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二房的王氏一回西院,趕緊把思玉軒發生的事情告訴自己丈夫。汪府的管事還在,一聽碧姜是大長公主的人,哪裏還敢要人,連忙離開侯府。嘴裏一直說着,他就是來串個門,別無他意。

周泊面如死灰,他算盤打得好。用汪府來壓碧姜,命她一次交出全部的解藥,再順便解決掉她,一絕後患。

誰知踢到了巨石,那姑娘竟是大長公主的人,怪不得那般有恃無恐。

他兩眼一翻暈過去,二房一陣兵慌馬亂。

臨水園那邊,碧姜讓趙嬸請了一個大夫進府,悄悄給綠衣開藥。她就守在綠衣的床邊,眼神複雜。

綠衣還未醒,素藍色的被面将床上的人蓋得嚴實,僅露出一頭散亂的烏絲,垂在床沿。她的身體本就嬌弱,莫說是十板子,就是一板子下來,都有可能要命。

這姑娘嘴裏都是貪圖富貴的話,真沒想到,事到臨頭,對方會冒死為自己求情。

在她身為大長公主的時候,忠心的下人不少。但現在的她,不過是個無所依的低賤女子,從沒想到會有其他的人維護自己。

屋子的布簾被人掀開,帶進來一股涼風,趙嬸走進來。

“姑娘,你去歇着吧,這裏奴婢來守着。”

趙嬸已徹底在心裏把碧姜當成主,秦夫人所依仗的也是大長公主。依今日的情形來看,在公主的心目中,姑娘的份量更重一些。

她用手探一下綠衣的鼻息,灼熱得吓人,再摸下女子的額頭,燙得手一縮,“姑娘,綠衣姑娘起了高熱。

方才大夫說了,起高熱是正常的,明早退了就好。”

“你再去煎一碗退熱的藥,喂她喝下去。”

碧姜吩咐着,趙嬸應聲退出去。

綠衣面色透着不尋常的紅潮,原本嬌媚的臉,這一刻看起來特別的脆弱。她不由得想起那些戰場中的見過的無數死亡。那些人,明明在頭一天還是鮮活的,轉眼間就倒地死去。

見多了死亡,她已是心硬如鐵。

但此刻,她卻希望床上的女子能挺過這一劫。

過了一會兒,綠衣頭扭動幾下,似是很難受,嘴裏呢喃着,不知在說些什麽。碧姜湊近,只聽到她在喚着,“小姐……小姐……”

小姐?

“誰是小姐?”

“小姐……你不能死……”

“你說什麽?”碧姜心裏一動,急忙追問。

“冷……冷……”

碧姜忙到自己的床鋪上,把被子抱來,齊蓋在她的身上。

綠衣像是舒服地慰嘆一聲,并未醒來。過了一會,她無意識地扯着被子,“熱……”碧姜把被子取到一邊,可是再過一會,她牙齒咯咯做響,又在喊冷。如此往複,一直折騰了十來回,才算是消停。

眼見着她不再折騰,碧姜凝着眉,細思着她之間無意識時喚出的“小姐”二字。不知她口中的“小姐”是誰,會不會就是自己?

若自己是什麽小姐,那怎麽會淪落到賣入落花巷?

等了許久,久到碧姜覺得很不正常,才見趙嬸端着湯藥進來。

“姑娘……”

她把湯藥擱在桌子上,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紙包,“方才秦夫人尋了奴婢,把這個東西交給奴婢,讓奴婢把它一點點地下在姑娘每日的飯菜中。”

碧姜臉色冰冷,捏起那紙包,輕輕一嗅,就嗅出是什麽東西。

這樣的藥,民間極少,但在宮裏,卻是常見的。扶茶是想自己死得無聲無息,別人還尋不到破綻。不愧是跟着她在宮裏長大的,論心計手段,确實比別人都要狠。

“你做得很好,她若是再問起你,你就說按她的吩咐,藥已經下了。”

“姑娘……”

趙嬸有些擔心,她現在認姑娘為主。若是姑娘有個什麽閃失,她也不會有好下場。

碧姜端起那碗藥,重新坐到床沿,“趙嬸,你信不信我?”

