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大一小溜出了武陽道,楚風絞盡腦汁琢磨夜殇會去哪裏躲清靜。思來想去,還是要問花寶:“你娘親活着的時候,最喜歡什麽地方?”

花寶想了想:“後園啊。但是,已經被爹爹改成好多人好多人住的地方了。”

夜殇不可能跑去人多的地方吧?楚風否定了這種可能性的同時,隐約感覺到哪裏不對了。轉念一想,夜殇自己有沒有喜歡的地方?可這樣的思路還是不對,旁人都知道的地點,夜殇更不會去。

楚風撓撓頭,最後,他問道:“花寶,你帶我出來,你爹爹知道嗎?”

花寶的大眼睛忽閃了兩下,扭扭捏捏地說:“知道。”

“說謊的孩子沒人愛哦。”

“不要啊,叔叔!”花寶立刻緊緊抱住楚風,“其實,爹爹不知道的。寶寶偷了爹爹的小牌牌,叔叔不要告訴爹爹呀,寶寶會被打屁股。”

聞言,楚風笑着揉了揉肉呼呼的小屁屁:“放心,這是咱們倆的小秘密。”

花寶不是很放心,伸出小指頭跟楚風拉鈎鈎。

一直在後面跟蹤的嘯狼擺擺手中的扇子,暗自琢磨:這祭靈師問這個是何用意?他們都找不到夜君,一個剛來魔界就被關進地牢的祭靈師便能找到?

身為夜殇的貼身護衛,嘯狼越看黑楚風越是有興趣。或者說,他很希望黑楚風能幫忙,找到夜君的藏身地。故此,嘯狼收了扇子,繼續跟蹤抱着花寶離開的黑楚風。

遠離了武陽道,那股子膩人的香氣終于聞不到了。楚風貪婪地嗅了幾口純淨的空氣,頓覺渾身舒爽。抱着花寶,毫不猶豫地奔着前方走去。

再走下去,就到了花寶的住處了。嘯狼不禁納悶,難道說夜君躲在兒子屋裏了?但是,他們去那裏找過了,并沒有夜君。

跟着楚風走進花寶的小院子,看到院子裏的下人急忙迎上花寶。楚風卻沒有放手。

“乖,再等一下。”楚風抱着花寶笑了笑,随即轉身,朝着空無一人的大門朗聲道,“嘯狼侍衛吧?跟了一路,進來說幾句話?”

嘯狼一愣,沒想到自己隐去身形和氣息還是被發現了。可見,祭靈師名不虛傳。既然被拆穿,嘯狼便打開扇子,大大方方走了出來,笑道:“區區真是汗顏啊。”

“你就不用客套了。”楚風并不在乎嘯狼的自嘲,将花寶交給他,“我不放心花寶一個人回來,既然你跟着來了,就照顧好他。”

聞言,嘯狼挑挑眉:“寶兒這裏有二十幾個侍衛,何須我照顧?”

“不是的。”楚風不想在花寶面前露出什麽不适當的表情,維持着和善的笑容,說,“之前那個風紋就是因為花寶才沒有機會嫁給夜君,如果有心人惦記上花寶,他的安全就要慎重幾分。就當是以防萬一吧。”

不得不說,嘯狼并沒有想到這一層面。即便是夜殇,在失蹤前,也沒有叮囑他們多加照顧花寶。楚風的一番話,真給嘯狼敲了一記警鐘。當下,他也不敢繼續嘻哈:“多謝祭靈師,區區定然保護好太子。只是不知,你要去哪裏。”

楚風捏了捏花寶的小手:“你乖乖在這裏等叔叔,叔叔把你爹爹帶回來。”

花寶再看楚風的眼神,已經無比崇拜了。

于是,放下了花寶的楚風獨自一人走出了小院。

那麽,夜殇你個不讓兒子省心的跑哪去了?放眼看着所有能收入視線的地方,高矮不一的房屋、縱橫交錯的道路、泛着微光的湖面、連綿起伏的大山……

該去哪裏找人?楚風嘆息連連,覺得不該在花寶面前誇下海口。不過,倒也不是半點法子沒有,如果他在魔界裏大鬧一番,夜殇一定會出現!至于原因,楚風也說不出來,直覺就是這樣告訴他的。

好吧,就以那些想做花寶後娘的少女們為起點。

優哉游哉地走回須崇宮,楚風避開侍衛,回到武陽道。看着數不清的少女們,楚風考慮,該怎麽開始呢?

