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開爐
宋代與唐代的典型區別,就在于通用能源。
從這個時代開始,煤炭開始被廣泛運用,從山西往東有大量的山脈被開墾出礦井,到了冬天全國幾乎都沒有供暖問題。
雖然就現在揚州以北基本上都被金國給占了,但煤礦生意照樣進行不誤——畢竟金國也想坐地收稅,斷然不可能幹涉這些往來。
人們雖然對江銀的人保持警惕和審視的态度,好在有郭棣老爺子的引薦,好幾筆大訂單都在幾天內敲定,伴随着貨運卡車的轟鳴作響,一批批的煤炭陸續運往了江銀鎮。
對于車這個東西,揚州城的人們還是保留着好奇心。
他們隐約覺得這些外邦人沒有敵意,比胡人要聰明神奇許多,手中有數不盡的寶貝。
正因如此,當汽車轟鳴着喇叭,示意人們開路的時候,許多人甚至會站在道路兩側,觀望那車是如何跑動,裏頭的人又是如何出來的。
四千斤煤炭幾乎掏空了好幾戶富貴人家的儲蓄,吳恭和柳恣商量了一下,決定走供電配給制。
優先恢複政用和軍用的配電,同時熱電廠暫時只開放一半的産能,避免之後續不上煤炭。
在合理的規劃下,即使煤炭的供應突然中斷,也可以再撐着供電半個月。
在熱電廠重新開爐的那一天,柳恣帶着郭棣老爺子去了趟江銀鎮。
從坐上車的那一刻,老頭就在抖。
孫縣令是沒見過世面,書也讀的少——他與現代事物接觸的時候,全程都是懵的,問都不知從何問起。
可郭棣畢竟戎馬半生,被小姑娘扶進這車裏頭,腦子裏就全是那些志怪神話裏的東西。
什麽饕餮白澤全出來了——他并不能理解這個能馱動這麽多人的怪物,到底是什麽東西。
“這……這馬車怎麽沒有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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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青玉頗有種哄自家老爺爺的耐心,認真道:“這是機械,就如同你們古書上的水木流馬一樣。”
郭棣愣了下,正試探着觸碰扶手,車子就發動了。
他訝異的看見玻璃窗升了起來,透明的屏障外景物一覽無餘。
“居然——居然會自己動!”
“老爺子別怕哈,這東西不咬人的。”坐在前面的錢凡笑着道:“這就是個機關密致點的馬車。”
郭棣繃了神色,強行裝作一副見過市面的樣子,只嗯了一聲。
車子只花了十五分鐘就到了江銀鎮,這期間老爺子的眼睛到處亂瞟,生怕錯過了什麽東西。
竟然有如此快的馬車!難道真是騰雲駕霧不成?
可這幾個年輕人從談吐做派,到飲食喝水,都不像神仙啊。
江銀鎮的戒嚴已經越來越完備,居民們也開始适應了規律穩定的生活。
關卡前的士兵看見那輛車,齊齊敬了個禮便放行了。
到了這個時候,郭棣才驚異的又開口道:“你們的路……怎麽是白色的?”
他們的路面向來露着黃土,斷然不可能是這樣如石頭被削了個平面般齊整的路面。
“對哦。”柳恣終于想起來了什麽:“咱們是不是應該……修條從江銀到揚州的路?”
“這不是廢話麽。”錢凡打着方向盤道:“建設部那邊應該已經安排了,厲栾心思從來都細密的很,估計早就想到這事兒了。”
這揚州城的善後工作,全是那個不動聲色的女人接手的。
她妝容冷豔,做事我行我素,卻從來不出茬子。
自穿越之後,她的打扮就被諸多古代人給予過異樣的眼神。
臉皮薄一點的,譬如孫越這樣的小丫頭,都不太敢穿露小腿和胳膊的衣服,自那以後都是穿着外套長褲出去辦事。
可厲栾可是冬天都會穿小皮裙長筒靴的主,哪裏會顧忌這些人的目光。
于是那個踩着高跟鞋披着波浪卷的身影,就成了揚州城裏一道奇異的風景線。
建設部的下屬們早就被調教的服服帖帖,平時她到哪都有兩個人自覺跟着當保镖,而南城牆的修複,和城區地圖的繪制工作,也井然有序的進行起來。
閑談之際,車子停在了熱電廠廠區門口,柳恣先下了車,把這行動略有些遲緩的老頭扶了出來。
那郭棣在站定之後,先是用腳掌感受了下平整又堅硬的地面,還頗有種彎腰摸一摸的沖動。
下一秒,當他擡起頭,看向遠方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通——通天塔?!”
