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如果現在的自己還是大長公主,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踹了周梁。沒得讓一個滿是蟲眼的筍子老在眼前晃蕩。
她這般想着,面上就像帶着肅殺。
此時,趙嬸一腳踏進來,手裏端着早飯。
綠衣往她手上的托盤一瞄,只見兩碗稀得沒幾粒米的稀飯,外加兩個黑面饅頭,再一小碟子醬菜。
這些東西,她們哪裏吃得下?在落花巷裏,雖然吃得少,可都很精細。像這樣的雜面饅頭,她們見都沒有見過。
“碧姜姐姐,侯府的下人也太欺負人了。這樣的吃食,哪裏是你該吃的。”
“有得吃就算不錯。”碧姜臉色未變,她從前雖是公主之尊,但邊關之苦,有時候超出人的想像。
猶記得有一次她與隐被困于山崖之下,到處都被冰雪覆蓋着。莫說是雜面饅頭,就是野草根都找不到果腹。
想到隐,她的腦海中就浮起那些過往。隐就是她的影子,她需要迷惑敵人時,隐就是她的替身。她上陣殺敵時,隐就是她的暗衛。
她默默地拿起一個雜面饅頭,咬了一口。
綠衣眼露驚訝,這樣的碧姜姐姐,越發的讓自己琢磨不透。難道情愛一事真的能令人性情生變?
“綠衣姑娘要留下來用飯嗎?”趙嬸客套地邀請着。
“不用了,我得去侍候侯爺,等有空再來看碧姜姐姐。”
“綠衣姑娘,侯爺剛下朝回來,正在思玉軒大發雷霆。我聽茗香院的人說,敬國公領了兵馬司指揮史一職,原本這個職位應是侯爺的。”
綠衣剛站起身,聽到趙嬸的話,一愣,“這個敬國公為何搶了咱們侯爺的差事?”
碧姜看她一眼,自古到今,但凡是驸馬,都只能領掌車都尉一職。即無實權,也不用做事。周梁原就有才名,又是永忠侯唯一的嫡子。父皇看中他的能力,怕埋沒人才,許他進了兵馬司。
她心裏暗自納悶着,外面傳言說敬國公是隐的入幕之賓,莫非讓敬國公頂下周梁是隐的意思?隐為什麽要這麽做?
“那……我就不清楚了,只聽說秦夫人都被訓斥了。”
綠衣眨了一下眼,慢慢地重新坐下。
碧姜看着她的動作,問道:“你不是急着要去侍候侯爺?”
“我去做什麽?侯爺正在氣頭上,我才不上趕着去讨罵。”綠衣媚笑着,睨了一眼她,“我可是知道,縱使我不去,侯爺那裏有的是溫言軟語。你可別忘了,青雲姐姐還在,還有那梅姑娘。這樣的好事,我身為妹妹的就得讓賢。”
碧姜嘴角微揚,她倒是很欣賞這姑娘的脾氣,知道自己要什麽,知道趨利避害。身為賤籍女子,少有這樣通透的。
她微微一笑,重新低頭用飯,優雅地進着食,一口一口重複着咀嚼的動作。
若不是知道她吃的是雜面饅頭,還以為她吃的是世間少有的美味珍馐。趙嬸被她感染着,亦坐下同用起那有些拉嗓子的饅頭。
碧姜不敢多吃,這副身子,一直都吃得精細。猛然吃到這樣的粗糧,她怕腸胃适應不了,但那碗稀粥,卻是喝得一滴不剩。
綠衣看着她們倆,意外地覺得有些羨慕。突然覺得碧姜姐姐沒有留在主院,或許是件好事,至少還能自在地過兩年。
用完飯,趙嬸收拾碗筷出去了。
碧姜起身去園子裏,綠衣看着,有些不解。待看到她在園子裏活動筋骨,似乎明白過來。
“碧姜姐姐,依我看,你還是不要急着長身子。像這樣留在臨水園,過兩年自在的日子,也沒什麽不好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沒有往日的那種媚氣,反倒是難得的認真,認真到碧姜多看了她一眼。碧姜自小在宮中長大,宮中的爾虞我詐見得太多。父皇的那些妃嫔美人們,争來鬥去,都想踩着別人的往上爬。
卻不想高處不勝寒,爬得再高,總會有掉落的一天。
“無論在哪裏,只要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就是自在。”
綠衣側目,她沒有想過,碧姜姐姐會說出這樣的話。以前的碧姜姐姐,滿心眼裏都是鄭公子,成日裏做着不切實際的夢,幻想着有朝一日鄭公子能中秀才,帶自己離開落花巷。
看來,碧姜姐姐經過那事,是徹底醒悟了。
等到綠衣離開時,已近午時。
趙嬸也回到臨水園,眼睛似乎有些紅腫,像哭過的樣子。在碧姜面前,她盡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碧姜卻不能假裝看不到,于是叫住她。
“趙嬸可是遇到什麽事了?”
