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38寵 (1)
此後的幾天, 按照穆然的提前安排,幾場大大小小的秀看下來,蘇螢腦海裏頓生無數靈感, 回到賓館裏連澡都來不及沖淋, 就摸出紙張塗鴉。
葉旌帶着點心過來的時候, 見門敞着, 就直接進來了。
暗紅色的地毯上零星的散落着畫紙, 上面不見眉眼的畫着些模特和衣裙,一些隽秀的小字标着注腳。
他把餐盤放在一邊, 俯身一張張拾了起來, 起身剛好看見坐在窗邊的落地燈下伏案疾書的少女,側影如畫, 頭發從耳後墜了下來, 遮住了嬌俏的面頰。
“領口可以用荷葉, 袖不要這麽短,到手肘下會和魚尾更搭。”
猛地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蘇螢才察覺到葉旌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同時回眸去看自己無數次修改還是不滿意的設計。
她按着葉旌的說法,在畫面上試着潦草的比劃了幾筆。
果真……剛剛那種揮之不去的違和感頓時消融,幾乎完美的呈現了她想表達的模樣。
蘇螢興奮地站起身,順勢勾住葉旌的脖子,親昵地問:“說吧,你還偷偷跟阿姨學了些什麽?”
葉旌在她鼻尖一吻, 認真地說:“我沒跟她偷師,她拿我創意去用才是真。”
蘇螢只當他是玩笑,手指一勾将紙帶起來,端詳着說:“今天看的這場秀,我始終覺得最後壓軸的那件,應該換個更豐滿些的模特來穿,不然韻味都沒能完全展現出來。”
“所以你給今天的模特設計了這個?”
“嗯,這件适合她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
“也适合你。”
“嗯?”
葉旌忽然彎腰,将她打橫抱起在懷,大步離開了陽臺的桌案,往房間走去,一邊說:“一回酒店飯都不吃,就埋頭畫稿,你是想餓成紙片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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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片人才更适合做模特啊。”蘇螢半真半假地玩笑。
葉旌一松手,蘇螢就掉在床褥上,整個人陷進了金絲銀繡的褥子裏,還沒來及驚呼,他已經整個人覆了上來,雙肘撐在她的耳側,對她眼對眼,鼻尖對着鼻尖。
“誰說紙片人才能當模特?”葉旌的吐息落在她的唇角,“如果我是設計師,你一定是最好的模特。”
“為什麽?”蘇螢看着他的唇,他說話的時候嘴角有好看的弧度,看得讓人想親一口。
“因為我喜歡啊,”他孩子氣地說,“我是設計師,所以我說了算。”
“可惜你不是……”蘇螢被他含住唇,含糊地說,“大趨勢還是0號模特的天下,我就是太胖了。”
葉旌忽然停下了吸吮,略微擡起脖子,眼底仿佛有光:“我不懂什麽趨勢,我就是趨勢。”
蘇螢失笑,伸手去摸他柔軟的短發,不知道為何,當他斂去那身僞裝的和善,展露鋒芒的時候,竟讓她不由為之斂息。
葉旌就勢往下,輕輕地啃了一下她精致的鎖骨,低聲喃喃:“你不信我的話?”
“信,”蘇螢埋首在他的發叢之中,“……問你個事。”
葉旌像只金毛似的,輕輕在她鎖骨前嗅着,心不在焉地說:“什麽事?”
他的氣息撩得蘇螢有些心猿意馬,勉強鎮定地問:“第一次遇見你,你背的那只包?”
