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26
京軍工日常管理嚴格, 周末出學校得有假條,而且必須得在下午四點前回校銷假,不能在外過夜。周祈年之所以能夠這麽潇灑地陪雲盞爬青雲山看日出, 是因為他請了三天的假。
周六、周日和周一。超過三天的假期是不需要回校過夜的。
周祈年請假的原因很簡單,他出差在外的爸終于回來了,并且特意給他打電話讓他第一時間去機場接機。周祈年接電話的時候浮皮潦草地說:“您不是有司機嗎,喊我過去幹什麽?給您拉個橫幅, ‘恭迎周總回國’?而且我今天有事,這樣吧,明天,我保準你明天醒來第一眼就能見到我。”
接機時間是周日晚八點,正是周祈年和帶訓的新生們吃飯的時間點。說實話, 周祈年不差這麽一頓飯,他就是想找個理由拒絕周為禮。周祈年記憶裏,父親這個角色模糊又清晰, 沒有任何具體的模樣, 身高外貌如何, 無從得知。
卻又很清晰地出現在母親的嘴裏。
他媽媽是高中教師, 教語文的,溫婉漂亮的長相,常年穿旗袍,人淡如菊,每個上過她課的學生、與她工作過的同事, 都對她贊不絕口。所以周祈年也不太能理解, 為什麽性格脾氣這麽好的一個人,提到曾經相愛過、甚至愛到願意給他生個小孩兒的男人時,跟變了個人似的, 指責、謾罵、冷嘲熱諷。
——“還好你長得像我,要是像你爸,這輩子就完了。不是他醜,而是他就喜歡頂着那張臉出去招搖撞騙,我就是受害者之一。”
——“你就這麽無聊是吧?和流浪狗都能說話?它無家可歸,你呢?你爸不要你,但我還要你,我沒他那麽無情。”
——“好好讀書吧,我對你的唯一期望就是考出去,別和我一樣一輩子窩在這座小縣城。我不想出去,我就想當一只青蛙坐井觀天,這有什麽不好的呢?但你要記得,千萬千萬別被愛情蒙蔽雙眼,也要記得,不要玩弄女孩子的感情。你要是像你爸一樣,見一個愛一個,咱倆的母子關系就可以斷了,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長得帥,愛玩弄感情,無情冷漠。這是周為禮作為丈夫的形象。
周祈年覺得這沒什麽的,畢竟周為禮确實對不起高霏霏,高霏霏罵他幾句又怎麽了呢?排洩下怨氣又怎樣呢?至少當初離婚的時候,周為禮是不願意要周祈年的,生周祈年的是高霏霏,養周祈年的也是高霏霏。
周祈年從生下來就沒見過周為禮,哪怕是被接回周家,周為禮也沒出面過,全部事情都交由周聽瀾處理。
現在他周為禮一個電話就要讓周祈年推開所有事情出現他面前,周祈年是不樂意的。
周祈年心裏莫名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他還是有反骨的。他就是在雲盞面前沒什麽脾氣可言。
周祈年到家門口時正好六點,小區還陷入昏睡狀态,陪着周祈年的,只有被晨風卷起的落葉。
過了半個小時,周祈年才進屋。
屋子裏只有一個人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清對方的眉眼後,周祈年覺得他媽說的是對的,周為禮的長相偏斯文儒雅,不太像是生意人,看着更像是搞藝術創作的。周祈年和周為禮長得一點都不像。他原先以為周聽瀾和周為禮長得像,其實也不像,周聽瀾長得也像他媽。
父子倆二十年頭一次見面,一時間沒人說話,屋內氣氛逼仄緊張,湧動在晨光中的塵埃好像也凝滞在光束中,氣壓低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爸,第一次見面,需要我給您磕個頭嗎?”還是周祈年先開口的,語氣輕輕松松,乍一聽還挺有禮貌的,仔細一聽,刺耳得要命。
周為禮手裏端着的茶杯重重砸在茶幾上,水漬飛濺,甚至還濺到了周祈年的臉上。
“你媽就是這麽教你和長輩說話的?”
“沒呢,我媽一般教我和長輩說話要有禮貌,但是她說起我爸的時候一般都會用‘不是什麽好東西’這種話。”
“……”
周為禮是知道自己對不起高霏霏的,年輕時候莽撞不知事,等到老了才後知後覺心生愧疚。于是他望向周祈年的眼裏,也沒那麽多的不滿了,語氣漸漸淡下去,“我知道,我是個不稱職的父親,但是我現在也在盡力彌補。”
“怎麽彌補?”周祈年簡單粗暴,“我什麽都不缺,就缺錢,您能往我賬上轉五百萬嗎?”
