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道姑公主(七)
“哦, 那應老覺得應該派誰去?”宣平帝沒什麽情緒波動, 不置可否道。
應閣老拜了下去,“單啓軒逃離越州, 定然對越州太守不會手下留情, 又因資歷淺薄,不會引人忌憚, 可為其一人選。”
“再有呢?”單啓軒一人可不夠分量,宣平帝目光越發深邃。
“宴彬, 大理寺卿宴平之子, 繼承了其父的手段,入朝兩年,再有老臣長孫也可為陛下效力。”
宣平帝笑了起來,“應老果然忠心。”也不知是誇他大公無私, 還是舍得派長孫去險地。
謝婉聽到這裏才有所悟,應閣老年事已高,要不了幾年就會退下,到時宣平帝念在他的份上會給應家一份榮恩,但應家地位終究會下降。
為了家族, 應閣老也算是費盡了心思。
也算是一場賭博, 勝了, 應家能保住在宣平帝面前的地位,敗了, 應家可能就要消沉一段時間。
宣平帝沒說到底同意與否, 又問起其餘人等的意見。
朝中勢力複雜, 每位閣老都有自己的人,親疏遠近,都有私心,謝婉聽了一通,覺得即使有私心也都有各自道理。
她一邊分析,與她的人報上來的信息相對應。
外面又讨論了半個時辰,最後提出幾個方案與宣平帝,宣平帝沒說要用哪個方案,只讓人送幾位閣老出宮。
謝婉走了出來,“父皇。”
“嗯,”宣平帝淡淡應了一聲,看着面前貌似恭敬的女兒,“昭和覺得該派誰去?”
謝婉擡頭看他,清亮的眸子與他視線相對,并不懼他,“父皇,後宮不得幹政。”
以謝婉的脾氣才不會介意這些迂腐規矩,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宣平帝的心思難測,她不得不小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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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恕你無罪。”
謝婉隐隐有些明白宣平帝的打算,了因大師的批命是他心底的一根刺,輕不得重不得。
離間她與娴妃一方的感情是其一,如今試圖培養她又是其一。
謝婉微微垂了眼,她也該找準自己的定位。
斟酌片刻,謝婉還是順着自己的想法來說,“若是兒臣,當用年輕人,年輕氣盛,嫉惡如仇,不會與貪官同流合污,如應老長孫這般出身高貴的貴公子最合适。再者,還需一有手段之人,可免受貪官污糟手段蒙蔽。二人相輔,可成事。”
謝婉喜歡年輕人身上的朝氣,不像她,外表鮮豔,但到底一不可同日而語。
宣平帝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她的看法,眼裏帶着些笑意,但細看,又發現那笑意深處又藏着別的更難以名狀的東西。
“如果……朕派你去呢?”
……
謝婉最終還是答應了宣平帝,雖然她也無法拒絕。
回了掌珠閣,令書竹和香岚收拾行李,她這次奉命去江南,帶不了太多人,她準備帶書竹去,再從別院裏挑一些人走。
“本宮離開後,下令封門告病。”她走的低調,宣平帝明顯并不想讓人知道,不然也不會特意叮囑。
出了宮門,謝婉回頭看了一眼這巍峨皇宮、朱紅宮牆,她大抵真的和皇家不怎麽相合,不然怎麽人人都想把她當作一把刀,楚寒如此,宣平帝亦是如此。
可有的刀是雙刃的。
謝婉勾唇笑了笑,揚鞭策馬而去,風從臉頰掠過,難得的恣意。
她沒有等宣平帝派來的欽差,宣平帝也沒要求她必須和他們一起行動,事實上,她才更像是欽差,為了方便行事,宣平帝甚至賜了如朕親臨的金牌和先帝賜給他的一條金鞭。
金牌也就罷了,欽差有令牌才方便行事,可調動附近軍隊,金鞭才是謝婉真正吃驚的。
帝王随身之物,還是先帝所賜,謝婉拿在手裏最大限度的彌補了性別不足的缺陷,便是下一任太子謝婉也可打得。
有了這兩樣東西,謝婉徹底放下心來,畢竟這一世身份原因,她手中無實權,唯一的依仗宣平帝又帝心難測,實在無法安心。
她沒敢耽擱,趁着都城派遣欽差的命令還沒傳到,謝婉帶着幾人快馬加鞭趕往江南。
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一艘畫舫內,謝婉依在窗前的軟榻上,河流兩岸皆是亭臺樓閣,精致秀美不同于都城的富貴大氣。
她半垂着眼,似在觀景又似在沉思。