“我信姑娘。”

“好,既然信我,那麽我不怕告訴你。秦氏也好,周梁也好,我并未放在眼裏。”

趙嬸聽她直呼侯爺的名諱,更加篤定她與大長公主的關系不一般。

她未再出聲,示意趙嬸上前托起綠衣。兩人齊力,把湯藥喂完。等喂完藥,趙嬸守着綠衣,而碧姜心裏有事,一人出了屋子。

果不其然,假山那處,修長的身影閃現,像是一直在侯着她。

他的眼神冰寒,看向她時,才恢複暖色,“看來,活得不耐煩的不止是汪奇山。”

還有秦氏與周家二房,膽敢把主意打到她的頭上,全部都該死。他垂眸,遮住滿眼的殺氣。

而她,能感覺到那股殺意。

“他把柄甚多,若不是還有些才幹,留不到今天。”她面如冷霜,像從前一樣,神色傲然。眼神淡淡地斜向不遠處的湖水,同樣一臉的殺氣。

“我知道了。”

“朝堂之事,你現在比我清楚,不拘給他安個什麽罪名,先罷了他的職。”

“我心中有數,汪奇山一生癡戀女色。不懼色字頭上的那把刀,連皇室女都敢私弄進府裏亵玩,其心可誅。”

碧姜轉過頭,正視着他,“皇室女?誰?”

他走近一步,低頭看着她,她此時的眼神一如從前,只不過容顏已變。但無論她再怎麽變,都是他的主子,都是他一生守護的人。

“此等肮髒之事,我也是無意之中得知。不知你可還記得十八年前,安親王謀逆一事。當時先帝下令幽禁安親王,其妻妾子女全部貶為庶人。誰知安親王不願茍活,自己提劍殺死妻妾兒女,再引火***。安親王府裏的下人全部被發賣,淪為官奴,永世不能除籍。”

這事碧姜當然知道,她那時也有十來歲,父皇并未避着她與皇兄。安親王是她的皇叔,肅氏一向子嗣少,父皇那輩,除了一個皇姑姑,就只有父皇和皇叔活到成年。

那一年,皇兄遇刺,父皇暗中查出是皇叔做的。于是下旨幽禁皇叔,将王府衆人貶為庶人。王府被燒後,再也沒人提起。

不想今日還能聽到王府中有遺孤。

“安親王庶出女兒衆多,其中有一位通房丫頭所生的女兒幸免于難,被當成下人發賣。汪奇山見她體弱貌美,買入府中,甚是寵愛。後來得知她的真實身份,他因貪戀美色,并未聲張,将她藏在一處私宅。”

竟有此事?肅氏的女兒,縱使貶為庶人,也不是別人可以當成玩物的。

“後來那女子去了哪裏?”

他輕搖着頭,“只聽說汪夫人得知此事,秘密處置了那女子。所以這些年,汪奇山變本加厲,越發的沉迷女色。”

“如此,他确實不冤。你明日就上折子,我已不想再聽到他的名字。”

連她肅家女都敢當成一般的玩物,汪奇山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所謂色字頭上一把刀,這刀今日就是汪奇山的奔命追魂刀。

“是。”

她沒有半點的隐藏,将自己原來的樣子明顯地擺在他的面前。一如從前,她發號施令,他領命行事。

他是很好的執行者,但凡是她交行過的任務,無一不是圓滿完成的。

她想起綠衣的事,沉思一會,“你順便查查我現在的身世,以及與我一起名叫綠衣的。我覺得這兩人的身世似有蹊跷之處。”

“是。”

他沒有多問一句,幹脆得就像他還是曾經的那個隐,還是她身邊的那個影子。等他消失在夜色中,她才折身回屋。

一夜難眠,待天明時,綠衣已經醒來,燒已退,臉上看不出傷心。

“碧姜姐姐,你沒有被送走嗎?我聽侯爺說,那汪大人不是好人,送給他會丢命的。”

“我知道,不會有人送走我。你好好養傷吧。”

今日早朝時有人彈劾汪奇山,扯出當年他私藏肅氏女一事。陛下震怒,命人徹查。

汪奇山被罷職查看,軟禁在自己的府裏,不能出門,他再也不可能有心思來侯府要人。等事情定論,等待他的應是遂京流放。

肅氏的威嚴,不容世人侵犯。

綠衣得到她的肯定,像是松口氣,趴在床上,朝她笑着。

“你沒事就好。”

趙嬸聽碧姜的吩咐,現在不去竈下取飯,而是在園子裏光明正大地開小竈。碧姜了解扶茶,扶茶是自己的宮女,若想成事,說不定還有後招。

大廚房人多手雜,想要悄然下手,防不勝防。

所以,為防萬一,她不想吃侯府廚房準備的飯食。反正她現在有銀子,又打着大長公主的名號,誰也不會來為難她。

近午時,秦氏帶着補品來探望綠衣。名為看綠衣,實則是來找碧姜的。今早汪大人的事情,她已經得知。心想着,不可能那麽巧,汪大人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被人彈劾。

此事,必是與碧姜有關。

她一進屋子,眼瞄了一圈,就看到桌上的燕窩,“哪裏來的燕窩?”