“……”
“祈年,”周為禮按了按太陽穴,“這套房子已經寫到你名下了,公司的股份我也已經處理好了,你和聽瀾一樣。我聽說你還給人當家教?你爺爺不希望咱們周家人出去幹這種事,你盡快辭了,也不要去外面打工了。今後你所有的費用我都會承擔,包括以後出國留學的費用,一年不管是五十萬還是五百萬,我都會轉到你賬上,只要你好好學習,拿個漂漂亮亮的文憑,回來接管光耀科技,懂嗎?”
周祈年突然意識到了,原來他們不是讓他認祖歸宗的,他們需要一條聽話的狗給他們賣命。
光耀科技專注ICT領域,周聽瀾一心想進航天研究所,他們勸不動周聽瀾,正好想起外面還有個兒子,學的還是軟件工程,專業适配度挺高,所以轉頭來找周祈年。沒有所謂的好言相勸,哪怕是道德綁架也沒有,他們很直接,你是周家的人,你就應該聽我們的安排。
“我要是說我不懂呢?”他想看看對方的底線。
對方也毫不隐瞞,卑鄙的坦誠:“我知道你想做游戲,我也沒不讓你做,你可以利用一切閑暇時間做一款游戲。但你要知道,不是每款游戲都會成為全民游戲的,而光耀科技,是全國上下家喻戶曉的。周祈年,你是我兒子,眼光放得長遠一點。”
相似的人才會相愛。就像高霏霏也常耳提面命地和周祈年說:“眼光放得長遠一點,別窩囊在這個小城市。”
玄關處的門被人從外推開,周祈年站得地方沒有光照,門一拉開,陽光直挺挺地照入室內拉扯着他的身影,周祈年踩着自己的影子,聽到周為禮的助理畢恭畢敬地說:“周總,您約了聞總七點半吃早餐,差不多到該出發的時間了。”
周為禮拿起放在沙發扶手上的西裝外套,路過周祈年時拍了拍他的肩,驟然又換了幅慈父面容,“你還沒來得及吃早飯吧,我讓阿姨給你做了早餐,放在廚房了,記得吃。”
夏天早已經過去了,初秋的早晨與夜晚總是涼飕飕的,空氣裏像是凝着一串串的水珠,一股腦兒地灌進周祈年的脖子裏。
周祈年不知道在屋子裏站了多久,直到聽到屋外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越來越近,緊接着是熟悉的人聲:“——你慢一點!”
鈴铛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周祈年感受到自己的褲腳好像被什麽東西拽着,于是低下頭看清了始作俑者,是那只誰都不要的流浪狗。毛發洗的幹淨整潔,身上穿了件牛仔衣,脖子上系了個鈴铛,一副狗中貴族的模樣,羨煞旁狗。
看不出任何流浪狗的痕跡了。
周聽瀾看着它圍着周祈年開心地轉圈,裝模作樣地嘆氣:“我養了它小半個月,都沒見他這麽開心過。我都懷疑你騙我,這狗不是流浪狗,壓根就是你買來養過幾年的。”那種親昵感,像是朝夕相處才有的。
周祈年擡腳踹它,動作野蠻,但力度很小,不像是踹,像是在撫摸他的身子。
“我上哪兒養它去?我們學校只有搜救犬。”
周聽瀾剛晨跑完,喘着粗氣進廚房倒水,抿了口水後說:“它很喜歡你。”
周祈年沒臉沒皮:“原來我不止招人喜歡,還招狗喜歡。”
周聽瀾憋着笑,提醒他:“可這條狗是公的。”
……
周祈年請了一天的假,他沒地兒可去,就待在房子裏。周聽瀾倒是有課,但他的學校就離別墅區兩條街,吃過早餐他就上課去了。上午兩節大課上完,他開車回來找周祈年吃午飯。卻沒想到中午十二點,周祈年還在睡覺。
等到周祈年睡醒,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他洗了個澡出來,門一打開,門外便是對他搖尾巴的小狗。
周祈年彎腰揉揉它的頭,逗了好一會兒,邊上的門開了。
周聽瀾舉着手機問他:“雲朵問你,你國慶什麽安排?”