“是我設計的。”葉旌坦然地說,“你那只也是。我一眼就認出來了,當時一共只打版了10只。”
“Ser的設計。”
“嗯。”算是默認了。
蘇螢彎起手臂,想撐坐起身,可胸前的人像是着迷于此,不滿地哼了聲,又把她按了回去。
“你真的是……”蘇螢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問出口。
葉旌真的是Ser嗎?那個七八年前就用設計征服人心的神秘設計師,當年竟只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
可葉旌一直對過去諱莫如深,她不确定這樣的問題會不會觸碰到他的禁區。
沒想到沉浸在少女香氣中的葉旌,絲毫沒有被冒犯的不快,只是盡情地咬着她的衣帶,親昵地摩挲,直到聽見她發出一聲低吟,他才擡頭,桃花眼裏情潮洶湧:“是我。”
蘇螢聽見他清清楚楚地說:“那是我在鍵盤上随手按的字母,算是化名。”
他說完,又埋頭親吻,蘇螢腦子裏一震,猛地雙手推着他結實的肩頭,一把把人掀開了。
葉旌哪料到剛剛還一汪水似的人,突然會大力推自己?冷不丁地被蘇螢推翻在床,尚未回過神來,就被少女一胳膊壓在胸膛,湊近了逼問:“所以你就是Ser,而且從第一次見面你就知道我是Ser的粉絲,卻一直故意裝傻看我賣蠢是不是?”
葉旌被她突如其來的火氣鎮住,剛剛飄出軀殼的意識終于一點點收了回來,潤了一下唇,才可憐巴巴地說:“你也沒問過我啊,你一問,我這不就承認了嗎?”
沒毛病。
她是沒主動問過。
在禮服票據之前,她壓根一點點都沒想過,曾經以鬼馬的設計讓她魂牽夢繞的,居然是個十來歲的小鬼頭而已!
蘇螢拿食指尖在葉旌的胸口用力地一戳:“總之你就是故意瞞我!”
葉旌嘶地抽了口冷氣,在蘇螢慌忙收手的瞬間,腰間發力支起上身,飛快地偷親了她一下,然後又跌回床褥,笑得呲牙咧嘴:“以後不騙了,我保證。”
蘇螢捂着臉,眼裏神色變了又變,終于,那層薄怒散去了,眼底的心疼一點點浮了上來。
她伸手,拇指拂過葉旌的濃眉,稍稍用力抹了抹,語速很慢:“你不用在我面前僞裝的。”
葉旌臉上原本挂着沒心沒肺的笑容,在她的話語中一點點淡了,最終只剩下嘴角的一絲淺笑,如有似無。
他平躺着,柔軟的棕色短發向後倒去,讓整張精致到讓女孩自慚的面孔露了出來。他明明有十足的資本,可以玩世不恭,可以自信爆棚,但沒有。此時此刻,這張英俊的臉上只有淡淡的哀傷,還有,被理解的坦然。
蘇螢平靜地與他對視。
許久,他才終于微微勾起嘴角,輕聲說:“我不是想瞞你,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你。”
“嗯。”蘇螢的手指溫柔地撫着他的頭發,像給心愛的寵物順毛一樣,一下下地撫摸他蓬松柔軟的發絲。
仿佛受了鼓勵,葉旌看着她下颌柔和的弧線,接着說:“我的醫生,還有我爸媽,都認為我不适合再做設計的工作,他們勸我轉行去做別的。我想了很久,碼農不錯,一樣天馬行空,任意游走。”
蘇螢想了想,還真是。
可他還是沒有正面說起,為什麽父母都不同意他再從事設計,明明他的家庭都在做時尚行業。而且,為什麽,年紀輕輕的少年會有自己的醫生。
葉旌的回避,蘇螢敏感地察覺到了,但她體諒地視而不見。
每個人都有不欲為人知的過往,他們都一樣。
蘇螢俯身,吻住他的唇,他的下颌,他的喉結……
窗外,璀璨的霓虹透過紗簾,變幻着色彩,為雪白的床單染上缤紛的旖旎。
離開米蘭之前,蘇螢的郵箱裏就已經收到了來自大衛的工作室發來的合約,憑她半吊子的英文,讀了許久,最終還是被葉旌抽走了手機,三兩眼掃完,摸着下巴說:“不愧是大手筆,往後兩年的學費不用愁了,回頭,你要看不上給旌歌拍廣告了。”
蘇螢狐疑地把手機取過來,又翻看了一邊英文合約。
她覺得,好像,報酬并沒有豐厚到衣食無憂吧?