碧姜沒有吭聲,趙嬸答道:“回夫人,這是碧姜姑娘自己掏銀子買的。”

一個低賤的下人,還買得起燕窩?秦氏神色微僵,盡力保持着笑意,“原來如此,看來公主确實看重碧姜姑娘。我那裏還有些補品,等會命人送到大廚房,讓她們早晚備着,送到臨水園。”

“不用了,臨水園裏有廚房,我們自己做。”

碧姜冷淡地出聲,秦氏眼裏閃過厲色,看了她一眼。

“那樣也行,等會我讓人把東西送到臨水園。”

秦氏見她坦然接受,半個謝字都沒有,只覺得自己被蔑視了。“今日我來,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汪大人被人上折彈劾,許是不會再打你的主意,你就放心留在侯府裏。昨日的事情,一想起來我就後悔不疊,若不是你站出來表明身份,只怕我就會犯下大錯,壞了公主的安排。”

綠衣趴在床上,眼睛從秦氏的臉上滑到碧姜的臉上,若有所思。

碧姜直視着秦氏,微微一笑,“公主的安排,碧姜時刻不敢忘。”

“如此甚好,你我都是公主的人,算得上是同門。昨日的事情,望你不會心生怨恨,對我起了間隙。至于綠衣姑娘,這幾日就暫且在此處養傷,等傷好了,還是要回思玉軒的。”

秦氏說着,來到綠衣的床邊,關心幾句。綠衣一一恭敬地答着,不多說半句。

而孫嬷嬷,則朝趙嬸遞眼色。趙嬸跟着她出去,孫嬷嬷問那事辦得怎麽樣。趙嬸依着碧姜的吩咐,只說藥已經下了。

“好,你做得好。”

孫嬷嬷又承諾了等事成之後,把她調回茗香院的事情。趙嬸裝出感激的樣子,再三保證不會負秦夫人的信任。孫嬷嬷以為事情一定會成,離開臨水園後,就禀報給秦氏。

秦氏一路冷着臉,一想到那低賤女子還能在園子裏設小竈,她就怒火中燒。自己一個側夫人,都是吃在府裏的大廚房。偏生那樣一個奴不奴,主不主的玩意兒,卻明目張膽地私設小廚房。

若成讓對方成了氣候,自己恐怕都得看其臉色。她不能讓那樣的事情發生,無論是公主的信任,還是陪在侯爺身邊,都只能是她一個人。

主仆倆人一進茗香院的門,看到候在屋子裏的挽纓。挽纓是上過戰場的女子,氣質與內宅的姑娘不一樣。

她站在門口,身姿筆挺,不知情的人看不出來她的跛腳。

“挽纓姐姐,你來也一讓人知會一聲。”秦氏疑惑着,滿臉笑意地迎上去。

挽纓的臉色依舊是冷清清的,并不習慣與人客套。她朝扶茶伸出手,扶茶一愣,“挽纓姐姐,你要什麽?”

“碧姜姑娘的身契,還有她身邊的趙氏一家的身契,都拿來吧。”

秦氏微怔往,心知這一定是公主的意思,她不敢違背,示意孫嬷嬷去取身契。只不過心裏更是提起來,公主親自派人來要身契,是要做什麽?

身契取來,挽纓看了一下,就收好了。

“挽纓姐姐,公主最近可好?”

“公主很好,事情辦妥,我告辭了。”

她匆匆離開,孫嬷嬷一路看着,見她是往臨水園而去,眼神隐晦。秦氏坐在桌子邊,臉色同樣不好看。

碧姜在公主的心目中,比想象中的還要重要。公主要走身契,是不想碧姜屈于自己之下。說不定公主真的打算,讓對方取代自己,成為侯爺的人。

而且不光是要走碧姜的,連趙家一家的身契都要走,這點值得深思。

“夫人,你說趙家的還會聽話嗎?”

