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君已不是少年時(1)
更新時間:2013-04-25 10:00:06 字數:3559
狂風暴雨的夜。
胸腔裏激蕩無數火山岩漿似的情緒,驅使她飛蛾撲火似的奔向他———哪怕只是他一個眼神,一切委屈與悲傷都會找到出口,哪怕全世界都是冰冷的,那麽還有彼此可以溫暖。
的士停在巷口,她飛快地扯下頸中一條藍寶石項鏈丢下,完全不顧司機的吼叫,朝着巷內飛奔而去。
三更半夜,瓢潑大雨,身上只着一層薄薄的睡衣,豆大的暴雨無情地兜頭潑下來,激起鈍痛,徹骨的冷。氣喘籲籲地沖進那道院門,在看着窗口處微弱透出的燈光時,她心頭驀地燃起一小團溫暖焰火,漸漸充盈起來。
“蘇牧!”她站在門前輕喊。
聲音轉瞬淹沒在暴雨裏,與此同時,門內傳來砰然聲響。
她如遭雷亟,那是……那是———
一剎那,冰冷和恐懼同時襲來,她撲到門前大喊,“蘇牧!蘇牧!”
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內再次“砰”地巨響,一道吼聲劃破了雨夜———
“……不準!不準你入學!”
“……混蛋!全都是混蛋!見鬼的錄取通知書!你親眼看看———哈哈哈哈,你還想離開?你還想去讀書?”
夜枭般的笑聲斷斷續續地回蕩在門內,殘酷而冷冽,随即響起一陣鞭抽聲響。
“蘇牧———”她心髒似被生生絞裂。
門內的動靜似乎有所停頓,接着又“砰”的一聲,似乎有什麽撞上了大門。
幾乎站立不穩,她拼命地捶着門,“蘇牧!求求你———蘇牧,開門!”只覺得全身如包圍在熊熊的烈火裏,又像是浸在冰寒徹骨的冷窖裏,她拼命踢打那道把他們隔成兩個世界的大門,嘶喊,“蘇牧,求求你……求求你……”
猶如萬箭穿心,她痛哭哀求———求他什麽已是不再重要,不久前,她第一次站在這個門外聽聞這動靜時,她驚恐,慌亂,不敢置信;而今,她第二次站在這個門外,再次面臨如此的境地,卻是痛到撕心裂肺全身戰栗……
“蘇牧!”身體幾近痙攣,她喉嚨嘶啞,“求你開門……”
意志崩潰的前幾秒,大門終于砰然而開———
蘇牧單手支着門框,蒼白的臉上帶着幾道刺目的擦傷和血痕。他劇烈喘息着,慢慢地、慢慢地站直了身體,擡頭望向她。
四目交纏的一刻,天空劃過一道閃電,劃破了子夜的黑暗,也劃破了冰冷的雨幕。整個世界似乎被照亮了,一切頹敗污濁一切悲哀黑暗全都消失不見,眼裏只有彼此,天地也只剩彼此。
低喘一下,他本能地向她伸手。
像驚惶的鳥兒一樣撲過去,她緊緊把臉貼到他胸前,痛哭失聲。
門內的人怔忡片刻,緊接着,發出一陣憤怒的咆哮,手裏的鞭子沒頭沒腦地襲了過去,“混蛋!不準你跑———不準你去讀書!不準你離開這個家!”鋪天蓋地的酒氣。
“———住手!”她尖叫着撲到蘇牧背後,直覺而本能地護住他的身體,“啊!”火辣辣的鞭子抽到了背上,疼痛襲來,她抓緊了蘇牧的手,哭叫,“我們走!蘇牧,我們快離開!”
聽到“離開”二字,暴怒中的男人似是呆了呆,腳下一個踉跄,立于門外。大雨沒頭沒腦地潑了下來,但見兩名少年緊緊相擁着奔出門外。他只覺心下一震,冰冷的雨水澆得神志清明了幾分。
眼見那兩道單薄的身影消失,他似是如夢初醒,追上兩步顫聲道:“回來!快點回來……”
雨鋪天蓋地地落下來,模糊了身後的路,也迷茫了前方的路。奔到巷口的某個屋檐下,他們終于站定,一邊劇烈喘息,一邊本能地抱在一起,拭去對方臉上的雨水。暴雨烈風呼嘯而來,帶着逼人的寒涼。
“……冷嗎?”啞聲問着,他緊緊把她抱住,試圖為她遮去寒冷。
她搖搖頭,意識還帶着幾分殘留的驚懼,瑟縮在他懷裏。茫然半晌,她驀地擡起頭,看了看他臉上的傷,又急促地去解他的襯衣紐扣。
“我沒事……”喉嚨幹澀,他扣住她的手。
“不要動。”她解開了他的襯衣。
鞭打過的傷處青紫不堪,所幸并沒有嚴重外傷。默然半晌,她擡起眼,“他……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蘇牧垂下眼簾,“……昨天。”
“昨天……”她喃喃重複,熱淚頓時湧出眼眶,“昨天就有傷,是不是?”她哽咽,“怕我知道後擔心,所以你今天一整天連藥酒都沒有擦,是不是?”