“這個報酬是分期的,你看到的數字只是第一期而已,這組片子若能成功賣出去,他還要帶你我分成的。”葉旌把行李送上運輸帶,一邊說。
“是嗎?我怎麽沒看到?”蘇螢還想再翻翻,結果手機被葉旌一下抽走,按下了關機,丢入包內。
“好了好了,準備登機了。”他攬着蘇螢的肩,大步往安檢走去。
蘇螢莫名地不安,擡眼偷看了他一眼,結果葉旌像是心有靈犀似的,立刻低頭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
……
寒假本就短暫,在米蘭逗留一周回國時,還有一天就要開學報到了。
蘇螢收拾停當,想約葉旌一起吃個晚飯,結果電話打過去無人接聽,微信也沒人回。她只好自己去吃了飯,洗了澡,入夜時分依舊沒有得到葉旌的回複。
由于時差的關系,加上心裏不安,蘇螢很久都沒能入睡,到後半夜迷迷迷糊地,夢見了葉旌。
她知道那是夢。
因為葉旌從來沒有以這種模樣出現在她面前——
他頭發有點長了,沒有燙,但是染了色,像枯草,一望可知的頹廢。額發遮蓋住漂亮的桃花眼,視線從發絲間露出,沒有生機,甚至于帶了一些死氣,就那樣暮氣沉沉地看着她。
這是什麽地方?
昏暗的光線,閃爍不定,給人極為不安定的暗示。
他身上那件大印花的無袖衫,帽子兜頭,耳墜似乎從在隐隐地發着光。
蘇螢想喊他,可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他看着她的方向,但眼神完全是放空的,似乎根本沒有看見任何人。
蘇螢想去拉他起身,一伸手,撲了空,終于醒了過來。
窗外晨曦微明,隔着薄薄的窗簾照射進來,蘇螢發現自己竟在這個無聲的夢境中驚出了滿身冷汗。
她摸出手機,未接來電0,未讀信息0。
葉旌依舊什麽也沒有回複。
在她問“要不要一起吃晚飯”的上一條,是前晚臨睡時,葉旌發來的他們倆的在樓下分開時候的合影。
老式小區,照明不佳,兩個人的面孔在手機鏡頭下顯得有點暗,但兩口白牙還是一眼可見,那會他笑得心無城府,那是真正開心的模樣。
蘇螢記得,分開的時候葉旌還在樓下喊了句:“後天我接你去學校!”
樓棟裏響起鄰居男人被吵醒之後罵罵咧咧的嘟囔,蘇螢嘴上念着傻瓜,心裏卻暖暖的,直到進門嘴角都還帶着笑。
不過隔了一天,蘇螢看了眼時間,六點半,天才蒙蒙亮。
她給葉旌發微信,想問他在哪兒,打字的間隙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了夢裏葉旌的模樣她是見過的。
蘇螢打開浏覽器,不太熟練地登上了楠大的BBS,沒費什麽功夫,就讓她搜到了之前林錦錦給她看過的“黑料”——畫面上,被指認作葉旌的那個頹廢少年,就是蘇螢夢中的模樣。
那張照片事隔經年,加上是翻拍,模糊不清,那時候蘇螢确實沒法确認是不是葉旌。
可夢中那個眼神已經足夠她認定,是他,是過去的歲月裏,那個還未曾相識的他。
蘇螢的手指微顫,不好的預感一點點攀上心頭。
直到上午9點,蘇螢坐進教室,手機依舊安靜如雞,她從沒有一日像今天這樣魂不守舍,講臺上老師講了什麽,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目光總是不知不覺地游向手機。
可它一直黑着。
直到中午,下課鈴剛響,手機也伴随着一起響了起來。
蘇螢忙問:“你在哪兒?”