“沒有她,還會有別人,我就不信,在侯府我還擺不平一個奴才。”

沒錯,在侯府,自己是側夫人。無論碧姜也好,趙家也好,都不過是奴才。她就不信,公主還能把侯府下人所有的身契都要走?

孫嬷嬷心裏則有些犯怵,覺得事情沒秦氏想的這麽簡單。但她看到秦氏不虞的臉色,什麽也沒有說。

挽纓到了臨水園,當着趙嬸的面,把身契交給碧姜。

“趙氏既然是侍候姑娘的人,身契自是由姑娘保管。另外趙氏的男人和兒子的身契一并交給姑娘。公主說了,姑娘替她辦事,若手下沒人,多有不便。把趙家一家送給姑娘,姑娘要做些什麽,也方便些。”

“那請替我多謝公主殿下。”碧姜不想,隐能想得如此周到。有趙家一家人在手,她在侯府确實會過得更好。

“姑娘的話,奴婢一定帶到。”

和上一次一樣,挽纓離開時,也沒有多說一句話,碧姜亦同是如此。

趙嬸心裏慶幸,幸好自己一早就決定跟着姑娘。他們一家人的身契全在姑娘手中,以後姑娘就是他們的主子。

之前她确實有些隐隐的膽心,怕秦夫人發現處置他們一家。

現在好了,再也不用擔心左右為難,開罪秦夫人。看公主對姑娘的重視,不會比秦夫人差。他們跟着碧姜姑娘,只會比以前更好。

她如此想着,越發提醒自己要侍候好姑娘。

自秦氏來看過綠衣後,接着柳氏那邊也送了東西過來,就連侯爺,都派人送了藥材之類的。一時之間,原本荒廢的臨水園重新熱鬧起來。

綠衣傷在後背和後臀,燒雖退了,人沒什麽精神。她趴在床上,看着桌上推得滿當的東西,笑道:“碧姜姐姐,你看,我這頓板子還沒白挨。憑白得了許多的東西,算不算是因禍得福。”

她臉色還白着,故意擠着笑,帶着別樣病态的美。

碧姜垂着眸子,“這算什麽福氣?”

“對于我們來說,這就是最大的福氣了。”綠衣幽幽地道着,想起自己被人按在長凳上,侯爺那冷漠的眼神,像是自嘲般說道,“娘說得真是不錯,男人哪,再寵你,都沒把你正眼瞧着。若不是碧姜姐姐你趕到,只怕我就要被他們扔在一處,自生自滅。”

“你的禍事是因我而起,要不是你想替我求情,只怕也不會挨那一頓打。”

綠衣抿嘴一笑,像是扯到後面的傷面,眦一下牙,“一半一半吧,就算沒有這次,以秦夫人的為人,只怕還會逮着什麽事發作一回。誰讓我們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就算我們再聽話,她還是看我們不順眼。”

碧姜聽她提到扶茶,眼眸徹底冰寒。

趙嬸進來,湊進跟前,低聲道:“姑娘,二爺和二夫人來了。二爺跪在園子外面,不肯起身。”

“他還有臉來?若不是二夫人提起送碧姜姐姐去汪府的事情,哪裏會生出這些事情?依我看,他們是得了汪府的好處,才會起壞心思。”

“綠衣姑娘看得明白,可不是那樣。二爺夫妻倆都是無利不起早的主,真沒好處的事,他們才不會沾。”

“碧姜姐姐,他必是知道你現在是公主的人,怕你報複他,所以才巴巴地來請罪。”

“我知道。”碧姜轉身,避過綠衣,把一枚藥丸化在杯子裏,交給趙嬸,“你去告訴他,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疼是免不了的,但能忍過去,死不了。”

趙嬸依言,出去送水。

周泊一聽死不了,忙一口氣喝完杯中的水。至于疼幾下,他想着,忍忍就過去了。他萬萬想不到是生不如死的疼法,還真不如死了。

這些,碧姜不會告訴他。等他體會過了,才知厲害。

綠衣調養的日子裏,臨水園裏風平浪靜,倒是難得的清閑。等她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青雲來了幾回,想讓她搬回去。