“我……一些小事,沒什麽大礙的。”
碧姜不信,沒什麽大礙會一臉的如喪考妣?
“臨水園裏,現在只住着你我。你若有什麽事情,不妨說來聽聽,或許我還能幫上一二。”
趙嬸深吸一口氣,她的男人原是側門的門房,受了波及,被貶至角門當差。夫妻兩人同時被貶,月錢就少了不止一半。
俗話說屋漏偏逢連夜雨,趙家就應了這句話。她的兒子是府裏的馬夫,前幾日送大小姐出門做客時,不小心驚了馬,從馬上摔下來,腿骨都折了。
誤了大小姐的事,大小姐大發雷霆。
銀錢少了,兒子還要養傷吃藥。夫妻二人十幾年攢下的二十兩銀子都花得精花。她愁,她男人也愁。
碧姜見她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隐的樣子,直接問道:“趙嬸,你管事之位被撤,被貶到這園子裏,心中對我可有怨?”
趙嬸連連擺手,“姑娘,說心裏話,我半點都不怨你。秦夫人本就不看中我,在茗香院,我雖是一個管事,卻只管着院子裏的打掃等雜事,尋常的好差事輪不到我。也正是因為如此,去落花巷裏挑人的事情才會落到我的頭上,這是個吃悶虧的差事。無論挑得人是好是壞,在秦夫人面前都讨不到好。”
“你不怨我就好,現在你我處境都不算好。我不妨與你交個底,我雖是出自落花巷,卻委實不能算得上是落花巷的人。我這麽說,你可明白了?”
趙嬸有些茫然,什麽叫不是落花巷的人?
碧姜也不解釋,本來也沒法子解釋,騙人的話她不想再講。語多必失,有時候話說一半,反而效果最好。
她随手拿出一張銀票,遞到趙嬸的面前。
看到遞到手中的一張百兩的銀票,趙嬸的手像是被什麽東西燙了一般,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看。
“碧姜姑娘,這是……”
“你想法子出府,買些燕窩人參之類的,偷偷地帶進來。再想法子弄一個小爐子,就藏在沒人住的屋子裏。不拘早晚,給我弄一碗。”
趙嬸心“突突”地跳着,眼前的姑娘,她是越發的看不透了。一個買進府的女子,哪裏能随意出手上百兩銀子?
碧姜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垂眸道:“餘下的銀錢,你留着,無論是打點竈下的人也好,打點府中的人也好。我要的結果只有一個,在這臨水園中,沒人會找我們的麻煩。”
趙嬸聽清楚她的話,在這一刻,突然就覺得,眼前的姑娘氣勢不低于自己見過的任何一位夫人。只是她一肚子的疑惑,嘴張了幾下,不知從何處問起。
碧姜知道她必是有滿腹的疑問,但自己不會多說,又拿出一百兩銀票,交到她的手上。
“我要的是你的絕對忠心,銀錢我有的是,差事辦得好,好處少不了你。這一百兩你拿着,算是我先給你的好處。”
趙嬸驚得已經回不了神,看她姑娘的樣子,仿佛這一百兩的銀票就像一兩銀子一般尋常。若不是見過大富貴的人,不可能如此淡然。她突然就明白姑娘剛才說的話,這樣的姑娘,不應該是落花巷養出來的人。
一百兩啊,就算賣了她一家人都得不來這一百兩。
有了這一百兩,什麽事情辦不成。
“姑娘,奴婢定不負姑娘所托。”
碧姜聽她自稱為奴,心知是在向自己表忠心,不由滿意地點頭。身為皇家人,挑人首要的就是忠心,其次是聰明。
太過愚笨的,用起來雖放心,卻常會帶來麻煩。趙嬸是聰明人,這樣的人,真用起來應該頗為順手。
世間萬千煩惱,一半以上來自于銀錢。看趙嬸的臉色,就知先前所愁正是因為銀子。
兩張百兩的銀票在手,趙嬸平複了幾下心跳,說道:“姑娘,奴婢記得園子裏原有一個廚房的,也不知還能不能用?”
當年老侯爺寵着那妾室,命人在園子裏修建一個小廚房。老侯爺死後,老夫人氣不過,派人砸了廚房。裏面的東西幾乎都砸得稀爛,不知還有沒有可用的物件?
碧姜沉思一會,道:“帶我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