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用過飯後,趙管事再一次出現。
“幾位姑娘可是吃好了。”
青雲和綠衣忙回說吃好,接着向她表達謝意。
趙管事一副榮辱不驚的樣子,“我說過,是姑娘們長得好,才能有資格進侯府。好了,既然進了侯府,有些規矩就要好好學。”
碧姜看着她手中的碗,就知是要練禮儀了。
果然,趙管事命她們站好,把碗裏盛滿水,一一放到她們的頭上。剛開始,還讓她們扶着碗,過了一會,命她們放開。
不到一柱香的時間,青雲和綠衣打碎了三個碗。
趙管事的臉色還是沒有變,這些姑娘怕是從來沒有學過,也不怪她們。反倒是碧姜姑娘,才摔碎了一下,而且站姿十分的标準。
她的眼裏有些疑惑,想着或許真有人靈性不凡,一學就通。
那一個碗,還是碧姜故意摔的。雖然這身子不是她的,但她自小長在宮裏,禮儀刻在骨子裏。莫說是站着頂水碗,就是頂着水碗走動,也能一滴不灑。
當然現在的身體太過虛弱,能堅持多久不好說。
約摸練了一個時辰,趙管事看着差不多,帶來的碗都摔完了,至少有一些成效,便讓她們歇着。
幾人進了屋子,綠衣像往常一樣,軟軟地躺在床上。趙管事的眉頭微不可見地一皺,姑娘家的,一身的風流,着實不雅。
“咳,幾位姑娘先歇着吧,待會有人會送來換洗的衣物和一些用具。”趙管事終是沒說什麽指責的話,她們本就是那樣的出身,存在的根本就是讨男人歡心。若是中規中矩像尋常女子一樣,怕是會誤秦夫人的事。
趙管事離開後,綠衣嬌吟出聲,“碧姜姐姐,侯府的規矩真多,還要頂着水站直,我的腰都快斷了。”
“可不嘛,自小到大,咱們哪裏受過這樣的罪。說是來享福的,現在看起來怎麽像是來找罪受的。”青雲小聲地抱怨着,恨不得立馬見到侯爺,好生撒嬌一番。
碧姜閉着眼睛,像是累極。
綠衣見她如此,跟着閉目休息。
一時間仿佛又在落花巷裏一般,只是綠衣知道,終是不一樣的。在這個府裏,她們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讨侯爺的歡心。但現在連侯爺的面都見不到,不免有些灰心。
睡了一小會,那叫小荷的丫頭抱着一包衣服進來。看到她們媚态橫生地躺在床上,不由得心裏暗罵不知羞。
“小荷姑娘來了。”綠衣先看到,忙起身打招呼。
“哼。”
小荷面色鐵青,把衣服往桌上一放,什麽話都不說,就離開了。
綠衣媚眼如絲,自嘲一笑。起身翻看那包衣服,裏面都是青灰的顏色,料子還算不錯,就是看着像下人裝。眼睛一挑,看向碧姜。
“碧姜姐姐,你看這衣服的顏色,灰撲撲的。穿在別人身上就像布袋子,但穿在你我的身上,照樣好看。”
青雲很不高興,自己哪裏穿過這麽老氣的顏色。落花巷的姑娘們,平日裏哪個不是光鮮亮麗的,幾時有過這麽灰土的顏色。穿成這樣,哪還能引得侯爺的憐愛?
除了衣服,還有一些日常用物,綠衣分成三份,便把東西都歸置了。
她回身的時候,發現青雲已不在屋內。
“碧姜姐姐,青雲姐姐去哪兒了?”碧姜一伸手,指向外邊。看青雲的樣子,是心急沒能見到周梁,說不得是去碰運氣了。
綠衣抿嘴一笑,媚意十足,“依我看,青雲姐姐是想和侯爺來個偶遇。最好是能讓侯爺一見傾心,便不用再此苦等。青雲姐姐到底是想得天真,這可不是落花巷,侯爺哪裏是想見就得見到的。你且等着,她很快就會回來的。”
果真,不到半個時辰的樣子,青雲回來了,臉色難看。
“那小荷姑娘,自己亦是一個奴才,管得可真多。”
綠衣朝碧姜遞一個眼神,心照不宣。
晚飯和午飯差不多,只不過饅頭換成了米飯。偌大一個侯府,萬沒有養不起人的道理。碧姜想着,得趁着現在有吃的,趕緊養些氣力。
再次看到她快用了半碗飯,青雲把筷子一擱。
“碧姜妹妹,你這麽個吃法,莫不想辜負你娘的一片苦心?”
