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簪子
繪雅苑的院門外有一株玉蘭樹。分明前幾日枝頭上還都是細細長長的花苞,這幾日天氣才剛暖和起來, 仿似不過一夜之間, 這株玉蘭樹上面的花苞就全都開放了。
是一株紫玉蘭,又名辛夷花。這會兒紫色的花朵燦然綻放在枝頭, 遠遠望着, 只如雲蒸霞蔚一般。
樹下站着的那個人,穿一件天青色領口袖口繡回雲紋的直身, 腰間一指寬的腰封上挂着一枚羊脂白玉佩。發髻上也戴了一只白玉冠, 用一支白玉簪子固定着。
陸庭宣平日穿的衣服都比較随意, 也從來沒有戴過發冠,許琇寧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穿的這樣正式。
看起來比平時要貴氣很多,也要威嚴很多。
一時心中竟然生了些許膽怯之意, 不敢走過去跟他說話。
陸庭宣原本一直背對着院門, 在看旁邊院牆上剛剛綻放出綠意的爬山虎, 聽到開院門響的聲音,就回頭望過來。
一眼看到許琇寧正站在門旁邊。
她穿了一件淺粉色領口繡玉蘭花的上襦。膚色白皙透亮, 五官柔潤。
陸庭宣知道她很喜歡穿淺粉色, 淺紫色的衣服。她也很适合穿這樣的兩個顏色,顯得她越發的嬌憨可愛起來。
現在穿着這件淺粉色襦裙的許琇寧, 就如同是早春時分枝頭打着花骨朵的海棠花兒。雖然還沒有開放, 但已經能想象得出花開時會是如何的嬌美了。
陸庭宣還在遲疑要不要走過去, 許琇寧就已經從剛剛的驚豔中回過神來, 揚起一張笑臉, 甜甜的叫了一聲陸哥哥, 然後擡腳往他這裏走過來。
晨間的清風吹起她額前垂着的短發,露出她光潔白皙的額頭來。
她臉上還一直帶着盈盈的笑意,能看到她雙頰上淺淺的梨渦。
陸庭宣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近,莫名的就覺得全身的血液都開始灼熱起來,胸腔裏的一顆心也跳動如擂鼓。
不過面上的神色還是淡淡的,看不出分毫異樣來。只有背在身後的雙手緊緊的握着,能看得出他現在心中的緊張和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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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琇寧已經走到他跟前來了。在清晨淡金色的日光中微歪了頭看他,一臉驚訝的問着:“陸哥哥,你怎麽在這裏?是不是等我等的太着急了,所以就過來找我了?”
說到這裏,她有些不安的低下頭,腳尖在地上磨蹭了下:“我不是故意起這麽晚,讓你等我的。是昨晚雪球看到一只藤球,非要纏着我跟它玩。我不理它它就一直叫。我沒有法子,只好跟它玩了。誰知道一不留神就玩到很晚。上床之後我也沒有立刻睡着,所以今兒早上才會起晚。陸哥哥,你,你可千萬不要怪我。”
陸庭宣都要被她給氣笑了。
他還不知道她?肯定是昨晚她自己一直拉着雪球玩藤球,這才睡的晚。現在怕他責怪她,就将責任都推到雪球的身上去。
其實前日晚上她說的,今日早上她會去竹意軒找他的話他壓根就沒有信。
她是個喜歡睡懶覺的人,早上壓根就起不了很早。而且竹意軒離凝翠堂遠,繪雅苑卻離着凝翠堂近,所以今日早起梳洗一番之後他就直接過來繪雅苑等她,好跟她一起去凝翠堂。
到了之後他也沒有讓謹言去叫門,就站在這院門外看一看周邊的景致,一邊等她。
“雪球只是只貓,竟然會纏着你一直跟它玩?”
陸庭宣原本是想要說許琇寧幾句的。這樣說謊,而且亂推卸責任總是不好的。但看到小姑娘聽到他責備的話立刻就擡起頭來看他,眼中滿滿的都是緊張和不安。他心中一軟,剩下那些要責備的話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到底還是不忍心真的責備她,看到她傷心的模樣。
低低的嘆息一聲,他聲音溫和下來。說出來的也是關懷的話,“往後你晚上早點睡。”
她身體原就嬌弱,竟然還不曉得照顧自己,晚上還因為貪玩睡的這樣晚。
總歸還是早睡早起對身體要好一些的。
許琇寧就知道,陸庭宣已經不生她的氣了。
看來這一招扮可憐在他面前依然還是很有用的。跟上輩子一樣。
她是個不會掩飾自己的人。心裏喜滋滋的,面上立刻就顯現出來。
“陸哥哥,你過來很久了嗎?”她皺着的眉毛舒展開,臉上重又有了盈盈笑意,“怎麽不叫門進去,在屋裏坐着等我呢?”