對于青雲,碧姜一直都是淡淡的。青雲幾次套近乎,扯上同出落花巷的姐妹情份,還想在碧姜面前擺姐姐的款。

碧姜并不接她的話,天下人中,還沒有誰敢在她面前稱姐姐。青雲覺察到了她的冷淡,不免有些悻悻。

綠衣猶豫再三,還是搬回思玉軒。

碧姜沒有攔她,她現在是周梁的人,自是要回到周梁的身邊。綠衣回到思玉軒,周梁未說什麽,依舊讓她住在原來的屋子。青雲幾次想打聽碧姜的事情,都被她不軟不硬地堵回去。

回到思玉軒的第二天,秦氏要見綠衣。與前些日子不同,秦氏臉上熱絡許多。像是見了親妹妹一般。

綠衣想着,不知是不是因為碧姜姐姐的緣故。

“傷可是大好了?你真是個實心眼,碧姜姑娘難道從來不曾與你提過她是大長主公的人?你呀,還巴巴地替她求情,我正在氣頭上,可讓你吃了苦頭。”

“是綠衣魯莽,沖撞了夫人。”

“哪裏是你魯莽?我看呀,是你心太善。凡事都替別人着想,你把別人當姐妹,別人只怕并不是那麽想的。有時候,在背後捅刀子的恰好就是平日裏最相熟的人。”

秦氏一邊說着,一邊觀察着綠衣的臉色。見綠衣不說話,遂幽幽地道:“我年事漸大,恐怕是無法替侯爺添個一兒半女。你是我買進府的,就是我的人,将來你若是能生個孩子,不拘男女,我都會視如己出。府上沒有夫人,将來你的孩子是長子,你想想,偌大的侯府,以後傳給誰?無嫡立長,只能是交給長子。”

綠衣是賤籍,在一般的世家,是很難被允許有孩子的。秦氏這話是向她示好,準許她能生孩子,而且那個孩子還會被秦氏養在身邊,身份就高出一截。

另外,生養過的妾室是不會随意發賣的。綠衣的後半輩子也算是有着落,能在侯府終老。等她的孩子将來承了侯府的爵位,她這個生母,怎麽着也能頤養天年。

換成是尋常的賤籍女子,這就是天大的恩賜。

秦氏覺得,綠衣一定會動心。只稍再加把火,應該不成問題。

“碧姜姑娘得公主看重,兩年後若是被侯爺收房,只怕不光是要壓你和青雲一頭,就連我,都未必被她看在眼裏。古人常說,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将來等別人成了氣候,自己就是他人的絆腳石,被人一腳踢開。你說是不是?”

綠衣垂着頭,應了一聲“是。”

秦氏臉上帶出笑意,朝孫嬷嬷使眼色。

孫嬷嬷拿出一個紙包,遞到綠衣的面前。

“這東西吃下後,會令人長得粗壯,容顏漸失。倒是對人的身體無害,你想法子下到碧姜姑娘的飲食中。

事成之後,方才我答應你的事情,必不會失言。”

綠衣接過紙包,像是下定決心般,揣進袖子裏。

秦氏與孫嬷嬷對視一眼,對綠衣的表現有些滿意。孫嬷嬷扶起綠衣,親自送到門口,又是一番掏心窩子的話。

“綠衣姑娘,夫人是想把你當成左膀右臂,你可千萬莫要辜負夫人的一片苦心。再說夫人心善,只是想讓碧姜姑娘将來容貌尋常些,于她的身體無礙。”

“奴知道了。”

綠衣還是低着頭,步履有些沉重地離開茗香院。

孫嬷嬷一直看着她去了臨水園那邊,才折身回到秦氏的屋子。秦氏沉着臉,已不複方才的那樣和煦的面色。

“夫人,你說綠衣會照做嗎?”

“她會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許給她的,可是她做夢都想不到的好處。她們那樣的人,不會不知道有子女傍身意味着什麽。碧姜在公主的心中,地位不一般,汪府被彈劾,你以為是巧合?不是的,以我對公主的了解,這決不可能是巧合,公主是在為碧姜出氣。你說若是等到碧姜被侯爺收房的那一天,在公主的心裏,可還會有我的位置?”

“夫人……”

“你別說了,我意已決。我與公主自小一起長大,我就不信,論情份,我還比不過一個半路殺出來的低賤女子。”

孫嬷嬷一想也是,将到嘴的勸說咽下去。

綠衣直接去了臨水園,看到正在園子裏活動手腳的碧姜,拉着她的手就進屋。一進屋子,就關上門。

碧姜看着她從袖子中拿出的那包東西,光聞味道,就知道與趙嬸那裏的是同一樣東西。

“東西從哪裏來的?”

