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衛昭月回去之後沒幾日便收到了一筐桃子,一個個圓潤飽滿,水嫩多汁。
她一個人在玉坤宮過得自在,慧明帝忙于政務,除了初一十五會來玉坤宮陪衛昭月用一頓晚膳,其餘時間并不往玉坤宮來。
宮裏的其他妃子有自己的圈子,交好的人時常湊在一起,加之她們本就比衛昭月年紀大,更是聊不到一塊兒去,衛昭月每月接近她們一次随意聊聊閑話便放她們回去。
夏日雖不好過,衛昭月獨處于玉坤宮,倒是十分自在。
只是謝蘭庭的日子便沒有那麽好過了,奸細被殺,尋找多年的證據消失,翻案渺無希望。青巒傳來的消息卻說當日圍剿別院的除了英王的人手還有皇帝的金吾衛,另外一隊人手隐藏過深,暫時毫無消息。
“你是說,那日還有金吾衛的手筆?為何青嶺尚未來報?”
謝蘭庭握着瓷杯的手指隐隐泛白,可見他內心的震驚與氣憤。
“青嶺傳信此事是由左金吾衛秘密行進,他未曾收到任何消息。”
左右金吾衛乃天子近衛,直接聽命于皇帝,負責皇帝和皇宮的安全。
謝蘭庭手中的瓷杯驟然破裂,拳頭握緊,碎片陷于皮肉之中,鮮血從指縫中溢出。
青山面露擔憂,“主子,您的手。”
“無事,去将金瘡藥取來。”
“是。”
謝蘭庭伸手交給青山處理傷口,腦中卻思緒萬千。
當年與突厥一戰,十一皇子戰死沙場,随後在帳中查出與突厥往來的密信,信中直指十一皇子與突厥密謀戰敗以在奪嫡之中取得突厥的支持。
慧明帝大怒,連十一皇子的屍身都不允許收殓,即便是鄭貴妃跪在大雪裏哭幹了雙眼也不為所動。
最後還是謝蘭庭偷偷溜去邊關将十一皇子的屍身帶了回來,叫鄭貴妃見了最後一面,随後入了鄭家祖墳,卻連一塊碑也無。
此案疑點重重,十一皇子戰死死無對證,後來鄭家和謝蘭庭暗中調查,發現蛛絲馬跡都直指英王及先繼後,鄭家上書重新徹查卻石沉大海。
朝中卻對此事也怨聲載道,十一皇子是慧明帝所有皇子中最優秀的,在朝中一向頗具盛名,如今卻帶着這樣的惡名死去。
最後以先繼後自戕謝罪終結此事,但是英王府并未付出任何代價,鄭國公府欲再次上湊,卻被慧明帝壓了下來,最終也沒有為十一皇子正名。
如今,謝蘭庭好不容易找到的奸細,為十一皇子翻案就在眼前了,證人卻被殺,甚至其中還有慧明帝的手筆。
謝蘭庭幾乎不用想就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大晉子民眼中愛民如子、英明神武的帝王,縱容甚至參與了陷害皇子通敵賣國的事件。
而理由或許只是他年老體衰,對年輕的兒子及其背後強大的母族,産生了忌憚,這種忌憚讓他忘了他同樣也是父親。
謝蘭庭胃中一陣翻騰,一股酸水向上湧起,他捂着腹部嘔出一陣酸水。
僅僅是因為忌憚和猜忌,便用這般惡毒的手段害死了自己最優秀的兒子。
他的十一哥,溫潤如玉,出塵似仙,有一顆最仁慈的帝王之心,死時俊美的臉上刀傷橫貫臉頰,鮮血都流幹了,就這麽躺在塞外的風雪中,帶着一身污名。
“十一哥、十一哥,十七沒用,不能為你洗清冤屈。”
謝蘭庭跪在地上,喉間是忍不住的嘔意,木質的地板上砸下一顆顆圓形水跡,随後蒸發不見。
“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謝蘭庭抹了把臉,站起身來神色焦急似乎在找些什麽。
青山擔憂不已,“主子,您怎麽了?”
“去取我的劍,我要殺了他。”
“您要殺了誰?直接吩咐屬下便是。”
“我要殺了謝建安,還有謝崇。”
謝建安和謝崇正是英王和慧明帝的名諱。
青山大驚,“主子,您這是怎麽了?您這是在說什麽胡話。”
“他們害死了十一哥,還要往他身上潑髒水,我要給十一哥報仇,我的劍呢?”
“主子!主子!”
謝蘭庭的碧眸此刻瞧着比平日淺了許多,眼底布滿血絲,青山從身後抱着他試圖控制住他,卻完全控制不住。
“青峰!青峰!快來幫忙!”
青峰聞信從屋外現身,入目便是謝蘭庭幾欲瘋狂的模樣。
“青峰,主子不知為何說要去殺了陛下和英王,你快來幫我控制住主子。”
青峰走過來一掌劈在謝蘭庭的後頸上,他兩眼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青峰和青山将謝蘭庭扶至榻上躺好,“主子這是怎麽了?”
