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蔣懷玉拘謹地坐在長凳上,對面三個女子正等他展露誠意。

他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艱難又晦澀地張開了口:“或許……你……你們……聽……聽說過……重……重胥府……蔣家……”

蔣家是重胥府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家族,族中子孫繁多,但嫡支後代卻很寥落。十七年前,蔣家家主蔣岩膝下唯有兩女,雖然不得已過繼了堂兄家的一個兒子,可到底不是親生的,不忍見兩個女兒都嫁到別人家去,便存下了給女兒招贅的念頭。

恰好當時蔣家手底下的一個鋪子裏有個掌櫃的年輕有為,頗具才幹,雖說長得一般,但卻是孤兒出身,沒有牽挂。蔣岩便存了讓他入贅的心思。

但蔣岩的大女兒蔣芯自幼酷愛讀書,在本府素有才女之名,偶爾有一次在文會上被一位姓周的讀書人的才學吸引折服,便不可避免的懷揣住一些少女心思,就在她正對周公子迷戀頗深之際,父親卻要将一個絲毫不懂詩書禮儀的泥腿子許給她做丈夫,蔣芯百般哭求,蔣岩卻未曾松過口,她絕望之下與周公子幽夜私奔,一逃了之。

可是按照這個時代的禮法,奔者為妾,蔣芯得不到正妻的名分,夫家也十分看不起她的行為,長此以往,心高氣傲的蔣芯慢慢變得寡言抑郁,周公子開始嫌棄她死氣沉沉,脾氣倔強,沒有一點女子的和柔。

不久後,周公子八擡大轎贏取正妻,蔣芯卻在此時有了身孕。

為了腹中孩兒,蔣芯重新打起精神,懷胎十月,一朝分娩,周家見是個男胎,對蔣芯的态度好轉許多。

不久後正妻有孕産下男孩,而蔣芯的兒子也就是蔣懷玉卻表現出了先天不足的種種症狀,比如口齒不清、結巴、略有駝背等。

周家的态度每日都比前日更惡劣一分,可蔣芯為了孩子還是忍了下來,直到得知周家居然想讓蔣懷玉這個丢臉的孩子出家了事,她被壓抑多年的脾氣突然爆發,憤然與周家撕破臉,抱着兒子被趕了出來。

蔣芯實在無處可去,只能回到重胥府。她跪在蔣家大門外,求娘家收留。

此時蔣岩已逝,蔣家由過繼的那位兒子做主,他與蔣芯親緣淡薄,主要是害怕影響不好才把母子二人接入府中,但為防蔣芯再度生事,一直将其幽閉在家中禁院內,而蔣芯乖乖順從的唯一條件就是希望兒子可以讀書。

現任家主的兒子與蔣懷玉年齡相仿,蔣懷玉漸漸淪落成他的書童、仆從。

可蔣懷玉在讀書上卻有着和他外表、性格不相符的天賦,雖然只是三不五時跟着大少爺蹭課聽,但書面課業卻完成的很優秀,但正因如此,也給他招來了無盡的禍患。

大少爺對他極盡羞辱,周圍的仆從都是有眼力見兒的人,自然更加倍苛待他。

蔣懷玉百折不撓,忍辱負重,只因他知道自己必須遵照母親的吩咐好好念書,将來考出功名,出人頭地,才能接母親出來風風光光地過日子。

可蔣家在重胥府影響甚大,有蔣大公子的打壓,大家都對他敬而遠之,而為了參加縣試,他積攢的所有銀子都已經花的一幹二淨,府試他無法再用錢買人際關系。

前幾日,機緣巧合之下,他從一本冊子裏看到了淮陽縣案首與救命恩人的名字極其相似,抱着隐晦的希望,他豁出去了,既是上門道謝,又是誠摯的懇求。

許清元三人聽他費力地說完這些,臉上表情各不相同。

年紀最小的艾春菲淚眼汪汪,看樣子恨不得立馬就要幫他。

但縣試之前聽艾家三姐妹陳情後毅然相助的晉晴波此次态度卻極度漠然,如果不是她還看着蔣懷玉,許清元甚至懷疑她在走神。

在許清元而言,則是覺得不值得。按理來說她們作為剛剛經歷過這種困窘的考生,最感同身受,應該會仗義相助才對,可難就難在,蔣懷玉是個男的。

或許女考生們在縣試階段都經歷過男性文人團體的打壓,導致府試備考期間,她們十分抵觸同考的男考生,如果知道三人竟然為異性作保,一定會心生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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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句實在話,文人就是一個需要維護關系、需要虛名的身份。如果哪個文人不要名聲,那壓根就是不想混官場了。而現在的社會現狀是,女性文人在打壓中求生存,內部極度團結,同時也極度排外,許清元又不是什麽超凡脫俗的仙子,她将來就是奔着做官去的,幫了蔣懷玉有沒有回報暫且兩說,先把同一陣線的女考生們給得罪了完全是得不償失。

所以現在的蔣懷玉不值得她賭上已有的穩固社交關系和名聲去幫忙。

再說她們也不是欠他的,反而還對他有救命之恩,實在沒必要太有心理負擔。

“蔣公子,我們三人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實在不敢胡亂擔保,萬一出了事我們也擔待不起。”許清元盡量擺出一副膽小怕事的模樣來,但說的再好聽,也是拒絕。

蔣懷玉急的不行,說話都颠三倒四起來:“我……我……一定……我……将來……會……報答……你們!”

