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2寵
講演廳內。
許睿意又點燃了一根煙, 單手滑着屏幕，饒有興致地細看着所謂的爆料貼。
這上面頹廢的小男孩，真就是剛剛臺上那個充滿朝氣的年輕人？除了臉型, 真是哪裏都不像。
“會不會是造謠中傷？”睿翼的市場部總監終于忍不住發話。
這個叫葉旌的青年給人的第一印象太好, 以至于讓人難以将兩者聯系起來。在這種角逐機會的節骨眼上, 突然有人給董事長的個人郵箱推送這樣一份爆料, 目的和真實性難免讓人生疑。
許睿意突兀地笑了一下, 而後合上平板電腦，看向發問的下屬：“這重要嗎？”
是啊, 重要嗎？U-OPUS是個有前景的好項目, 底子不錯，未來可期。但睿翼集團是注資還是全資, 是扶持大學生創業還是全資收購自己去做大做強, 從長遠收益上來講, 當然是後者更賺。
這道理誰都懂。
那麽，這孩子到底有沒有病，重要嗎？
不重要。
能以此為契機，把項目完整地納入囊中，才是要緊事。
許睿意從下屬的目光中看出他已經領悟了自己的意思，也就沒再多說。
新的項目組已經進來了，又是一個全新的項目，一雙雙對睿翼集團充滿期望的眼睛，可許睿意已經沒什麽心情繼續再聽——這一期的項目裏，再沒有能比U-OPUS更有潛力的苗子。
U-OPUS, 他勢在必得。
羅姜在會議室裏坐立難安，進進出出的競争者們臉上都是愁雲慘霧，顯然誰也沒能從許睿意那裏得到什麽準信。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葉旌音訊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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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耐不住焦慮了，羅姜給林錦錦打了個電話。
“怎麽樣？順利嗎？”林錦錦接通了就問，顯然滿心滿腦都記挂着他們的事。
羅姜略感意外，打了個馬虎眼又問她：“蘇螢手機號碼多少？”
“你找她幹嘛？”林錦錦起了疑心，“葉旌呢？他沒跟你在一處嗎？”
真是個敏感的小女孩。羅姜嘆了口氣，安撫道：“沒事的，葉旌在忙着改程序，我找蘇螢問點事。”
林錦錦知道他有事瞞着自己，但沒做糾纏，爽快地把蘇螢的電話號碼發了過去：“她應該快到帝都了吧。”
“啊？”這下輪到羅姜吃驚了，他可沒聽說蘇螢要來。
“嗯，螢螢想給葉旌一個驚喜來着。”
蘇螢接到羅江電話的時候，剛剛着陸開機，正跟沈奇等人一邊說話一邊去拿行李。見是楠都的陌生號碼，她猶豫了一下就接聽了。
“是我，羅姜。你先聽我說完，我們現在在睿翼集團，剛剛在講演過程中，有人把學校BBS上的爆料貼發給了睿翼的許董，對方對我們團隊的穩定性提出質疑，要求全資收購U-OPUS，葉旌沒答應，出來就跑了，到現在兩個小時了，我也聯系不上他，有點不放心。”
“等一下，羅姜，你再說一遍爆料貼被發給了誰？”蘇螢問。
“許睿意，睿翼集團的許董啊！”
蘇螢一手把行李箱從履帶上提下來，一邊聽着電話。
沈奇推着行李車，走了過來：“怎麽？需要幫忙嗎？”這其實是句客氣話，相處了這麽多天，他們都知道以蘇螢的性格，什麽也不會去麻煩別人。
沒想到，她對電話裏說了句“等我消息”，然後誠懇地看向沈奇：“嗯，需要你幫個忙，可以嗎？”說完，又對其他幾個同樣在帝都下機的同伴說，“如果有空的話，我請大家喝杯咖啡，聊聊下一場合作如何？”
