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岸上遙遙傳來了青衣帶着哭腔的驚恐叫聲。
“來人啊,我家小姐落水了!快來人啊!”
姜眠會水,但此刻她的意識漸沉,使不上力,整個身子在慢慢地往下墜落。
“念念,我的乖女兒。”不知為何,她的耳邊一直萦繞着這樣的聲音,那溫柔的嗓音裏包含了太多的痛楚。
“大夫來了沒?”姜致遠一腳踹開房門,将姜眠放在床榻上,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沒有人知道,剛剛抱着姜眠時,他的手一直在顫抖。
青衣跪在房門外,在心裏求了幾千次菩薩。作為貼身伺候姜眠的大丫頭,她竟不知姜眠是如何落水的。這是她的疏忽,她萬死難辭其咎,已經做好了姜眠不醒,就以死謝罪的打算。
“大夫來了!”不知是誰在門外喊了一聲。
這園子裏沒有安排大夫,是四皇子謝懷舟聽聞姜眠落水後,立時上了馬到外面醫館裏抓來的,因而耽誤了些時間。
姜眠可以聽到他們講話的聲音,只是眼皮沉沉的,醒不過來。
老郎中看了後,說了句沒什麽大礙,卻被姜致遠一把抓住,問道:“那我妹妹怎麽還沒醒?”
“咳咳。”床上的人咳了幾聲,慢慢睜開了眼。
“念念!”姜致遠轉頭一看,立馬松開郎中,三兩步走到了她面前。
“哥……”姜眠話還未說完,便被一把抱住了。姜致遠緊緊抱着她,身子微微有些發顫。
姜眠的濕衣裳在大夫來前就已經被丫鬟換下了,姜致遠卻仍舊穿着抱她時被她沾濕了的衣裳。
姜眠愣了一會,反抱住了他,騰出手來輕輕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再三确認姜眠沒事後,和康樂公主及兩個皇子辭別後,姜致遠帶她回了姜家。
馬車上,姜瑤一直靠着車壁,整個人恹恹的,沒什麽精神。
青衣扶她回了房間,姜致遠陪在一邊。
剛一進房門,還沒來得及坐下,門口就有了聲響。
“念念。”很溫柔的一道女聲,似乎就是姜眠之前落水時耳畔響起的那個聲音。
話音剛落,一貴婦打扮的年輕女子就出現在了她的眼前,握着她的手噓寒問暖。“終于回來了。餓不餓?娘給你帶了桂花香糕,要不要先吃點?”
“手怎麽這麽涼?着涼了是不是?”
一連串問句把姜瑤問得一臉懵。
孟聽雪讓丫鬟端了糕點上來,放在了窗邊的小茶幾上。荷葉狀的青綠色瓷盤上盛了幾塊黃澄澄的塊狀糕點,還可以看見裏面完好無缺的金色桂花,香氣幽幽,聞起來頗為可口。
“怎麽換了身衣裳?”
姜致遠正要開口,卻被姜眠搶先了。“今日玩水的時候弄濕了衣裳,便換了一身。”
只是她話音剛落,房間內的幾人突然齊刷刷看向了她。
雖然還是那樣輕輕軟軟的語調,說話時的神态卻異于平常的懵懂,且條理清晰……就像正常人一般。
孟聽雪捂住了嘴,有些不敢相信。
“念念?”眼淚順着臉頰而下,花了她臉上的脂粉。
“好端端的,娘你怎麽哭了?”姜眠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手帕替她擦了擦眼淚。
“念念,你好了?”這次開口卻是姜致遠。
“哥哥你在說什麽啊,我不是一直好好的嗎?”姜眠瞧着有些哭笑不得。
母子兩怕是自己的錯覺,連忙又問了幾句,得到的卻不再是以往那般不知所雲的回答。
姜眠竟是真的好了。
這一下,禍事變喜事。姜家大小姐再次落水,卻因禍得福,變回了小時候那個驚才絕豔的江都才女。
……
這一覺睡得神清氣爽,天微微亮姜眠就起了床。
白色窗紙上有人影閃動,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在門外問道:“小姐醒了嗎?”