“秦夫人給的,碧姜姐姐,她起了害你之心,你千萬要防着。她說讓我把這東西下到你的茶水中,那麽你以後就會身子長得粗壯,不讨男人的歡心。”

“她是這麽說的?”

綠衣被她一問,歪着腦袋,細思着,“她确實是這麽說的,難不成姐姐覺得有什麽不對?”

碧姜拿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紙包,是之前趙嬸的,“當然不對,這藥一點一點地加在飲食中,會讓人逐漸消瘦,枯竭而亡。若是一次給人服下,則會當場吐血,五髒衰竭而死。”

綠衣大驚失色,忙抓着她的手,“碧姜姐姐,她這是要你的命啊?她還騙我說對身體沒有什麽壞處,分明是在哄我。她此舉不僅除掉了你,說不定順便将我也除了。”

“所以你把東西拿給我是最正确的,不光保住了我,也保住了你。”

“碧姜姐姐,娘從來沒有說過,大戶人家的後宅這麽可怕。她只說我們要緊緊抓着男人的寵愛,就能享盡富貴。她為什麽不告訴我們,在後宅,我們随時能被別人弄死?”

碧姜反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在抖。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姑娘,沒見過生死,以為進了侯府就是享福。突聞此事,難免有些害怕。

金娘怎麽會告訴她們這些,要是早告訴她們,哪還有姑娘心甘情願成為男人的玩物。

“世間只有千日做賊,沒聽過千日防賊的。她既然有害我之心,一擊不中,還會再擊。一個不小心,我就有可能中招。你別怕,有碧姜姐姐呢。”

“姐姐,那你想怎麽做?”

綠衣緊張地問她,不知為何,聽到她說別怕兩個字,自己好像沒那麽怕了。眼前的碧姜姐姐像是與她一起長大的那個姐姐,又好像不像。

這樣的碧姜姐姐…………

碧姜拍着她的手,“此事我心裏有數,多謝你如實相告。”

經過上次的事情,碧姜已是承了她的情,加上這次,足以見她的心是向着自己的。

綠衣如釋重負地深吸一口氣,裝作不以為意地道,“碧姜姐姐,你言重了。無論何時,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我都是站在姐姐這一邊的。”

碧姜認真地看着她,“你這句話,我記住了。你回去吧,若是秦氏問起,你就說還得寬限一兩日。”

“好,你多小心。”

綠衣離開後,碧姜的臉就沉下來。重活一世,她還真想不到,第一個想要自己命的人會是扶茶。

當初她還是公主時,确實更倚重侍劍和挽纓,但她對點香和扶茶亦是看重的。

她看着手中的兩包藥,扶茶是多想自己死。先是讓趙嬸把藥一點點地添在自己的飲食中,讓自己死得不知不覺。接着又讓綠衣一次藥死自己,看來是有些等不及了。

趙嬸等綠衣離開,才進了屋子。

一眼就瞧見姑娘手中的東西,她立馬明白綠衣姑娘是為何而來,趕緊關上門。碧姜沒有避她,并未收起手中的東西。

“姑娘……綠衣姑娘來,莫不是受了秦夫人的指示?”

“沒錯,秦扶茶想要我的命,一刻都不想等了。”

趙嬸緊鎖着眉,按理說,秦夫人和姑娘都是公主的人,理應相互扶持,秦夫人為何一心想除掉姑娘?

碧姜知道她在疑惑什麽,淡淡地一笑,“一山不容二虎,她以為我是來和她搶周梁的。我倒是不知,她會為了一個男人,不顧公主的命令。”

因為私情背了主的奴才,理應除去。

趙嬸被她身上的寒氣一凍,腦子清明起來。姑娘的意思,莫不是……

“姑娘,你想怎麽做,奴婢可有能幫上忙的?”

碧姜笑了,媚色天成,任誰都不會想到接下來的話,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她說:“趙嬸,你敢殺人嗎?”