中午碧姜沒有反駁她的話,這一次她又重提,碧姜立馬臉一冷,涼涼地看一眼她,“此地不是落花巷,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沒人攔你。反之,我想做什麽,那是我的事情。”
青雲不想她會說出這樣的話,頓時覺得很是生氣。自己一番好心,別人不領情,還覺得自己多管閑事。
“好,我不管。”
她起身,徑直回了房。
綠衣眼睛一直看着碧姜,帶着探究,“碧姜姐姐,青雲姐姐好像真生氣了。她是一番好意,怕你……”
“擔心好自己吧。”碧姜眼眸未擡,繼續吃飯。
除了送東西,幾人像是被忘記一般,再沒有人來看一眼。眼見着夜幕低垂,還是不見有人來找她們。
青雲一面生碧姜的氣,一面希望秦夫人會派人來請自己去侍候侯爺。等着等着,竟睡着了。
碧姜從她們的氣息中聽出,兩人都已入睡,于是輕手輕腳地起身。換上送來的灰色衣服,悄悄地出了臨水園。
侯府裏的布局她是知道的,東面那裏有一扇小門,是通往公主府的內門。幸好她身量小,又穿着灰色的衣服,竟一路摸到那裏。
只是那門緊閉着,門是從公主府那邊闩着的。這是她的主意,她可以自由出入侯府,而侯府的人,想要進公主府,必須得經過她的允許。
突然,似乎有腳步聲傳來,她連忙往旁邊的樹後面一躲。
今夜月色做美,她能看清來人是個男子,身量修長,一身青色直襟長袍。他孤身一人,連個随從都沒帶。
依稀有些記憶中的樣子,她認出男子。不由心道,周梁這時來此地做什麽?
她疑惑着,就見周梁用手在門上輕叩三下。他的側顏模糊,看不真切,但可以肯定俊朗一如從前。
過了一會,那邊有人回道:“侯爺請回吧,殿下已經歇了。”
一聲過後,再也沒有另外的話語。夜靜下來,碧姜看着周梁站在門那裏,還未離去。他似乎在看着那扇門,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遠處有燈籠的火光漸近,等人走得近了,正是扶茶。
“侯爺,公主還不見您嗎?”
周梁沒有理她,擡起頭,眼神越過那道高牆,像是要穿過去,窺見那邊的人。他雙手背在後面,寬大的袖擺處,用暗青色的線繡着松竹。袖子裏,修長的手指交在一起,握得死緊。
“侯爺,公主許是還自憐臉上的傷,不願見您。妾身知道,公主的心裏一直都有侯爺,若不然,也不會讓妾身來替她照顧侯爺。”
“她……難道不知道,我并不在意。為何……寧願見據九那人都不願意見我?”他的聲音低沉,像呢喃一般。
“敬國公……在公主的心裏,或許是不同的吧。”
他猛地轉過頭,看着她,神色未辯。
借着燈籠的光,碧姜看清了他的樣子。依然是那樣的俊秀無雙,只是眉宇間有一絲郁色,不如當年的光風霁月。
她十五歲時,父皇開始替她挑驸馬,唯周梁最合父皇的心意。原本在她十八歲的時候,應該嫁進侯府。只是不想,那年父皇駕崩,二皇兄登基沒多久就死了,死得蹊跷。
江山落在年僅五歲的侄兒身上,主幼而朝不穩。
他們肅氏,自來子嗣不豐,加上內宮傾紮,長大的只有二皇兄和她。雖不是同母而生,兩人感情一向很好。
她自小跟着二皇兄一起,劍術騎射,樣樣精通。父皇命人教導他們兄妹,一視同仁。
二皇兄一死,燕赤人想趁機而入,她率兵出征,一去就是八年。再加上憑空多出的三年,足有十一年。
十一年了,曾經的翩翩如玉公子,變成了沉穩的男子。他的眼神沒有了記憶中的那種清澈,幽幽沉沉的,像蒙着一層黑霧。
而此時,他的聲音響起,将她的思緒拉回。
“不同?據九那家夥行事陰狠,公主一定是被他所蒙蔽?可惜公主不肯見我,若不然…………”
“侯爺,比起敬國公,您的身份也是不差的。何必處處忍讓他?”
周梁眸色瞬間冰冷,要是據九真做過什麽,他當然好回擊。可氣的是,據九根本就什麽都不做,只是不把他放在眼裏。無論是朝上還是朝下,視他如無物。
他知道,對方是蔑視自己。
這種蔑視比做過什麽還要令人難受。
秦夫人隐約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她愛侯爺,侯爺的一喜一怒她都能摸清原由。忙露出心疼的樣子,“侯爺,您出門也不帶個人,也不多加件衣服。夜深露重,您莫要傷了身子,妾身看着心疼。”
扶茶說着,試着伸手去拉他的衣袖。他袖子一拂,避開她的手。
他長腿一邁,人已走開十幾步,扶茶手還僵着,恨不得絞碎帕子。終是回頭不甘地看一眼緊閉的門,轉身跟上他的步伐。
等他們都走得遠了,四周沉寂下來,碧姜才從樹後直起腰身。只覺得渾身難受,暗自懊惱現在的身子不争氣。
她手撫着腰,慢慢地手僵住,不可置信地擡頭。
高高的牆頭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黑衣墨發,發散着,雌雄莫辨。
“她”的容顏與月同輝,皎皎如美玉,星子般的眼睥睨着她,一臉玩味。
修長如玉竹的手指伸出,朝她勾了勾。
這般場景,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