忽然,一道淡藍色的影子飄過,速度之快讓楚風幾乎以為自己眼花。若不是特殊的香氣從他身邊飄過,他一定不會認定,剛剛閃過去的是一個人。

好奇之下,楚風轉身随着那股香氣追了上去。一路追出了須崇宮,到了一處不知名的所在。

偌大的空地中間有一座孤零零的小房子。小房子看上去既簡陋又樸素,與圍繞着它的須崇宮比起來,可憐得就像一塊石頭。黑楚風卻倒吸了一口涼氣,蹙眉凝神,仔細看小房子被一股強大的魔力包圍。

這房子應該不是真的,而是用魔力創造出來的。夜殇在裏面?在狐疑之餘,楚風終于看清淡藍色影子的真面目,岩茶。

岩茶是怎麽找到這裏的?楚風覺得很奇怪,因為他在岩茶身上并沒有感覺到強大的魔力,按理說,岩茶不應該會找到這裏,且看他一路過來的速度,毫不猶豫,似乎早就知道這裏有個房子。

楚風不敢打草驚蛇,看着岩茶走到房門前跪下,大約過了一兩分鐘,房門自動打開,岩茶起了身,走進去。

十有八九就是夜殇了。

小房子裏非常簡單。書案、躺椅、清茶、書卷。夜殇坐在書案後面,面無表情地看着手中書卷。對跪在下面的岩茶不聞不問。

岩茶克制着自己的激動,垂首道:“夜君,為了太子,您只能娶我。”

楚風躲在門後,偷聽夜殇的回答。

夜殇仍舊毫無表情,只道:“今日,本君不怪你犯上。”

岩茶下意識擦了擦冷汗,放開膽子勸說夜殇:“不論您娶了誰,将來都要誕下第二位太子,王後與新皇子便是一股時刻威脅花寶的勢力。為了花寶殿下,也為了您将來的霸業,娶我是您最好的選擇。而且,我的美貌在魔界無人可比。您娶我,有萬利而無一弊。”

夜殇不為所動,只是看着侃侃而談的岩茶。沒多一會兒,岩茶被看得渾身不自在。這時候,夜殇才說:“本君無意立後。”

岩茶暗暗握拳:“夜君所言尚早。若夜君仔細看過岩茶,必然不會有此決意。”

“本君不是早就看過你了?”

“未曾。”說着,岩茶鼓起勇氣,站起身來。面對夜殇,輕解衣帶……

裏面在幹什麽?

因為聽不到聲音了,楚風有點急,冒險推開一點房門,露出些縫隙。只見,夜殇穩穩坐着,冷眼看着;背對着他的岩茶已經将衣衫脫了大半。

不是吧?楚風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

岩茶真的太美!即便是早已見過他的夜殇,也不免看得發呆。岩茶也很自信,他知道,只要自己肯邁出這一步,沒有人可以抵擋自己的魅力。哪怕那人是魔界帝王。他脫下了所有的衣衫,緩緩走到夜殇身邊,軟軟地叫了一聲:“夜君……”

門外的楚風冷不丁打了個哆嗦,冒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那一聲“夜君”叫得百轉千回,足夠讓人間所有的妹子無地自容。

這麽下去,夜殇肯定把持不住,花寶就有了後娘。不對,是後爹。

這都叫什麽事啊?