“她問我?”周祈年莫名,掏出手機查看消息,确定自己沒有收到任何雲盞發來的消息後,才擡起頭,“她沒問我啊。”
“她在群裏問的。”
“什麽群?”周祈年皺眉。
“哦對,我忘了你不在這個群,等會兒啊,我把你拉進群裏。”
話音落下沒幾秒,周祈年看到自己的消息列表裏突然有個群雀躍而至最上方,群裏加上他一共有六個人,群名很顯眼立意也很簡單,叫【相親相愛一家人】。
周祈年下颌微微擡起,眼底浮起略帶挑釁意味,“你爸,你媽,你,你爺爺,再加個我,一共五個人,說吧,你是不是還有個弟弟或者妹妹。還有,你這群名能不能別這麽土?”
其實周祈年話裏疏離意味很明顯,并且陰陽怪調的,頗為諷刺。但周聽瀾古井無波,甚至還搖搖頭失笑,“咱們家沒有群,這個群裏的人你都認識,就雲朵他們那幾個。”
“……”
“對了,這群名還是雲朵取的。”周聽瀾琢磨,“不好聽嗎?我覺得挺好聽的。”
“……”
周祈年閉了閉眼,死活沒想到這麽土的群名能是雲盞取的。轉念一想,又不得不承認,除了雲盞大概沒人能取出這個群名。她總是能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窗外天色昏昏沉沉的,天氣預報顯示近一個月都要下雨。所以昨晚在青城山頂的時候,周祈年心底始終惶惶慮慮,生怕下雨、看不了日出。
他好不容易帶她做她想做的事,周祈年怕她敗興而歸。
遲來的雨似乎要下了,天色将暗未暗,周祈年瞄了眼時間,發覺離回校還有半個多小時,時間還早,他昨晚熬了一晚,今天早上和周為禮的對話讓他毫無胃口,幾乎三十個小時沒吃飯,他餓得不行。于是他問,“家裏有吃的嗎?”
“有,中午叫的外賣,有兩個菜沒動過,怕你醒來餓。”周聽瀾的體貼已經到令人熨帖的程度,“我幫你熱一下。”
周祈年沒拒絕,等待微波爐加熱的時候,他倚靠在島臺上看群消息。因為剛進群,之前的消息都看不到,只能看到最新的消息。
大魚小棠:【就這個博主,太神了,陳啓隽你出來,快告訴雲朵,是不是我和你說了星座運勢之後,你就找到女朋友了?】
大魚小棠:【而且和運勢裏說的一樣!比你小一歲,個子不高,一米五五左右,是個軟妹。】
大魚小棠:【陳啓隽!!!】
陳:【這個确實,有點東西的,雲朵我覺得你可以信一下。】
雲朵:【……】
雲朵:【不是我不想信,主要是,有點誇張。】
陳:【有多誇張?】
雲朵:【我的桃花運是,比我小一兩歲的男的。】
陳:【姐弟戀不好嗎?】
雲朵:【未成年,能好嗎?】
陳:【……】
陳:【這個真的很誇張。】
雲朵:【星座運勢就像是網戀,你明知道別人拿着網圖跟你談戀愛,但你就是不舍得和人分手。因為你總在想,萬一呢?萬一不是假的,是真的呢?怪不得宿舍樓下挂着橫幅——男人不要裸.聊,女人不要網貸。】
大魚小棠:【為什麽不是女人不要裸.聊?】
活躍的群霎時陷入安靜,恰好微波爐發出“叮——”聲,周聽瀾取出熱好的菜遞給周祈年,見他捧着手機笑,于是問:“和誰聊天這麽開心?”
周祈年:“群裏。”
這個群每天總是聊一些稀奇古怪的話題,周聽瀾已經習慣了。
“雲盞問我國慶安排幹什麽?”周祈年把聊天記錄翻到最上面都沒找到半個和自己有關的消息,他放下手機,邊吃飯邊問。
“我們國慶打算去江南玩兒,就雲朵外婆家,你要是沒什麽安排,和我們一塊兒去?”
京軍工軍籍的學生是沒有節假日一說的,但周祈年是非軍籍的,周末雖然不能在外過夜,但是很慶幸,是有節假日的。節假日随意安排,非常自由。
周祈年腰背往後懶散一靠,嘴角勾起,桃花眼裏溢出的笑意風情堪稱浪蕩了。他國慶是沒有任何安排的,但他沒回有沒有安排,而是慢條斯理地反問:“雲盞怎麽突然問我去不去?”
嗯?陪你看了場日出,就這麽離不開我了嗎?
周聽瀾放下手機,嘆了口氣,尋思着真要好好說道說道了,“雲朵說她欠你一頓飯,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你都要讓她請你吃。你說說你,家裏又不缺一頓飯,怎麽偏偏和人小姑娘計較上了?你讓雲朵怎麽想你?摳門男?小氣鬼?死纏爛打又愛算計?”
周祈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