對面似乎愣了一下,才開口:“是我,林錦錦。”
蘇螢從教學樓出來,就看見了等候在路邊坐在輪椅裏的女孩。林錦錦懷裏抱着筆記本電腦,正昂首張望,看見蘇螢出來,連忙招招手。
蘇螢小步跑過去,動作太急,撞着了一個女同學的肩。
“對不起。”她匆匆道歉。
可對方看見她的臉卻錯愕了下,沒有立即反應。
蘇螢微微欠身,卻在錯身的一瞬聽見那女生對同伴小聲低語:“是她吧,跟葉旌在一塊兒的那個。”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聲音被甩在身後,蘇螢走向林錦錦,卻又發現不遠處有幾個男生正看着自己,一邊竊竊私語,見她看過去,那幾人忙背過身去,更顯得欲蓋彌彰。
在這種視線包圍之中,蘇螢脊梁骨都冒出了冷汗,再看見林錦錦欲言又止的神色,更加确定出事了。
“你怎麽來了?”
林錦錦抱着筆電輕聲說:“你推我吧,我們去那邊說話。”
她很少主動要人幫忙,蘇螢知道,林錦錦只是怕她在同學的視線裏尴尬。
到了樓與樓的連廊下,安靜得能聽見灌木被風吹動的沙沙作響。
林錦錦這才翻開筆記本電腦,把屏幕朝向蘇螢:“還是給你自己看吧。”
蘇螢蹲下身,就聽林錦錦小心翼翼地說:“其實也沒什麽,只不過是落差有點大,我覺得那都不算事——”
最上面的一張照片,是大衛拍的。
複古的米蘭街頭,暗黃色調的牆壁與做舊的燈臺,展示櫃裏的華服在鐳射燈下熠熠生輝,畫面中的蘇螢穿着銀灰色的長禮服,脊背靠在牆壁,腰肢被穿着同色調禮服的葉旌攬着,正雙手勾着他的脖子,兩人鼻尖相頂,親昵無間。
她記得,那時候自己眼裏只有這個明亮如五月晨光的少年。
帖子的标題是《陌上人如玉,月下少年郎》,此刻後面跟着金黃色的“爆”“熱”“話題王”的字樣,可見樓裏的跟帖人數已經爆棚。
話題是因這張金童玉女的美照而起,卻不是因為顏值而熱。
就在首樓,大衛所拍的照片下方,單層樓的回複數就達到了三位數。而被頂在最上方的一條,是來自匿名用戶帶着圖的回複。
【什麽人如玉,不過是爛皮囊,戴着面具的僞君子。】
蘇螢手指在鼠标區滑動,因為手冷,加上情緒緊繃,幾次都沒能點得開圖片。還是林錦錦幫忙打開了,那是一組圖,被軟件拼成了一張。
枯草般的長發,落拓的衣衫,叼在唇間的、夾在指縫的、踩在腳底的煙蒂,暮氣沉沉的眸子沒有一星半點生機,就算是偶有看向鏡頭的視線,也充滿了戾氣。
如果說曾經被人放出來指認為葉旌的照片燈光昏暗,難辨真僞,這一次的組圖則一目了然,除非,葉旌在世上還有孿生兄弟存在。
這個匿名用戶不僅僅放出了圖,還一個人自說自話地連着蓋了十幾層樓。
【十二歲,抽煙、酗酒,醉駕撞人,在米國少管所關了倆月,以精神疾病為由逃脫制裁,不得不說有錢真好。】
【連初中都肄業的不良少年,歸國後接年跳級,還入了楠大,該說是天縱英才,還是該說人世晦暗?】
【你們說的驕陽,說的楠大之光,說的月下少年郎,君子如玉,确定指的是這個蹲過局子、靠着爹媽逃脫制裁,花錢買學歷,披着人皮的裝君子的‘精神病人’?】
【別被騙了,葉旌,他就是個僞君子,渣滓!】
……
蘇螢的手指在發抖,下拉的時候幾度滑脫。
直到屏幕停在一張未經壓縮,霸了整屏的照片上。
綠樹、白花,石凳和少年。
