。
“謝主子饒恕。”
“回去處理一下傷,還有犧牲的人好生撫恤家眷。”
“是。”
謝蘭庭擡手,青山便消失在夜色中。
待他溜回殿內,不知方才說了什麽,慧明帝笑得開懷。
“十七弟,你這如廁去得可真夠久的。”
“你這手怎麽了?”十六皇子看到他手上的傷口立刻關切道。
“方才不小心摔了一下,磕着了。”
謝蘭庭面不改色地拿起桌上的酒杯澆在手上,酒液刺激傷口的疼痛似乎在提醒他今日的功虧一篑。随後便扯出塊帕子随便在手上饒了一圈,這點小傷對他來說實在是不算什麽。
“你也不小心一點,怎的将手磕成這樣。”
衛昭月剛放下酒杯就看到謝蘭庭空着的位置上又坐上了人,她看到謝蘭庭用帕子将手給包了起來,隔着遠雖不知他發生了什麽,但是那動作顯然是傷了手。
只是從他陰着的臉和周身散發的寒意,衛昭月看出來他出去一趟似乎有什麽不一樣了。
“皇後,在看什麽?”
衛昭月回過神來揚起笑臉,“回皇上,臣妾在看這殿內都是您的子孫,枝繁葉茂的,熱鬧極了。”
“是啊,明年老十六成婚了,老十七也及冠了,他們都成家了,朕的一樁心事也了了。”
慧明帝握着衛昭月的手,眼神充滿了慈愛,此刻衛昭月覺得他不是帝王,只是一個普通的疼愛孩子的父親。
壽宴結束,天色過晚,慧明帝發話讓所有人在宮內住一晚明日再回府,皇宮內一時間燈火通明。
衛昭月遣了阿枝去太醫署叫當值的醫士去重華殿瞧瞧。
謝蘭庭看到站在殿外的醫士時,一時也愣住了。
“誰叫你來的?”
“回禀殿下,是皇後娘娘遣臣來給殿下瞧瞧。”
謝蘭庭看着包紮好的手,思緒卻不知飛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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