蘇螢對U-OPUS的熟悉程度，大概是除了葉旌、羅姜和其他幾個成員之外最多的。葉旌在運行DEMO的時候就曾經讓蘇螢作為測試人員參與，U-OPUS的001號用戶就是SUYING。
但她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像這個項目的主人一樣，向其他人做推介，所用的每一個具有感染力的詞彙、句子都來源于葉旌，是他在她耳邊細致地給她講解每一個子欄目設置的理由、亮點，也是他用語言在她腦海中繪制了一片屬于設計師與模特的藍海。
當蘇螢向沈奇他們介紹U-OPUS的時候，仿佛葉旌就站在她手邊，循循善誘。
因為家庭的緣故，蘇螢從小與人疏離，沉默寡言，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在衆人的目光之下侃侃而談，去不遺餘力地誇贊一個人、一件事，那樣由衷地怕別人不喜歡U-OPUS，不接受葉旌的心血……
當沈奇爽快地說出“我喜歡這個平臺”，蘇螢已經說得口幹舌燥，終于舉杯抿了第一口咖啡——這就是葉旌的魔力，讓她自信，給她自信，讓所有人情不自禁地信。
位于帝都最大軟件園的睿翼集團，門禁森嚴。
“抱歉，請問小姐有預約嗎？”門衛禮貌地問。
“沒有，”蘇螢打開錢夾，取出一張名片遞給他，“不過許叔說過，有需要我随時可以來找他。”
看清名片上的姓名，門衛立刻打開了電子門，又替她撥通電話：“……對，許董的客人，一位年輕的小姐，姓——”
“蘇，我叫蘇螢。”
……
羅姜正在努力地做最後的争取。
時間離下午5點已經不遠，睿翼集團今次的投資決定即将公布，許睿意讓助理将U-OPUS的轉手意向書送到了羅姜案前。
“還有一刻鐘時間，如果您這邊不願意轉手，睿翼就會選擇下一個候選方案。”
羅姜捏着簽字筆的筆杆：“我們的代表現在聯系不上。”
“抱歉，這個時間線是此前網上公示過的，不便更改。”
“可之前說的是注資，支持學生創業。”
女助理非常抱歉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之前，集團也不知道U-OPUS的創始人有精神疾病啊，投資嘛，當然是要求收益的。
羅姜冷聲說：“我剛才就已經解釋過了，葉旌有技術、有毅力、有頭腦，是我能想到的U-OPUS最好的帶頭人。離開了他，O-OPUS最多只剩下個空殼子而已！”
女助理一臉為難，這些根本不在她的管控範圍。
“睿翼有自己的技術團隊，這點不用你們操心。”許睿意走了進來，看着尚未簽名的意向書，又擡腕看了眼表，“還有13分鐘。”
資本家嘴臉！羅姜憤憤地想，嘴上還算是恭敬：“我在等組長回來，U-OPUS主要功勞都在他，我不能擅自做主。”
“沒關系，過了時間，就約下一組備選簽，”許睿意問助理，“是什麽來着？”
“叫異鄉人，項目持有人是邱禮源。”
羅姜恨得牙根發癢，許睿意卻笑了笑：“去跟邱同學說一聲，讓他有個準備。”
“好的，許董。”助理領命，開了會議室門往外走，沒想到門一開，就看見外面睿翼的工作人員領着一個漂亮得仿佛明星般的女孩，身材細致高挑，短發襯得一張面孔嬌俏而幹練。
“您好，請問您是？”
蘇螢微微颔首：“你好，我叫蘇螢，來找許睿意董事長。”
“請問有約——”
“螢螢，你怎麽在這裏？什麽時候過來的？”許睿意已經聽見了對話，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帶着不加掩飾的欣喜，上下打量着蘇螢。
無論助理還是羅姜，都滿臉錯愕——剛剛還是殺伐果斷的商界大佬，轉頭就變成巷口意外見到閨女的大叔伯，這畫風突變得有點離譜。
蘇螢被許睿意領進室內，他居然口氣和善地對羅姜介紹：“這是我老戰友的女兒，是楠都大學的高材生——說起來，你們，也是楠大的吧，校友，巧了。”