落拓的長發被剪了,短短的一層絨毛似的,少年清秀的輪廓還帶着稚氣,先前照片中的那種戾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無辜而惘然的桃花眼,如同新生小鹿一般帶着怯懦與退縮。
是葉旌,少年時代的他。
那身藍白條紋的布衫,是醫院常見的病號服,花叢之後的樓宇上露出半截字:Psychiatric Hospital。
有人質疑樓主所言的真實性,于是,樓主放出了這張圖,并附言:看圖說話。
“……他挺好的,其實,也許有什麽誤會的。”林錦錦看着蘇螢煞白的臉,心疼地安慰。
可蘇螢恍若未聞,食指自屏幕上輕輕觸碰着那雙濕潤的眼睛。
那裏藏着恐懼,焦躁,前路未蔔的迷惘。
她幾乎想穿越時光,回到照片裏的時代,上前擁住脆弱的少年,告訴他別怕,未來的你會很好,黑暗只是暫時的。
林錦錦看不懂她的反應,不安地去握她的手,才發現蘇螢的手冷得像冰。
“螢螢……”林錦錦雙手握住蘇螢的手,試圖讓她溫暖一些,“你覺得這是真的嗎?”
蘇螢看着屏幕上的少年,悠悠地說:“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什麽要把一個人的過去這樣剖開給無關的人圍觀?他曾經得過病也好,含着金湯勺出生也罷,根本不是他能選擇的,為什麽要因為這種事情來诋毀他?”
林錦錦說:“我拜托小五查匿名用戶的IP了,也許能查出來真實用戶信息。”
蘇螢搖了搖頭,站起身,手從林錦錦掌心裏脫了出來。
“你去哪裏?螢螢,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了。”蘇螢回頭,笑容很勉強,“我去找葉旌,他現在需要我。”
“他在哪兒?”
“不知道,也許在上課。”他說起過的,第一天有課,所以原本打算接她一起來學校。
這是蘇螢第一次到計算機系的教室,整個走廊裏有一種電機發熱之後的焦糊味,混合着冬季裏的人流密集處特有的邋遢味。
剛開始沒人認出她,直到她找了幾間教室沒看見葉旌,攔住一個面善的男生問詢,那人說“葉旌沒來上課”,然後上下打量蘇螢。
往來的學生才發現,這個來尋找葉旌的女生,就是與他同時登上熱帖的女孩,不由投來或同情或看好戲的目光。
“……他的事是真的嗎?”那學生突兀地問。
蘇螢一愣,繼而冷下臉色,眼底帶着愠怒,原本溫和的氣質,在一瞬間變得生人勿近,甚至有種淩人的壓迫感。
“鹹吃蘿蔔淡操心,管你P事!”一個聲音響起,來人順手把多嘴的男生推搡開了。
蘇螢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羅姜撓這着已經亂糟糟的頭發,直截了當地說:“葉旌沒來,我也在找他。居然連你也找不到他嗎?”
“嗯。”
羅姜垮下肩膀:“這小子,心結真是難解。”
聽起來他對網上曝光的事并不意外。思及此,蘇螢看向他的目光裏多了幾分審視。
羅姜立刻擺手:“不是我!帖子不是我發的,我已經聯系版主删帖了,但是版主說管理委員會投票沒過半,删不掉。”
蘇螢問:“版主是誰?”
羅姜一怔:“邱禮源。”
蘇螢轉身就走,羅姜快步上前攔住她:“借一步說話。”
頂樓,拐角,無人處。
“你要說什麽?”