“嗯,醒了。”姜眠坐起了身,要穿鞋子。
這時,青衣帶了幾個丫頭進來,換衣,漱口,淨面,伺候得極其周到。
這之後姜眠去祖母姜老夫人那邊請了安。老人家昨晚睡得早,今早才得知姜眠病好了的消息,喜不自勝。孟聽雪知她想見姜眠,本想差人去叫了姜眠起床,卻被老夫人攔住了,說是要讓她好好休息。
老夫人見了姜眠,便拉着她的手,将她全身上下看了個遍。最後,還留了她吃飯。
席間,姜眠一言不發,老夫人不由得納罕道:“你這丫頭果然好了,今天竟這般安靜。”
姜眠将口中的醬肉咽下後,放下筷子笑道:“還不是因為祖母您這裏的飯菜太好吃了,念念忙着吃,都沒有功夫講話了。”
老夫人被她這幅樣子逗笑了。“好吃就常來吃,缺不了你的。”
姜家人丁清冷,姜炳膝下除她和姜致遠外,就一個庶女,她二叔那邊更是只有她堂哥一個嫡子。所以,姜眠作為姜老夫人唯一的嫡親孫女,格外受到老夫人的喜愛。
“既然祖母都這樣說了,那念念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她舉手朝老夫人有模有樣地做了個揖,看得老夫人笑着輕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呀你,可真是個活寶。”
老夫人催着姜眠又吃了半碗銀耳蓮子羹。撤了盤子,姜眠陪着老夫人談笑了一會,孟聽雪就來接人了。
當朝的淑妃是孟聽雪的嫡親姐姐,自小對姜眠疼愛有加。這次姜眠病愈,免不了要去宮裏向她報個喜。
馬車颠簸,遠比不得現代的交通工具便捷安穩,然而對于初乘的姜眠而言還是頗有幾分新鮮的。
車廂很寬敞,車裏還備了糕點茶果。姜眠掀開簾子,街上是來來往往,穿着粗布麻衣的老百姓。有婦女提了籃子,走了幾步停在雜貨攤子前挑選着。街兩邊是絡繹不絕的叫賣聲,一切皆是如此新奇。
她的唇角帶着笑意,放下了簾子,捏起一塊酥糖放在嘴裏。孟聽雪見她這般小兒作态覺得十分好笑,拿起手帕細細替她擦去唇邊殘留的糖粉。
在宮門口下了車,淑妃宮中的大太監小順子早已在此等候,立馬着人擡了轎子送姜眠和孟聽雪去了永壽宮。
到了永壽宮門口,兩人下了轎子。幾個宮女打扮的女子迎了上來,打頭的約莫十七八歲,穿着嫩綠衣裙,略施粉黛,行為舉止極為穩重。“孟夫人來了。娘娘昨晚得了信之後就一直盼着你們呢。”
整個宮裏彌漫着一股沉香木的香味,靜氣凝神。這淑妃娘娘和孟聽雪長得有七分像,不過比後者更多了一份貴氣,一襲淡藍色束腰抹胸宮裙曳地,芙蓉面,春水眸,步步生蓮。
她執起孟聽雪的手,笑道:“聽雪,我們倒是許久未見了。”
姜眠跟着孟聽雪乖乖行了禮,淑妃攔住了她們。“自家人還講這些虛的作甚?”
孟聽雪笑着搖了搖頭。“禮數不可廢,而且正好趁此讓念念學習學習。”
姐妹兩寒暄了幾句後,淑妃将目光放在了後面的姜眠身上,柔聲道:“念念,來姨母這裏。讓我好好看你。”
淑妃對姜眠痊愈的事非常歡喜,賞了許多好東西給她。之後,姐妹兩開始說體己話,淑妃便讓自己的丫頭帶着姜眠去宮裏逛逛。
皇宮果然氣派,姜眠在禦花園逛了一圈,亭臺閣樓,美不勝收。
正逛着,迎面卻走來了一碧玉年華的女子。紅裙張揚,金釵簪了滿鬓卻不顯俗氣,整個人透着一股美豔嚣張的氣息。
“公主。”身後的丫鬟給她行了禮,姜眠有樣學樣,也給來人行了個禮。
姜眠認得她,她便是昨天那園子的主人——康樂公主。
“姜眠,”女子挑着朱唇笑了。“你好了?”
“好了,謝公主關心。”
謝懷玉邀了姜眠在假山上的涼亭裏小坐,又遣了本陪同着姜眠的宮女去禦膳房拿糕點。
那小宮女遲疑了一會,“公主……”。
謝懷玉瞪了她一眼。“怎麽?本公主還不能使喚得動你了?”
“奴婢不敢。”小宮女不安地看了姜眠一眼,拔腿走了。
“我可是看見了,你昨天還粘着我二皇兄呢。”謝懷玉拿起茶盞輕啜了一口,單薄的鳳眼裏透着濃濃的嘲笑之意。
她口中的二皇兄,正是謝懷言。
姜眠還沒有回答,對面的女子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要知道,我二皇兄他生平最讨厭的就是傻子了。因而像你這樣的人,他瞧都不會多瞧上一眼。”話裏是滿滿的奚落。
姜眠有些無語的同時也不禁心生好奇。難不成面前之人就是傳說中的惡毒女配?
“這次倒是不反駁了?看來你也很認同本公主的話啊。”謝懷玉笑得有些得意,滿頭金釵亂顫。
姜眠垂下眼不說話。
見她一點反應都沒有,謝懷玉覺得有些無趣,換了法子開始戲弄她。“你不是很喜歡我的二皇兄嗎?只要你以後乖乖聽我的話,我便去向父皇講,讓你做我的皇嫂。”
“……”
這一拳又打在棉花了上,不痛不癢。謝懷玉不由得惱羞成怒,拔高了音量。“姜氏姜眠,莫不成你不僅傻,還聾嗎?”
這人,戲這麽足的嗎?
“你在自我介紹嗎?”趁謝懷玉皺着眉琢磨自己剛剛的話時,姜眠輕輕起了身想要離開。
惹不起,她還躲不起嗎?
謝懷玉卻回過了神,立馬喊道:“你不許走。給我攔住她。”
她一聲令下,旁邊的幾個宮女紛紛圍着姜眠,不讓她走出亭子。
“你竟然敢無視本公主?”
姜眠無辜地對她眨眨眼,表示自己聽不懂。
只是她這般動作,落在別人眼裏,卻成了明晃晃的挑釁。
“今日不給你點顏色看看的話,我康樂的名字豈不得倒過來寫了。”
謝懷玉一把推開圍着姜眠的幾個宮女,開始拉扯姜眠的衣裙。兩人推攘間,旁邊的人全都退到了一旁,不敢來拉。
這亭子下面有一片荷塘,菡萏袅娜,綠波粼粼。亭內衆人只見,謝懷玉伸手将姜眠推了下去,而姜眠揮手想要找到支撐點,因而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領。只聽得一聲錦帛撕裂聲,兩人一起往荷塘裏掉落,折了好幾片翠碧荷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