羅姜：“……”對，不光是同學，還是家屬。
蘇螢一眼看見放在羅姜面前的那紙授權書，還沒簽字。雖然不是業內人士，但她也清楚一旦把U-OPUS賣給睿翼集團，就相當于簽了“親子關系斷絕書”，從此往後這個項目的死活就都跟葉旌他們無關了。
她又想起了那一個個深夜，電話裏的葉旌略帶疲憊又不失興奮的聲音。他是那麽期待U-OPUS的未來，那是他的快樂和夢想，就像她的米蘭夢一樣。
“我認識羅姜，也認識葉旌，”蘇螢從包裏取出一疊文件，遞給許睿意，“事實上，許叔，我就是為了U-OPUS的事來的。”
許睿意眸光深沉，接過她遞來的文件，轉過身：“來我辦公室說話。”
羅姜咳嗽了一聲，蘇螢回頭，對他使了個眼色。
莫名地，羅姜終于安心下來，重重地朝後靠向沙發背——葉旌啊，你的小姐姐來救命了呢！
一疊文件，兩部分內容。
前面初版的U-OPUS企劃書，手寫的，龍飛鳳舞的标注，橫杠、删除線，備注比正文都多，各種筆和字體，雜亂得快要看不出原始的模樣。
後半段的紙張明顯要新得多，是五六份入駐意向書，上面是模特的資料卡和照片，最後還有本人簽名。
許睿意對模特這行了解甚少，所以對企劃書手稿更有興趣，不免多看了兩眼：“螢螢，這個怎麽會在你手裏？”
“我也參與修改的，那個鉛筆字，是我的。”
許睿意細看，果然有隽秀的小字，對頁面和功能設置提了不少意見。
他将文件放下，打量着許久未見的故人之女：“項目組成員名單裏沒有你。螢螢，你跟他們是什麽關系？”
“朋友，還有戀人。”蘇螢毫不隐瞞。
“那個葉旌？”許睿意并沒有在羅姜和葉旌之間做猜測，幾乎要不猶豫地認定是葉旌。那年輕男孩的氣質和外形，不得不說與蘇家閨女極為登對。
“嗯。”蘇螢臉微微有些熱。這是她第一次，向自己的“親人”介紹葉旌。
許睿意沉聲：“你和他什麽時候認識的？”
“我是去年夏天認識他，嗯……算是吧。”蘇螢不疾不徐地說，“這段時間以來，我看着他把U-OPUS從一張白紙，做到許叔您現在看到的樣子。他把U-OPUS看作銜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梁，如果睿翼集團真的要把U-OPUS從他們手裏拿走，無異于斷了他的橋。”
“這話從何說起？”
蘇螢想了想，拾起身後灰色的雙肩包：“時間有點久了，許叔叔，你還記得這只包嗎？”
果然是年代久遠，包料已經因為水洗退色，五金還好，不對稱的鐳射結構看起來非常別致，也正因為這份別致才在許睿意的腦海裏留下了些許印象。
那是很多年前，在收到老戰友喪訊的第二天，那個黑黑瘦瘦的小姑娘出現在許睿意的辦公室門口，大汗淋漓有些狼狽，漂亮的丹鳳眼裏卻像寄居着一頭不服輸的小獸，她就是從這樣一只包裏取出文件遞給他。
“我爸爸走了，他欠您的錢我來還——這是借條。”
從前，蘇螢的媽媽還在世的時候，許睿意是見過蘇螢的。印象裏，蘇家的小姑娘又白又水靈，說話的時候輕聲細語，喜歡畫花鳥魚蟲，完全繼承她媽媽對藝術的熱情。所以許睿意每逢出國回來，也愛帶些顏料畫筆、作品集乃至于手作，送給小姑娘當禮物。
後來，蘇螢的媽媽去世，蘇敬野的精神狀況越來越不穩定，手頭的項目拖拖拉拉諸多問題，漸漸入不敷出，也是許睿意默不吭聲地在身後替他料理。一起扛過槍的情誼在男人心裏不可磨滅，所以直到乍然聽聞蘇敬野去世消息的前一天，許睿意還曾給他賬戶打了一筆錢，并留言說如果有任何困難盡管告訴自己。
當年站在許睿意面前的蘇螢，幹癟瘦小，狼狽又無助，除了一雙晶亮的眼睛之外，全身都看不到一丁點兒活氣。這哪裏還是當年被老戰友夫妻捧在手心的明珠啊！許睿意心疼得恨不能把小姑娘領養到自己家，可惜，小姑娘說自己有監護人了，是家裏的老姨，他也只好作罷。