“你別誤會,”羅姜斟酌着用詞,“葉旌他不是肇事逃逸的那種小人,他那時候生病了,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蘇螢沒說話,靠在牆邊,靜靜地看着他。
羅姜心想,這姑娘跟葉旌在一起的時候可不是這種高冷做派的……
“我跟他是一條褲子長大的弟兄,他十歲出國之前我倆都是泥巴地裏耍大的。所以當初穆阿姨忽然要送他出國,我也挺意外的。”
第一次聽到關于葉旌小時候的事,蘇螢抱肘的手臂不知不覺地放了下來。
羅姜和葉旌真的是老友。
“葉旌少年老成,雖然比我小幾歲,但做事比我還穩當,他爸又是一手創立時尚帝國的大Boss,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他的資源。當初看他參加設計大獎賽頻頻得獎,我總以為是沾了他爸的光,等長大了,再回頭看,我才發現這小子就是天生的藝術家。”
蘇螢終于開口:“你也知道他用的化名?”
“知道,Ser嘛,他随手亂按出來的。”羅姜無奈地笑,“他這人看起來對什麽都不上心似的,連比賽都不用真實信息——所以得獎根本不是因為他老爸的背景,人家組委會哪知道Ser是何方神聖啊!”
“嗯。”他只怕壓根沒想得獎,只是興趣使然吧。
羅姜見蘇螢面色微霁,松了口氣:“但他真的對你很用心,比從前二十年對任何事都用心。”
蘇螢唇微彎,沒說話。
“我不是在幫他說好話,”羅姜以為蘇螢不信,連忙解釋,“當初他參加Soul Pub的大獎賽,聽說入圍決賽圈了,領獎當天人缺席,怎麽都找不到。後來我才聽說他在前一天突然被帶到米國,做什麽、具體在哪裏一概不清楚。直到四年前他才回來,回來之後這小子就是你看到的這個吊兒郎當的樣子,對誰都笑嘻嘻的,對什麽都不往心裏放……”
“等下。”
羅姜不解地剎住,卻見蘇螢滿眼不确定地看着自己。
“你剛剛說,葉旌缺席SP大獎賽,算起來,是他十二歲的那年對嗎?”
羅姜掰掰手指,點頭。
蘇螢短促地笑了一聲。
“怎麽了?”
蘇螢搖頭,背過身去。從那裏,可以瞭望整個楠大的校園,正當午,暖陽當頭,學生們往來如織,那麽多背影,卻沒有一個屬于葉旌。
她以為在帝都相遇是巧合,是宿命的相遇。
沒想到,真正的宿命早已發生,他們本該在Soul Pub的頒獎禮上初遇,結果他遠走異鄉,她苦守病房,一場錯過,生生錯過了八年。
“網上那些話你別往心裏去,”羅姜在身後說,“我跟葉旌打小一起長大,他的人品我敢拍着胸脯保證,最多也就是頹廢了點,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
“羅姜。”蘇螢忽然喚他的名字,同時撩着耳邊碎發轉過身來。
那一幕,像是電影裏的慢鏡頭。
就連羅姜這種看多了美女的花心蘿蔔,也在瞬間被擊中心房,有點明白為什麽驚鴻一瞥之後,葉旌始終對這個冷若冰霜的小姐姐念念不忘。
她身上有種寧靜的煙火氣,那是藏在冷淡殼子底下的溫柔,如春風拂柳,若有似無的撩撥着人心。
“……怎麽?”
“謝謝你。”
羅姜懵住,謝什麽?