幾個煙囪高聳入雲,紅白的油漆有些掉色。
對于當地人而言見怪不怪的東西,對于這樸素的老人而言,卻不亞于見到了宏偉的金字塔。
郭棣作為一代名将,年輕的時候去過太多地方,無論是汴京還是何處,都不曾見過這樣宏偉的東西。
“這——這可是聖壇與聖塔?”
柳恣噗的笑了一聲,知道老頭兒把這紅白色油漆當做什麽宗教式标記了。
錢凡不急着解釋,任由那老頭在那驚呼各種話,只湊到柳恣耳邊道:“咱要是建個邪教,搞不好能瘋狂的搞事情。”
确實……現代科技在古代人面前,簡直如同奇跡了。
在近代時期,一百年的時間差都會有科技發展的分水嶺。
更何況他們兩城人相隔千年,恐怕更難互相理解。
柳恣心裏還在思量着怎樣讓江銀與揚州人互相往來,有點走神的嗯了一聲。
“想什麽呢。”吳恭拎着鑰匙走了進來,笑眯眯的跟郭棣打了個招呼:“郭老先生好啊。”
他非常自來熟的一手攬上那老頭的肩,像帶鄉下來的老爺爺一樣進去參觀:“這煙囪啊,不是用來禮佛的,這是咱們這兒的人建的啦,大概花了半年多——”
“半年?!!”
其他幾人跟在他們身後慢慢的走,心裏裝着不同的事情。
在所有人之中,錢凡算是了無牽挂,最輕松的那個人。
他在部隊呆了太久,退役以後去了公安局,又開始着力整頓整個鎮子的治安環境,布置天網式的監控設施,這輩子都如同燭火般發光發熱,以至于現在都沒有成家。
父母倒也随他去,不催不問,只叮囑他照顧好身體,別受傷。
2030年的時國已經有成熟的養老體系,加上普遍的婚姻和生育自由,人也活的還算輕松。
而其他人,則沒有那麽幸運了。
柳恣的父親是企業家,母親在華京擔任高官,現在天人永隔,再想念也無濟于事。
更何況,他要面臨的問題太多了。
在還在做鎮長的時候,柳恣就幾乎沒有怎麽好好休息過,哪怕是鎮子裏的大小計劃告一段落,還要去國內和國外考察學習,不斷地調整新的方案。
現在異常順利的拿下了揚州城,他要負責的東西是直接翻了數倍。
揚州城的城市改造和經濟建設,揚州城外的電網布控和對外敵的防禦,還有江銀鎮和揚州城的關系如何處理……
以至于在最近半個月裏,他連睡着的時候都在下意識的思考這些事情,夢都沒法占據他的時間。
吳恭和厲栾都是一心撲在工作中,但前者是為了忘掉那些不開心的事情,短暫的逃離殘缺的生活。
厲栾相對穩定一些,只是有些頭疼自己沒辦法分身,要管理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今天是熱電廠開爐的日子,按理說應該非常熱鬧才對。
往常遇到同級別的事情,總歸會剪個彩說幾句場面話,大家一起歡呼幾聲,回頭還會聚在一起擺幾桌酒。
但是由于軍部和工程部的人們都在各忙各的,熱電廠的職工也被削減了近六成的名額,整個廠區都空空蕩蕩的,只有少數工作人員在匆匆忙忙的往來。
老廠長本來以為自己要退休了,誰知道異變之後還會被返聘回來,正熱情高漲的指示安全檢查員通報各環節的檢查情況。
在随他們走進廠房指示區的時候,郭棣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裏的室內明亮寬敞,卻找不到蠟燭和油燈。
四周都是白牆,人們穿着怪異的服裝,每一樣東西他都不認識。
“郭先生,”柳恣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用緊張:“你們城市的服裝和生活方式,我們不會幹涉太多。”
“除了對身體有害的東西,必須要調整之外,其他都自便就好。”
郭棣略有些僵硬的轉過身來,第六遍确認道:“你們——真,真不是神仙?”
“是普通人。”吳恭站在他的身邊,聲音溫和:“以後揚州城的人,也可以擁有這樣的車,這樣高的房子,他們也會過上更好的生活。”
“什麽意思?”郭棣本能地後退了一步,皺眉道:“這麽好的東西,你們就心甘情願的給出去?”
“再好的東西,也是雙手建造,而不是神靈賦予的。”
吳恭看着那老頭茫然又有些向往的神情,笑的很溫柔。
他突然很想念自己已經故去的爺爺。
那個得了老年癡呆的老頭兒,在生命的後期已經什麽都不認識了,連電視機的遙控都不會用。
即便如此,每次自己進門的時候,他也會端出一盆洗幹淨的楊梅,顫顫巍巍的擺一擺手。
伴随着鍋爐和傳送帶的轟鳴聲,煙囪裏終于冒出數年未見的灰煙。
而政府大樓的電腦和燈光,也終于亮了起來。
下一步,就是全面改造揚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