你們考慮過花寶嗎?他還那麽小……

那自己呢?又算什麽?

他的确沒有資格對夜殇的婚事指手畫腳,更沒有資格幹涉魔界帝王的選擇。他只是,喜歡花寶,疼愛花寶,見不得花寶那麽傷心。

楚風再也不想隐藏什麽氣息,短嘆了一聲。

岩茶忽聽門外一聲嘆息,吓得團緊了身子。夜殇始終面無表情,冷聲問道:“你怕?”

“外面有人。”岩茶警惕起來,佯裝懼怕的樣子,靠向夜殇。

夜殇的眼神瞥向房門,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楚風搖着頭,起身推開房門,坦坦蕩蕩走進了小房子。看到岩茶光溜溜地縮在夜殇懷裏,忍不住說道:“這位先生,那衣服穿好。”

他的語氣相當随意,就像以往走進會議室,說得那句:“開會了”一樣。

面對闖進來的陌生人,岩茶十分懂得抓住機會倚靠夜殇。他擡起漂亮的臉蛋,委委屈屈,尋求一份呵護。

楚風冷着臉,說:“先生,從生物學的角度看,你跟我的身體構造是一樣的。雖說你的xing取向跟我沒關系,但畢竟有礙觀瞻。”

岩茶愣了:“你,何意?”

楚風徹底沒了耐心,直言:“你要點臉行嗎?趕緊穿衣服滾蛋,我有話要問夜殇!”

還是這麽說話痛快!楚風長出了一口氣,爽了!

他是爽了,岩茶則是徹底傻掉。愣愣地看着楚風,為這人說了粗言,直呼了帝王的名字而驚愕不已。

夜殇玩味地看着面色不善的楚風,終于有了點反應。揮揮手而已,光溜溜的岩茶和那套衣衫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礙眼的東西終于沒了,楚風對着夜殇堂而皇之地露出失望的神情。

那個什麽界的什麽王略有不爽。

楚風直言:“夜殇,我不是你們這邊的人,不用遵循你們的規矩。咱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祭靈師的直白和不尊,并沒有惹怒夜殇。他照舊面癱着一張臉,冷聲問道:“說什麽?”

“花寶。”楚風直言不諱,“你願意娶誰,我沒資格說三道四。但是花寶是你兒子,你要給他找後媽,是不是該問問他的意見?就算他小,不懂事,你也該顧慮一下他的心情。”

夜殇回道:“此事複雜,不是你所想的那般簡單。”

“我懂。”楚風徑直走到書案前,“你是魔界之王嘛,身不由己。所以,我帶花寶走,等你結了婚,再去我那接他回來。”

夜殇聞言面色更冷。楚風能夠感覺到他的怒氣,便說道:“我不妨跟你說實話,這事是我騎虎難下。我答應花寶阻止你娶親,可我沒有這個資格。我不了解你,更不了解魔界的規矩,所以,這一次我只能對花寶食言。這很糟糕你懂嗎?”

越說,夜殇的臉色越是緩和下來。他不解地問:“因何糟糕?”

“他還不到五歲!”楚風氣惱地說,“既然答應他了,就該做到;做不到,就不該答應他。但是我答應了,可我做不到。我對一個不到五歲的孩子失信,這不只是糟糕,而是非常糟糕!”

楚風的一番話反倒讓夜殇更加不解:“世事無常,孩子總會明白。”

“你就是這麽帶兒子的?”楚風難以置信,“你,你是不是經常失信于他?你這樣……”說着說着,楚風覺得自己太多事了。人家父親怎麽帶孩子,他有什麽資格幹預?當下,轉了話鋒,“你去看看花寶,看看他哭的時候是怎麽叫着爹爹的。他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讓他失望了。我知道,你覺得我很多事,我也這樣看自己。但是花寶他,他……”

楚風無力地垂下頭,摘掉眼鏡:“夜殇,你讓我帶他走吧。現在,這裏不适合他。”

夜殇一字一句地回答:“他是我的兒子。”

“我知道。”楚風冷靜了下來,平心靜氣地說,“我自己都覺得奇怪。為什麽放不下花寶?他跟我不過剛剛認識,我不該幹預你們父子之間的事。”

沒錯,這一切都不對勁!他為什麽沒有離開魔界,反而為了花寶對夜殇指手畫腳,讨盡人嫌?他明明該離開的,到底為了什麽留下來的?