陸庭宣過來确實有一會了,但也沒有要告訴許琇寧的意思,只簡潔的說着:“沒有很久。”
站在一旁的謹言悄悄的挪動了一下站的已經有些酸軟的雙腿,手裏還牢牢的捧着兩只匣子。
自前日晚上答應許琇寧要去沈府給沈老太太祝壽之後,次日從國子監下學回來,陸庭宣就去了阜玉齋。
阜玉齋是陸家在京城的一間店鋪,售賣各樣玉器擺件,玉器首飾之類的貴重東西,生意一直很好。
陸庭宣在裏面挑選了一尊約一尺左右高的觀音佛像。用一整塊的羊脂白玉打造而成,通體無一絲雜色。還有一柄金鑲白玉雕靈芝仙鹿祥瑞的如意,吩咐李掌櫃用兩只精美的匣子裝起來。
他是阜玉齋的東家,雖然年紀還輕,但李掌櫃跟他接觸過幾次,知道這是個很厲害的人物。比老東家還要厲害幾分。當下不敢懈怠,忙親自去庫房裏面找尋合适的匣子。
陸庭宣在等候的間隙,在鋪子裏面随意的走走看看。
就看到一支雕刻成玉蘭花模樣的玉簪子。
若只是白色或綠色的玉,那也沒有什麽稀奇的地方。但難得這塊玉竟然是淺粉色的。
立刻就想起許琇寧很喜歡穿粉色的衣裙。
就叫夥計将這支簪子拿出來給他細看。
簪身是銀子做的,前面蓮花形狀的簪托上面鑲嵌的就是這朵淺粉色的玉蘭花。做半開的模樣,看起來很精致秀美。
李掌櫃這時已經尋了兩只紫檀木描金的匣子過來。看到陸庭宣對這支玉蘭花簪子愛不釋手,就給他介紹:“……這是用陝西産的芙蓉玉雕成的一支簪子。原本芙蓉玉做的首飾咱們鋪子裏也有很多,但難得有像您手上這樣顏色純透無雜色的,看着真如芙蓉花的顏色一般。就是千百件裏面也找不出一個這樣的來。”
還跟他說:“今兒段尚書府上的四姑娘過來咱們店裏,一眼就相中了這支玉蘭花簪子。她想買,但可惜身上帶的銀錢不夠。就和小的說明日帶足銀錢再過來買。”
“段尚書?”陸庭宣一雙長眉微擰,轉過頭看李掌櫃,“段德業?”
李掌櫃忙回答:“回少爺。正是他。”
果然是他!
陸庭宣微微冷笑。上輩子誣陷沈閣老和許正清的事,裏面也少不了段德業的攪合。不過可惜,這位段尚書的手段還差了些。
他好歹也是個吏部尚書,但最後竟然被淩學義這個吏部右侍郎爬到了他的上面去。還被淩學義尋了個錯處,将他全家都流放到嶺南這個滿是瘴疠之氣的地方。
至于這位段四姑娘,上輩子他也聽說過她的大名。名叫段靈秀,端的是驕縱跋扈的很。曾經在鬧市用馬鞭子鞭打一位賣菜的老農,只因對方擋了她的路。
就不肯将這支玉蘭花簪子賣給段靈秀。
最重要的是,這支玉蘭花簪子他看中了,有其他的用途。
就告訴李掌櫃:“這支玉蘭花簪子,我要了。”
李掌櫃震驚的望着他。說出來的話結結巴巴的:“少爺,這,這。您知道的,那位段四姑娘她,她看中了這簪子,說明日要過來買的。她的父親,可是吏部尚書。”
雖然說出來覺得挺羞恥的,但是李掌櫃三十多歲的人了,确實很懼怕這位年紀輕輕的東家。
總覺得他身上有他這個年紀沒有的沉穩和威嚴,面無表情的一眼掃過來,心裏都會升起一股冷意。
但那位段四姑娘的父親可是當朝吏部尚書,二品的朝廷大員。自古民不和官鬥,就算拼着被陸庭宣責怪,李掌櫃覺得自己也該說一說這番話。
陸庭宣輕哼一聲。
段德業是吏部尚書又怎麽樣?上輩子他做了內閣首輔,查明沈家和許家當年的事後,不照樣上書皇上,請求嚴懲段德業?
就算遠在千裏之外,他也遣了錦衣衛帶着聖旨過去取了段睿明的命。
“自古買賣兩字,講究的就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既然那位段四姑娘還沒有拿銀錢過來買走,這支玉蘭花簪子就算不得是她的東西,依然是阜玉齋的。”
說到這裏,他擡眼看李掌櫃,慢慢的說着,“既然這支簪子還是阜玉齋的,怎麽,我身為阜玉齋的東家,還拿不得?”
他一雙眼的眼尾原就生的較一般人銳利。平日還好,不過如這般微眯了雙眼看人的時候,哪怕只是輕輕的一瞥,也帶出一股子莫名的威壓迫人氣勢來。
李掌櫃當下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哪裏還敢再說反對的話?忙賠笑說道:“您是阜玉齋的東家,這整個阜玉齋都是您的,自然是您說如何就如何。小的都聽您的。”
陸庭宣看他一眼,沒說話。
心中也明白剛剛李掌櫃說的那番話是為阜玉齋好。忠心對他的人他自然不會虧待。
就吩咐謹言去京城最好的杏花樓裏面訂了一桌酒菜過來。還賞了李掌櫃五兩銀子,說了幾句安撫激勵的話。
在他的這一番恩威并施下,李掌櫃越發的對他忠心起來。心中也越發不敢小觑這位年紀輕輕的東家。
待和李掌櫃一起吃過飯,陸庭宣就叫謹言捧着裝玉觀音和玉如意的匣子跟他回去。而那只玉蘭花簪子,卻被他用錦帕包着,很珍重的放在自己懷裏。
現在這只玉蘭花簪子依然還在他懷裏。看着站在他面前嬌美妍麗的許琇寧,他在遲疑,到底要不要将簪子拿出來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