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許清元問老板要了一間包廂,聽他敘述完來龍去脈,才鬧明白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現在距離院試放榜大約還剩三日,最起碼這幾天蔣芯還是安全的。
不過只要仔細一想,許清元就發現這事是真的棘手。蔣芯自己甘願為了兒子的名聲自裁,就算是本縣縣令都不能多說什麽。再者現在可是古代封建社會,人命本就不值錢,哪有什麽幫助自殺是否應當判處刑罰的學說理論,蔣荇心思雖然不正,但甚至無人可以指責他。
或許放在一些懂世故的人眼中,還要被誇獎是明事理,會顧全家族大局。
許清元看向不安的蔣懷玉,心思一轉,突然問:“這是你的家事,怎麽會找到我一個外人的身上?這種事我怎麽好插手。”
“我……我聽說……你……你是……通判……大人……的……千金……”蔣懷玉尴尬至極,盡力描補,“除了……你……我……我……不認識……其他……官家……之人……”
此刻,蔣懷玉厭惡地覺得自己和其他人也沒什麽不同,相比起許清元傑出的能力和成績,他終究還是最關注她的背景。
“哪怕我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左右人家的想法,這件事還是得看你。”許清元卻搖搖頭,幫他分析,“當務之急,是必須讓你母親斷了自盡的念頭,否則一切努力全白搭。”
“那我……該……怎麽……做?”蔣懷玉疑惑地問。
“你母親最在乎的就是你,為了你,她冒着被掃地出門的可能也要跟周家撕破臉,心甘情願被囚禁餘生,如今也為了你的前途,才一心赴死。”許清元慢慢道:“如果現在你的處境正是需要你母親挺身而出的時候……”
蔣懷玉眼前一亮,随後激動地道:“那我……我……可以摔……殘廢……這樣……母親……為了……照……照顧我……就不能……自盡……了。”
“……也用不着。”許清元馬上制止了他可怕的想法,“瞞天過海就夠了。”
蔣懷玉忙問:“要……怎麽……做?”
如今蔣家明顯是抓着蔣懷玉當寶貝,不允許他出現任何瑕疵,所以才幹出這種棄車保帥的事情。眼下只要讓蔣懷玉前途無望,蔣家不再看好他,甚至急于跟他撇清關系的話,救母出府就有幾分可行。
但難就難在院試已經全部考完,以蔣懷玉第一場第四名的排名很難落榜,這麽一個板上釘釘的秀才,怎麽才能讓蔣府放棄他呢?
許清元的目光移到那封信上,一個想法慢慢在腦中浮現成型。
“辦法是有的,不過你大概需要付出不小的代價。”許清元看着蔣懷玉道。
蔣懷玉垂眸,聲音裏透着悲涼:“只要……能救……救出母親,讓我……現在……去……死……都……可以。”
品味着這句話裏的真心,許清元将計劃和盤托出。
三日後,院試放榜日。
與之前幾次科舉考試放榜不同,院試不是張貼一張紙完事兒,而需要所有參考考生全部到考棚大堂聽唱名,如若不到,即便取中也會被革黜不用。
吏官拿着一案紙榜遞給上座的學政、知府,知府把名單和出號卷、試卷彌封核對過後,吏官傳齊童生,開始唱名。
首先念到的是未被錄取的童生,吏官每念完一個名字,隊列的某個角落都會發出點不同尋常的聲音,還好差役衆多,不然一定會比市集還熱鬧。
之後輪到三等中榜名單,吏官念了十五個人的名字,許清元沒想到的是第一個被念到名字的就是艾春菲。
而被念到名字的艾春菲本人已經完全蒙了,她茫然地看向旁邊的許清元和晉晴波,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犯了什麽錯要被叉出去。
許清元兩人皆是帶着笑意小聲恭喜她考中生員,艾春菲這才反應過來,她張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圓圓的,用興奮但克制的氣聲問:“我中了?我中了??”