很小很小的時候,小到楚風成年後幾乎記不清那段歲月。那時剛剛知道自己即将成為祭靈師,家人對他的态度忽然轉變。

母親常抱着他偷偷哭,父親整天坐在書房裏唉聲嘆氣。他不懂父母到底怎麽了,他能做的只是擦擦母親的眼淚,偷偷看着父親。有一天,他聽見父母在書房裏說悄悄話。母親說,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吧;父親說,再生一個還是祭靈師怎麽辦?

許多許多年後,楚風才明白,為什麽父母在那次談話之後就冷落了自己。因為怕愛得太深,失去的時候痛不欲生。但是那時候的他太小了,不懂,不明白。只知道,父母不再愛他了。

妹妹出生那天,父母非常高興,他看着妹妹也很高興。他想抱抱妹妹,母親吓得一把把他推開,他倒在地上,腦袋撞個大包。

晚上,他聽見母親在自己的小床邊偷偷哭了好久。但是他很懂事,沒有張開眼,假裝自己睡得很香。

弟弟出生的時候,他記住了,不可以靠近弟弟。他站得遠遠的,看着爺爺、外公外婆、父母都笑着。他的妹妹,可以坐在小床邊上,随便摸弟弟的小臉蛋。

只有他,不可以靠近。

明明是一家人,卻不能靠近。

“夜殇,你明明是花寶最親近的人。他卻不能靠近你……”楚風深深呼吸,壓制着心裏的負面情緒,“他需要你,不要在這個時候推開他。”

夜殇驚訝于楚風态度的轉變。有那一瞬,面前這個人好像失去了所有的一切,悲哀、痛苦、無力。這不是前一刻闖進來的祭靈師,他是誰?這一刻,夜殇明白了,心裏不明所以的情緒是——在乎。

他在乎眼前這個人,與祭靈師的身份無關,與魯莽的行為無關。他想知道,是什麽經歷讓原本堅強而又理智的一個人變得如此……

從書案後面走到楚風面前,夜殇低下頭,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他微熱的面頰。楚風吓了一跳,夜殇也被自己的舉動搞得莫名其妙。他很快恢複了常态,問道:“我若不肯讓你帶走花寶,你又如何?”

楚風沉默不語。

“是偷是搶?”

這一次,楚風肯定地回答:“我會問過花寶,如果他願意跟我走,我會帶他回家;如果不願意,我自己走。”

“這倒公平。”夜殇似乎想通了,“他是我兒子,沒有我的陪伴,不可離開魔界半步;你,也不可離開。”

啥意思!?

下一秒。楚風明白了夜殇的意思。因為,他眼前一陣旋轉,再穩定下來,已經置身地牢了。

“夜殇!你什麽意思?”楚風撿起眼鏡戴上,怒視牢門外的面癱帝!

面癱帝神色不變,說:“我不會立後,也不會給寶兒找後娘。作為交換,你留下陪寶兒。”

楚風瞠目結舌:“……神經病啊!開門,馬上開門!”

夜殇揉揉眉心:“今夜,宮裏已經很吵了。我不想來了地牢還要聽你吵。”

“那就放我出去!”

“且待着吧。”

面癱帝撂下話,一個拂袖憑空消失。只留下楚風在牢房裏驚呆了半天。等他明白過來,當即大吼一聲:“夜殇,你算老幾!?”

一個地牢就想關住我?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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