“謝謝你肯為他來跟我說這些,也謝謝你肯出頭替他申請删帖。有你這樣的朋友,也不枉他走出來之後,還願意回頭與你聯系。”
她不說,羅姜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是葉旌打米國回來之後唯一聯絡的故交,甚至他曾在酒後對自己說起過治療期間那種暗無天日的絕望。
羅姜自嘲地笑笑:“不,我不值得被感謝。我居然一直以為他這麽嘻嘻哈哈,是真走出來了,沒想過這些事對他來說……還是不能碰觸的禁區。”
“他會的。”蘇螢将外套攏緊,在羅姜肩頭一拍,“會走出來的。”說完,三步并作兩步跑下樓去。
看着女孩瘦削高挑的背影,羅姜忽然鼻子一酸,卻又莫名的心安起來。
有她在,葉旌那小子……會平安無事的吧?
一整個下午,蘇螢都奔走在葉旌常常出沒的地方,可是哪裏也沒有他的身影。
平時,明明走到哪裏都會“偶遇”,葉旌還總是得意洋洋地說那是緣分。
如今卻任憑她怎麽找,都不見蹤影,直到此時,蘇螢才百分百确信,那些緣分的相逢,都是來源于某人的刻意安排。
無計可施,蘇螢只好每到一個地方就拍一張照片,寫幾句語焉不詳的雞湯發在朋友圈,然後在那個地方稍微停駐一會——以盼望葉旌能自投羅網。
手機忽然響了,是陌生來電。
蘇螢猶豫了一下,接了起來。
對面是個普通話非常标準的年輕女聲,很客氣,也很有章法地向她自報家門,是國內一線的輕奢品牌C&R,主攻男女時裝與配飾。
對方推崇地表示在網絡上看到了大衛為蘇螢拍攝的外景,覺得她的個人氣質與自家品牌非常合拍,委婉地問詢她是否已經簽了經紀公司,她們可以與經紀公司商談合作事宜。
“我現在是獨立模特,沒有經紀公司。”
“那更好,我們可以直接商議,您看近日是否有時間來帝都一趟,我們副總與蘇小姐您面談。”
蘇螢沉吟,又問:“一個人?”
照片是她和葉旌的合照,從網絡熱度上說,當時也是葉旌的熱度更高。C&R沒道理只相中她一個人。
“對,就是蘇小姐。”
“我的搭檔呢?”
對面頓了下,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詞,說道:“考慮到網絡上有關于葉先生的一些不良言論,我們會有一些顧慮,所以……”
所以棄用了他。
挂斷電話之前,C&R的工作人員再次熱情的表達了品牌對于蘇螢的喜愛,并表示可以耐心等候她的決定和到訪。
本是好事,可蘇螢心裏五味雜陳。
她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麽葉旌那麽小心翼翼地隐藏着過去,辛辛苦苦的戴着笑臉面具生活——人們只能接受陽光,卻拒絕接納陽光背後的陰霾。
蘇螢坐在楠大後山山腳下的亭子裏,一條條地給葉旌發消息。
他始終不回消息,不接電話。
可蘇螢不急,因為微信上一直都寫着“正在輸入……”雖然她始終沒有收到任何發來的信息。起碼,她知道葉旌在看,他好好的,只是沒想好怎麽面對。
所以她繼續發着消息,像在自言自語。
【C&R給來約我試鏡,你知道C&R的吧?雖然沒有SP的格調高,但是我覺得他家東西還挺有氣質的,你說我會不會一炮而紅?】
【昨天我給院子裏小咪喂了一根魚腸,你知道嗎?今天早上它居然趴在門口地墊等我出門。】
【明天升溫了,圍巾可以洗洗收起來了。】
七零八落,絮絮叨叨,宛如閑聊。
對面也斷斷續續地出現正在輸入,可一直沒有真正發出消息來。
天色漸漸晚了,後山處鮮少有人往來,此刻山上的樹木在暮色之中陰森森的,早春的寒氣逼人而來,蘇螢站起身,攏緊了圍巾。
這一處路燈隔了很遠才有一盞,光線稀薄。