他沒說什麽,緊緊抱住她。
半晌,只覺得整顆心充盈火熱起來,“小童,你怎麽跑來了?”
“我……”她停了停,一切該怎麽說起呢?憑直覺答着,“我很想見你,就來了。”
汝愛我心,我憐汝意,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執着纏縛。
他閉閉眼,手指劃過她蒼白的唇,“以後不可以這麽任性。”音線低沉沙啞,“我送你回家。”
“不!”她慌亂搖頭,“我不走,我不要回去!”
“你家裏人知道嗎?”
她點點頭。半晌輕聲問:“蘇牧,今晚……發生了什麽事嗎?為什麽———為什麽他下手這麽重?”
“今天,聖和學院的入取通知書收到,我不在,所以通知書落在了他手裏。”目光閃過瞬間的不明情緒,他垂下眸,“晚上回去的時候,他喝了很多酒,就在我面前,把通知書親手燒毀。”
如遭雷亟,她顫抖着雙唇,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回……回來!”
突如其來的聲音,令他們一震,不約而同地回轉身———
只見巷子深處踉踉跄跄地走來一道身影,漸行漸近。在方小童眼裏,那身影正如最可怖的噩夢,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蘇牧幾乎是立即把她護在了身後。
“回……回去吧……”嘶啞的音線竟似帶着幾分哀請,高大的身影搖搖搖欲墜,上前一步含糊道,“雨太大了,還是……還是回去吧……”
蘇牧全身一震,怔怔地望着他。
方小童呆呆地看着那道醉酒的身影———他在說什麽?他,真的醉了嗎?
“雨太大了……小牧,你……你沒帶傘……”男人嗫嚅着,腳下踉跄。
蘇牧一恍神,直覺要上前相扶。
“———不要!”嘶聲大喊,她如見洪水猛獸,硬生生擋到蘇牧前面,“你不要過來!”明明那樣暴戾地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在這一刻他居然會用那樣顫抖而憂悒的語氣說着那樣的話!決絕地握起拳,她厲聲問:“你跟過來做什麽?明明那樣待他,你怎麽可能還在乎他會不會被雨淋?”
踉跄着的男人呆了呆,頓住腳步。
“你幾時關心過他?他吃了那麽多苦,你幾時關心過他?”強烈憎恨襲來,她眼淚洶湧而落,所有的痛楚委屈都找到了源頭,就是他!就是這個罪魁禍首!她不顧一切,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你憑什麽那麽待他?他是你的兒子,為什麽你不疼他?為什麽不好好待他?他吃過那麽多苦,被那麽多人誤解!這些你都知道嗎?你怎麽配做他的父親?”
“別說了……”蘇牧閉閉眼睛。
“為什麽不說?為什麽不讓他知道?”她凄然落淚,“你總是想找一個兩全的法子,能獨自扛起自己的生活,又能好好照顧酗酒的父親———可他做過什麽?”
蘇牧啞聲道:“不要說了。”
“小……小牧……”仿若殘餘在喉口的低呼,帶着瀕臨窒息的氣息。
驀地一驚,他飛快地擡眼望去———
前方兩米多遠處,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終于,終于不堪多年的暗無天日的頹敗生涯,緩緩地倒地。
“啊……”方小童驚呼。
一個箭步,蘇牧已撲了過去。
最後的暴雨驟歇,迎來了八月的豔陽天。
栅欄前的牽牛葉蔓越發繁盛,落地窗前的向日葵在秋天未到的時候就結出了飽滿的果實,八月,這也是一個葡萄成熟的好月份,趁着黃昏,将接受一天陽光照射的果實摘下,迅速放進水裏洗淨冰鎮,三十分鐘後剝去果皮将果肉填進嘴裏,舌尖滿是的甘甜清香的氣息,沁入心脾。
等待是全世界最無奈的事———至少方小競深有體會。
葡萄熟了一季又一季,心上人卻仍是蹤影全無,可是那道俏影卻像刻進了腦殼,竟愈見清晰,拭之不去。有時候他實在受夠了這種糾纏,但是看到童,他忍不住想她又是怎麽做到的?
等待對方小童來說,就似一件甘之如饴的事。
對于自己喜歡的人,她給予最大的自由,無論他做什麽她都甘願跟在他身後,如果不能跟随,那麽她就甘之如饴地等待。
把玩着手裏的項鏈,方小競有些心不在焉。手裏這條藍寶石項鏈,是爸媽送童的十五歲生日禮物,近兩年來她都挂在胸前,那夜,她卻不顧一切,随手扯下來丢給了的士司機,就是為了能見蘇牧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