看到兩人對她點頭,艾春菲才暈暈乎乎地轉過頭去,但是那表情仿佛還在睡夢之中。
被念到名字的這些人,臉上紛紛露出不同程度的狂喜,不過好在還顧及自己讀書人的體面,各自強行忍耐。
三等十五人,二等一般是第四至第七名,一等是一至三名,本次重胥府生員總額應該是二十五人。
吏官換下另一張榜紙,接着念:“昭明十八年,北邑省重胥府院試生員二等十名:第十名,晉晴波……”
晉晴波聞言只是緊扣幾下掌心,面上卻很平靜地對恭賀她的人道了聲謝。
“……第五名,蔣懷玉。”吏官繼續念道。
許清元的目光立刻投向不遠處,蔣懷玉面上繃得緊緊的,回望她一眼,并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第四名,鄭元駒。”
鄭公子喜不自勝,朝衆人高調地抱拳行禮,臉上是壓不住的得意。
“咳咳,”吏官拿起茶盞潤潤嗓子,換到最後一張榜紙。他垂眸看了看,擡頭定視前方,高聲唱名:“第三位,從博容。”
一位年近六十的老儒生聽到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嚎啕大哭,而在場所有讀書人,包括學政和知府,都沒有過于苛責,反而給他留了些緩和的時間。
此時的許清元卻根本無心關注這位老者,她的眼睛緊緊注視着吏官的臉,心提到了嗓子眼。
還沒念到她,還沒有……如果接下來第二名仍不是她,那她……
吏官看場面差不多平靜下來,這才張口:“第二名……”
許清元感到晉晴波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艾春菲悄悄攥緊了她的手。
在場所有人幾乎都把視線投射在許清元和另一位院試第一場考了第一的名叫閻常的書生身上。
“第二名,閻常。第一名,許清元。”吏官平靜地念完,将榜紙呈給上座的諸位大人。
“清元,你是第一,連續三次案首,小三元。”晉晴波壓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從剛才就無知無覺屏住的呼吸到此時才敢放開。
女考生這邊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熱烈反應,而其他人那邊則是一片沉默。
許清元捂住面龐,壓制住眼角的淚意,片刻後才放下手去,露出一個燦爛至極的笑容。
奔向前路的第一步,她做到了,而且做得無可挑剔!
學政大人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回想起當年自己中榜時候的心情,忍不住跟旁邊的知府來了一番憶當年。
吏官主動出來維持了一下秩序,随即準備将抄錄的名單分往各縣縣衙,再由縣衙派人去送捷報。
沒想到在這時候,新晉案首許清元卻出列跪地叩首道:“大人且慢!學生有一事回禀,請大人依法秉公處理,不要讓某些奸邪小人敗壞本府秀才的聲譽!”
“許生先起來,本官許你回禀。”學政和知府詫異地對視一眼,大庭廣衆之下,學政別無他法,只好皺眉出言允禀。
許清元卻沒起身,她從袖口拿出一封信,将其雙手托舉,憤然道:“學生雖為女子,然與天下考生一般,寒窗苦讀十年,只為考取功名,造福百姓。不想有些□□之人,全無讀書人的風骨,竟寫出如此輕浮浪蕩之語,妄圖毀損學生清譽,此等小人怎配成為生員、受人敬仰,請大人明鑒,革其功名,不再錄用!”
人群頓時嘩然,有幾個人臉上露出心虛的表情。
吏官忙接過許清元手中的信,雙手遞交給學政方大人。
方大人抽出信紙一看,臉上登時就露出荒唐可笑的神情,越看到後面,臉色越差。在場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出聲。
“豈有此理!”方大人一拍桌子,大怒,“蔣懷玉是誰?出來!”
蔣懷玉慢慢挪出來,撲通一聲跪下,口中嗫嚅道:“大……大人,學生……在。”
方大人看他這副畏畏縮縮的樣子,更加厭惡。雖然他也沒有多待見許清元這個女案首,但這群男考生不僅沒有考過人家,反而做出這種丢盡顏面的事情,還被捅到自己這個學政面前,方大人簡直出離憤怒。
“這信是你寫的嗎?”方大人怒目而道。
“大人,”蔣懷玉紅着臉結巴道:“學生……是……冤……冤枉的……這……這信……不是……”
這一幕落在不知細情的方大人眼裏,幾乎就是他心虛的表現。
“來人,将此人遣回府中,派人監看,他的捷報待查清事實後再發。”方大人一語定音,知府立即差使衙役将蔣懷玉帶了下去。
許清元伏地高呼:“大人明察秋毫!”
随後,許清元在同伴的攙扶下起身回到學生陣列。
衆生立在院中,聆聽着方大人和知府大人的教導訓育,待兩人話畢,衆人齊齊躬身行禮,靜待上官們離場,這一年的院試放榜到這裏才算告一段落。
路已鋪好,接下來走不走得通,還是得靠蔣懷玉你自己啊。
許清元回首看了一眼重胥府的考院,轉回身來跟同伴相攜而出,心中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