當晚他跑了幾家商場，一股腦兒給小姑娘買了一堆東西，第二天送她回楠都的時候千叮鈴萬囑咐有任何困難都可以來找自己，小姑娘點點頭，背着這只灰色的包，兩手拎着碩大的袋子——許睿意買了只大包，讓她替換，她說什麽都不肯，還是背着這只好看卻裝不了多少東西的雙肩包。
那之後許多年，蘇螢并沒有消失，每隔幾個月，她都會給許睿意的賬戶打一筆還款，然後給他打個電話報個平安。倒是逢年過節，許睿意要給小姑娘寄禮物，她卻總說自己沒有固定住所，收快遞不方便而婉拒。
算起來，這是那年之後，許睿意第一次見到蘇螢。
長高了，白回來了，水靈勁比起當年有增無減，但眼睛裏的那只倔強的小獸還在。
許睿意既感慨又欣慰，點點頭：“記得，一只包你背了這麽多年。”
“這是當年Soul Pub設計大獎賽打樣的入圍作品，設計者就是葉旌。”
許睿意有些意外：“我沒記錯的話，他不是設計師，是程序員。”
“嗯。大獎賽決賽開始前的那周，我爸出的事，所以我沒有參加比賽，這只包……是唯一的紀念，所以我用到如今。”
見小姑娘提起父親的事神色還算平靜，許睿意稍稍放寬了心，但這跟葉旌有什麽關系？
“葉旌也沒參加決賽，因為他生病了。”蘇螢看向許睿意，慢慢地說，“跟我爸一樣的毛病，為了離開原先的生活環境和狀态，他爸媽把他送出了國，而且不允許他再接觸設計工作。”
許睿意沉默了，伸手摸到煙盒，問蘇螢：“可以嗎？”
“吸煙對身體不好，許叔叔。”
許睿意一愣，他以為小姑娘會說“随意”，但她沒有，她像很多年前一樣，認真地告訴自己“吸煙有害身體健康的”。
許睿意笑了下，連聲說了三個好，而後說道：“因為不能做設計，他就開發了這個關于設計的軟件，因為你在當模特，所以他把設計和模特都銜接在了一起。很有趣。”
蘇螢眨了眨眼。
因為他喜歡設計，她是模特，所以葉旌在自己的心血裏把設計和模特銜接在一起？他從來沒有提起過這種說法，但……怎麽不是呢？就像他默默地把拉風的機車換成樸實的轎車，只因為蘇螢穿裙子不方便。
葉旌啊，總是偷偷地，無條件地，把自己的生活與她的融在一起。
“許叔叔，當年你願意幫助我爸，一來是戰友情誼，一來是因為你也相信他會好起來的對不對？”
許睿意沒出聲。他當然希望老戰友一切都好，但終究，蘇敬野沒能熬到天亮。
“我特別感謝葉旌，感謝他經歷過一切，還能重新走出來。如果許叔叔，你願意相信我爸爸，可不可以，這一次也相信葉旌？他真的，很堅強勇敢，也很優秀，他一定能把U-OPUS做得非常棒，請給他一次機會。”
許睿意沉默了一會，低聲感慨：“幾年不見，你變了許多。”
記憶裏，蘇家小姑娘沉默寡言，倔強要強，從不願低頭向人求助，就算當年的那種困境裏，她也是咬緊牙關，拼命地打工還錢，何曾低過頭？又哪裏有這樣的口才去說服別人。
蘇螢微笑：“是變好，還是變壞了？”
“長大了，這很好。”許睿意沉吟，“我願意給你機會，也願意給U-OPUS機會。但是螢螢，你要明白一件事，對睿翼集團而言，我的個人意願是其次，利潤才是關鍵。”
蘇螢說：“可您說了，U-OPUS是首選。”
“對，項目确實很好，但BUG也确實存在，這個版本的問題不少，作為初出茅廬的學生未必都能一一應對。軟件市場瞬息萬變，等你們調整的每分每秒，都可能被其他的新軟件搶占先機，你懂嗎？”
見蘇螢并不十分明白，許睿意打開了U-OPUS，随手點開幾個程序：“已經有其他軟件研發了新的接口，睿翼的軟件工程師也已經有改進的想法，U-OPUS如果賣給我們，不出三日就能推出新版本上市。”
“——在我們手上也一樣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