趙嬸身子僵住,狠着心道:“若為護主,奴婢什麽都敢做。”

“好,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你放心,殺人的事情不用你做。我一向喜歡親自手刃敵人,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不願意假手他人。”

她語氣中那種殺氣流露無疑,不是死人堆裏走過的人,不可能有這樣的森寒氣息。她話裏的那種随意和霸氣,無不表明,殺人與她而言,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

趙嬸的心不由得顫得厲害,又隐含着某種莫名的興奮。自己沒有看錯人,這注下得極好。

碧姜立在窗邊,一直看到夜幕低垂。

今日原本是月圓之夜,卻不知為何烏雲漫天,遮住了圓月。窗外黑漆漆的,所謂月黑風高殺人夜,倒是應景。

她讓趙嬸晚上呆在自己的屋子裏,莫要出來。而她則帶上該帶的東西,出了園子。

那修長的身影已在角落裏侯着她,見她出來,兩人相視一眼。她知道,他一定會出現。他知道,她一定會出來。

他随手遞上一樣東西,她接過,心下滿意。還是他知道自己的心思,猜到自己今晚要做的是什麽。

她走在前面,他像影子一樣跟在後面。

只不過,她的身形不再高挑,而他的影子太過修長。除此之外,似乎什麽都沒有改變。他們之間那種經年累月下來的默契,不用語言,就能相互明白。

一進主院,他快速出手,将下人們都弄暈。

她則像串門一般,推開了秦氏的房門。像進自家屋子一樣,随意地走進去。

秦氏睡得并不沉,依稀能感覺有人進來。

她把室內夜燈的燈火挑亮,就那樣悠閑地坐着桌邊。秦氏半睡半醒,感覺到室內變得亮堂,睜開了眼。

正欲喝斥自己的丫頭,不想竟看到一個怎麽也不該出現的人。那個人坐在桌前,正在倒着茶水。她的手指白嫩細幼,不緊不慢地動作着,說不出的好看。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來人哪……”

她回過頭,用手指作勢,置于唇別,“噓,別叫了,沒有人會來的。”

一副小姑娘的模樣,眼裏卻沒有半點溫度。那種居于高位,掌控他人生死的霸氣顯露,輕睨間,是濃濃的殺意。

秦氏是宮裏出來的,見識過天下最尊貴的人,對于這樣的氣勢,并不陌生。就是因為不陌生,她才會心驚肉跳,不明白明明是一個低賤的女子,就算是公主的親信,也不應該有這樣的氣勢。

“你來做什麽?”

碧姜從袖子裏拿出那兩包藥,放在桌上,“你說我想做什麽?”

見她亮出藥包,扶茶反倒冷靜下來。既然事情敗露,那此女更是不能留。想不到她倒是有些手段,不光是趙家的投靠了她,連綠衣都沒被誘惑住。

此女看着弱小,心機倒是不小。若是現在不除,将來必成大患。

扶茶想着,慢慢地下床。

不愧是跟着自己在宮裏長大的,論城府手腕,都比別人強。碧姜想着,心情複雜到了極點。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親手處置曾經的宮女。

“你應該知道,我曾是大長公主的大宮女,比起你一個半路冒出來的人,公主更信任的應該是我。你就沒有想過,我敢朝你下手,就是公主知道了,也不可能會處置我。”

“是嗎?”碧姜輕笑,“是誰給你的自信扶茶,本宮不記得,自己有給過你那樣的權利。”

秦氏心一驚,她剛才聽到了什麽?

“你……剛才自稱什麽?”

碧姜坐着,明明是媚骨花顏的一個弱女子,但氣勢卻不輸任何一個世家貴女。

“怎麽?本宮的話,你都聽不清,看來真是不聽話了。你記不記得本宮曾經說過,你們最重要的是什麽?

是忠心。但你是怎麽做的,陽奉陰違,竟敢弑主?”

“你……不可能……大長公主在公主府裏好好的,你是個什麽東西?莫不是得了失心瘋,半夜跑到我這裏胡言亂語。”扶茶指着她,手指都在抖。

碧姜不以為意,信也好不信也好,她都不在意。

一個将死之人而已。

許是她眼裏的殺氣太盛,扶茶猛然就想到,若對方真是公主,那麽一定是發生了什麽詭異的事情。要真是如此,她現在告訴自己,應該就是起了殺心。

不。

不是這樣的。

她一定是騙人的,對,她是騙人的!

“你以為你三更半夜跑到我這裏裝神弄鬼,我就信你嗎?”

“本宮并不需要你相信,一個背主的下人,向來不用多費唇舌。只不過,念在你我主仆一場,我想讓你死得明白。本宮曾記得,當初離京之時,命你與點香守在公主府。臨行前,本宮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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