艾春菲也含着淚扯了扯許清元的袖子,面露不解。

看着艾春菲的樣子,許清元突然笑了一聲:“呵呵,其實蔣公子很會講故事啊,看把我們小妹感動的。”

會講故事?蔣懷玉心中酸澀無比,故事之所以打動人心,蓋因這都是他的真實經歷,他的血與淚,也是他從不敢對別人提起的傷疤。

許清元三人并未多話,依次起身離去,除了艾春菲一步三回頭,其他兩人都走的非常幹脆。

陷入深切痛苦中的蔣懷玉,腦子裏卻反複響起許清元的那句話。

“我……的……故事……感動?”蔣懷玉喃喃自語了兩句,突然微微瞪大雙眼,随後,又像是下了一個什麽決定一樣,他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略駝着背朝外走去。

這件事過去後,許清元和晉晴波都沒有太放在心上,她們忙着研究現任知府的文章、出題偏好,時不時聚在一起模拟考試,身體和精神遭受着雙重煎熬,整個客棧彌漫着一種要死不活的氣息。

每天下樓都能看見老板笑嘻嘻地靠在櫃臺旁邊剔着牙看景,看的不是別的景,就是她們這十個飽受折磨的女考生。

衆人都曾經聽到過老板幸災樂禍的話語:“哎呀,年年受罪年年考,還好我不用來這麽一遭。”

許清元合理懷疑老板給她們優惠就是為了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不管多麽難熬,終于還是到了府試的那一日。

大早晨起來,天還黑着,許清元一行女考生便結伴同行,向貢院出發。

大家除了提着燈籠之外連考籃都沒有帶,因為府試嚴格許多,不允許考生攜帶任何東西,筆墨紙硯,喝水飲食,都由府衙統籌提供。

一路上每個人的嘴裏都念念有詞,或是背誦或是梳理思路,沒有一人敢怠慢輕視。

來到貢院門口,這裏已經是熙熙攘攘,許清元她們按順序排隊入場,艾春菲卻悄悄戳了戳同行的兩人。

“姐姐們,那是不是蔣懷玉?”艾春菲小聲嘀咕道。

許清元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身影确實有點駝背,挺像蔣懷玉的,看來他确實是個聰明人,懂得利用文人自視清高的性格去博取同情。

不過這跟她有什麽關系呢,她只想好好考完府試,不求什麽第一名,過關就好。

進去貢院,先走了一遍跟縣試差不多的程序,接着拜見完知府大人,就被帶到了屬于她的號舍。

重胥府的知府大人名叫黃嘉年,今年只有二十七歲,聽說他二十一歲就考中進士,是齊朝數得着的天才人物。他爹更厲害,黃尚書是三朝元老,儒學大家,朝中大半官員都要在他面前自稱一句學生,他的權勢用炙手可熱用來形容絲毫不過分。

不過想到剛才瞥見黃知府的一眼,她總覺得此人面色陰沉,沒有太多少年得志,意氣風發的模樣。

還是說這是他表現自己威嚴的一種方式?

這些也就是胡亂想想,跟她沒多大關系,等到考試正式開始,她便全神貫注地讀題做題。

府試一共考三場,分別考察帖經、雜文、策論,而考生們也要在號舍一口氣呆上四天,除非特殊情況,一旦離開號舍範圍等同于作弊,成績全部作廢。

第一場考的是帖經,之前縣試也考過的,類似于填空題,非常考驗基本功。好在許清元每天早晨都會按照遺忘曲線規劃背誦任務,本場考試對她來說仍舊較為輕松,更多的是注意書寫上的規範、美觀。

保持适度緊張的狀态下,她才能發揮的更好,因此許清元沒有像別人一樣做一會兒休息一會兒,而是盡自己最大努力答至精神狀态開始疲勞後才休息片刻,接着立馬重新進入答題狀态。且她中午是不吃任何東西的,為的是防止腸胃去消化食物,供血不足導致自己犯困。

到最終交卷的時候,許清元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但效果非常好,緊張又饑餓狀态下她将每一道題都記得更為清晰,腦子裏的答案像印章一般清晰、準确地落在對應的位置,反正她自己覺得挺滿意的。

回到號舍,許清元咬了一口硬的剌嗓子的鍋餅,吞下一口剛剛燒開的熱水,吃到八分飽左右,見考生們差不多都已躺下,便也和衣而卧,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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