底下跪着的人彙報完畢,卻完全不敢出聲提醒,頭深深地低着,看那樣子恨不得在盯出一條縫還容他鑽進去。
殿下性平和多寬容,還是少見這般憤怒。
不發一言,周身的氣壓幾近凝結成冰。
時不時還有歌女嬌柔婉轉的聲音從窗戶飄進來,暗衛的身子伏得更低,因為他聽到殿下輕微的聲音──
“他們……該死……”
這話說的是誰,暗衛和謝婉都有數,謝婉輕輕吐出一口氣,勉強壓下心中的郁氣,感覺到屋內另一道微弱的氣息,“退下吧。”
暗衛無聲消失,書竹才端了茶和點心進來,柔聲勸她,“殿下,用些東西吧。”
謝婉搖搖頭,視線依舊在窗外,沒有看桌上的東西,“我如何吃得下。”她早知江南貪官污吏衆多,但想起這一路所觀之景,還是忍不住堵得慌。
她一直在沉思該如何做,無心進食,以她如今的境界,三五天不進食也無妨。
書竹等人卻不這樣看,她帶來的人不敢自己勸她,都撺掇着書竹,“殿下,身體要緊,欽差就要來了,您要和他們會和,之後還要勞累多日,身體如何吃得消。”
謝婉點了點窗棂,她快馬加鞭,帶的人又是好手,足足提前他們三日到達江南,三日已經足夠她得知大致情況,知道的越多謝婉就越了解宣平帝為何視江南為心頭大患。
江南的毒瘤是從先帝就有,先帝平庸,無功無過,若說真的有什麽值得稱道的便是立了宣平帝為太子,并早早退位。
若不是幾世修行有成,謝婉都忍不住直接拿金牌到州府軍營調軍一個個拿了這些貪官。
只拿眼下謝婉所在的城池來說,她目前是在到達越州前一個城池,越州決堤,流民無數,四處逃散,其中就有大部分到此城者,太守不說相助開城門,反而派遣士兵阻撓,視人命如草芥。
窗外歌舞升平,一派盛世之景,謝婉只覺諷刺,想到一句詩:“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
……
應知霖一行人風塵仆仆,終于快要到達越州。
“宴兄,不如我等在下一座城池稍做休整。”聽懂他話中意思,宴彬會意點頭,此行為了壓壓應知霖的脾氣,應閣老主動要求以宴彬為首。
單啓軒神色微動,欲言又止,被宴彬等人直接忽視過去。
此人有些才華,卻不足以與都城精心培養出來的繼承人相比。
他們扮作求醫兄弟而行,護衛充做镖局之人,應知霖是體弱多病的弟弟,宴彬是帶弟求醫的兄長,單啓軒想必有人認識,直接改頭換面做了小厮──一個下人不引人注意。
剛剛進了城,便被人攔下,青衣婢女笑意盈盈,“可是安家兩位公子?主家言是安家公子會來別院借住,讓我等在此相迎。”
車隊衆人登時面色都變了一變,有不少人手都放到了腰間,宴彬下了馬,手不經意間做了一個手勢,抱拳問道,“敢問姑娘主家姓甚?”
“啊,”書竹眨了眨眼,疑惑道,“當然姓沈,安公子來之前不是去信問過主家嗎?”
沈?
宴彬瞳孔驟縮,沈可是國姓,雖然民間不乏沈姓,但宴彬不會認為此時會是別的沈,“原來是世伯家,我們走得急,沒收到世伯的信,還以為世伯沒答應。”他心裏頭的小人向北方拜了一拜,冒犯了。
書竹眼裏也有笑意流出,好大的膽。
“主家與安家向來親厚,怎會不允許,公子請随奴婢來。”
單啓軒扮作的小厮扶起體弱的弟弟,小聲道,“可信否?會不會是陷阱?”
蒼白瘦弱的少年晃了晃手指,借着喝水的功夫輕聲道,“讓人都警惕些。”
路旁一座茶樓之上,一人拿出紙筆,在名單後劃了個紅色的叉。
書竹在給宴彬介紹特産風物,介紹到這座茶樓時一帶而過。
宴彬摸不準她的來路,就算是皇家人,也該讓他知道是誰吧,書竹眯眼笑了笑,“安公子和令妹性子倒是相似。”
“昭……早說是五小姐不就好了,”宴彬提起的氣猛然松懈,差點脫口而出。
書竹笑而不語,帶着人到了富人區的一處別院,一進來書竹說話就随意多了,“公子們先去梳洗,殿下在等你們。”
“不必了,”宴彬直接拒絕,“事關重大,還是先容宴彬見過殿下。”
書竹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再掃過他身後的一行人,似笑非笑,“公子确定?”
宴彬沉默了,面君儀容不整視為失儀之罪,昭和公主也是君,“是宴彬冒失了。”
“宴公子別着急,”想到公主對江南事宜的重視程度,少不得要重用宴彬等人,書竹還是安撫了他一句,“我們殿下也是奉命來此。”
見宴彬等人面露詫異,她又補上後半句,“比諸位提前三日。”
不等衆人回過神來,書竹就離開前去複命,自有人引他們去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