夏季的時候人還算多,這種春寒的日子裏,自然是無人往來。
低着頭走陸的蘇螢忽然看見一抹高大的人影,有一剎那的歡喜,猛地擡起頭來。
深藍色呢子大衣,褐色羊毛圍巾,身材與葉旌大差不離,卻沒有能讓蘇螢心動的特質。
是邱禮源。
邱禮源是順着蘇螢的朋友圈定位找過來的,連他都沒料到居然還真能誤打誤撞地遇見,本是滿心歡喜的,卻一眼看見蘇螢那個從驚喜到失望,從失望到厭棄的神情,滿腔怒火騰地就被點燃了。
與蘇螢交錯一剎,邱禮源借着酒勁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蘇螢立刻聞到他身上濃郁的酒氣,不由厭惡地蹙眉,甩開他的手快步離開,多一句都不願與他多扯。曾經對他有過的一星半點好印象,也随着活動中心的那晚煙消雲散,更別提現在眼前的人看起來與那些借酒裝瘋的登徒子并無二致。
她這種為條件反射式的排斥,更加激怒了酒氣上頭的邱禮源。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何曾被女孩用這樣的态度對待過?更別提他還花了那麽多時間、精力在她身上。
從來只有他邱禮源給分手費甩人的份,什麽時候有過貼女孩冷臉的精力?這在他的情史之中簡直是可恥的一筆。他要什麽有什麽,哪一點不比葉旌那個僞裝成正常人的瘋子強?
憑着懸殊的氣力,邱禮源硬是把蘇螢拉了回來,鉗制在身前,逼近她薄怒的面孔,低吼道:“你看見論壇上的東西了嗎?葉旌的嘴臉,藏起來的龌龊你都看見了嗎?”
“沒有,”蘇螢甩不開他的桎梏,滿心滿眼的憤怒,“我只看見一個躲在屏幕之後,拼命嚼爛他人私事,挖墳翻舊賬,诋毀他人來擡高自己的小人嘴臉!”
邱禮源确實是喝多了,蘇螢說氣話,他還真當她沒上網看過,立刻松開一只手掏出手機,翻出網頁就要給她看。
他松開了一只手,剛好給了蘇螢逃脫的機會,但她冷靜了一刻,沒有逃。
蘇螢摒住呼吸,一直等到邱禮源登陸BB,翻出帖子來給她看。
純白的界面,自動登陸,右上角的ID是一串沒有規律的英文字母。
蘇螢的記憶力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麽好,她可以肯定自己絕對不會忘記。
在酒精的作用之下,邱禮源根本沒有注意蘇螢的視線,只見她在看屏幕,就以為她是因為那些勁爆的爆料和排山倒海非議而震驚。
他不免得意,身體的重心向蘇螢的方向傾斜過來。
酒氣混合着熱氣,吐在蘇螢臉上。
她有點惡心。
邱禮源對她的追求一直都是明目張膽,但蘇螢從來沒有為此而惡心過。畢竟,她一直認為喜歡是一件不需要先決條件的事,也就是并不需要她的允許。
但此刻,她迫切地希望這個人能從她的生命裏消失。
惡心,龌龊,小人,僞君子。
“蘇螢,我愛你,你知道的,我自從第一次見你就深深地愛着你。”沒有被立刻推開的邱禮源借酒撒瘋地狂熱地告白,“你沒錢,我有錢,你沒背景,我有背景,你想當模特想出名,我家裏自然有辦法能把你捧上天去。最重要的是我是個正常人,我對你的愛不是狂想,而是千真萬确的。他葉旌呢?他就是個神經病!發起病來,六親不認的,你知道這秒他愛你,下秒他會不會拿菜刀砍你?”
蘇螢忍住扇他耳光的沖動,屏息問:“你怎麽知道的?”
“翻牆啊,你上那個意大利攝影師大衛的ins看,你們的那組照片底下,還有在米國見過葉旌發病模樣的老美留言,一看就知道了。”
果然,是邱禮源幹的。
蘇螢冷笑,一把推開了靠在身側的男人。
毫無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