“主子得知消息之後便怒急攻心,忽而瘋狂地要殺了陛下和英王。”
青峰摸了摸謝蘭庭的額頭,額間的熱度驚人,顯然是發熱了。
“主子發熱了,我去找個大夫。”
老大夫被青峰一路拽至屋裏,給謝蘭庭把了脈。
“大夫,我家主子怎麽樣?”
“不必擔憂,公子只是急火攻心,加之思慮過重邪風入體才發了高熱,老朽抓副藥給公子服下即可。”
“多謝大夫,我送您。”
青峰送走了大夫又将藥煎好,端來之時謝蘭庭已經轉醒,正睜着眼睛發呆。
“主子您醒了,快來喝藥。”
謝蘭庭卻好似沒聽見,徑直翻了個身面朝裏側。
青峰一看就知道謝蘭庭不愛喝藥的老毛病犯了,“主子,您病了,可不能不喝藥啊,上次受傷您偷偷将湯藥倒了,這才好得慢了好些日子。”
謝蘭庭默默地拉上了一旁的薄毯蓋住腦袋,試圖蒙混過去。
“主子,藥得趁熱喝,不然失了藥性。”
被子中傳來一道悶悶的聲音,“我睡一覺就好了,你先出去別打擾我。”
“主子,今日這藥您是不喝也得喝。”
顯然青山對他方才的瘋狂心有餘悸,是怎麽也不能放任他不喝藥混過去的。
“主子,您若自己不喝,那便屬下拿勺子喂您。”
謝蘭庭想象了一下兩個大男人,用勺子喂藥的場景,盛夏裏便打了個寒顫。
于是他掀開薄毯,默不作聲地接過了碗,将裏面的褐色藥汁一飲而盡,又連灌了幾杯茶水壓了壓滿嘴的苦味。
“主子,四年我們都忍了,您一定要沉住氣。”
謝蘭庭沒說話,半晌才悠悠地嘆了一口氣,“你先出去吧,我一個人靜靜。”
“是。”
謝蘭庭回憶着母妃去世後,十一皇子和鄭貴妃同自己相處的種種,又想到他戰死的悲痛,一時間恨意湧上心頭。
許是藥效上來,他覺得腦袋有些昏昏沉沉,慢慢地便失去了意識陷入了昏睡。
這日是初一,到了後宮妃嫔來給皇後請安的日子,有了前幾次的經驗,衛昭月早早地便起了身,消消停停地将自己梳妝好用了早膳。
衛昭月幾次觀察下來發現嫔妃們對她并無敵意,她雖為中宮嫡後,對她們卻并無威脅,皇子們均已成年,勢力根深蒂固,即便她将來生下皇子也對帝位的歸屬沒有影響。
更何況,宮中已經十九年沒有皇嗣出生,太醫多次會診也只說慧明帝身體無礙卻也無法解釋不能生育的原因。
因而嫔妃們多願意跟衛昭月交好,反倒是她們彼此之間為了自己的皇子時常争風吃醋。
“這桃兒鮮嫩多汁,最是清甜,各位姐姐不妨嘗一嘗。”
桃子被切成一口大小的方塊,用銀叉插着便可送入口中。
“娘娘,這是哪裏來的桃兒,當真美味。”
“這是南邊玉宸宮裏的桃林摘的。”
話音剛落,所有人面色都奇怪了起來,手中拿着的銀叉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只有鄭貴妃緩緩放了一塊桃肉到口中,神色中滿是享受。
衛昭月自是注意到了她們的反常,“怎麽了?”
“皇後娘娘,這玉宸宮...在宮中還是少提為妙。”
衛昭月一愣,“為何?”
“當年大晉與西域連年交戰,陛下在位數年仍無法平息,邊境百姓民不聊生,最後大晉割地,西域送來公主和親,至此兩方議和。幾年後,大晉休養生息收複失地,宸妃娘娘在宮中抑郁而終。”
衛昭月不知其中還有這樣的緣由,那時她還是個懵懂的稚童。
“那為何宸妃在宮中變成了不可說?”
“自然是陛下不喜宸妃了。”
“不喜?是因為陛下覺得割地以後有損大晉顏面,而宸妃的存在便日日提醒着陛下這段屈辱?”
衆嫔妃一時被衛昭月的直白驚到了,面面相觑不知道該怎麽回話。
最後還是鄭貴妃悠悠道:“皇後娘娘,不可妄議陛下。”
這番态度,雖是勸阻,卻也是證實了衛昭月的猜測沒錯,陛下的厭惡僅僅來源于戰場上的屈辱。
就在一衆妃嫔其樂融融之時,賢妃的宮女匆匆跪下,急聲道:“娘娘,十七皇子打了英王,被陛下罰了杖責,十六皇子出言維護,陛下罰他一同受刑,現在正在禦書房外準備行刑呢。”
“什麽?”
賢妃大驚,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皇後娘娘,臣妾要去看看,先行告退。”
衛昭月擔心謝蘭庭,幹脆了站起身,“賢妃姐姐,本宮同你一塊去瞧瞧,順便勸勸陛下在,這杖責可非同小可。”
“是,娘娘請。”
皇後和賢妃都去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再坐着幹脆也起身跟上,鄭貴妃正愁沒有借口去,當即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