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金融
早在和宋國接觸的時候,江銀的人就發現了一個問題。
宋國對于臨國而言,簡直是知識的荒原。
財政局本來就人手不多,當初都只是負責一個小鎮的各種經濟事務,現在突然要提職來參與一個國家的財政,人人都怕把事情搞砸。
砸也砸不到哪裏去。
好消息是,他們的這個對手不知道什麽是‘傾銷’,不知道‘信用’,對外貿方面的管理也完全處于一個剛剛萌芽的階段裏。
壞消息是,其實財政局突然升級成財政院,他們也沒多少經驗。
這不亞于把一個銀行櫃臺的小職員突然拉去做四大行的行長,就算理論知識過關,也未必能勝任這個位置。
江銀從一個鎮子升級成一個市,又強行的建立了一套國家的體系,本身就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在過去的兩年裏,參政院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國防和內部制度建設上,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看顧別的事情,甚至可以說,從一開始,就連外交的準備都沒有。
他們在某些層面上,也是非常被動的。
國防部和軍隊都是被錢凡一手拉扯出來的,上至官銜軍銜和功勳評定制度,下至軍隊的夥食水平和雜費開支條例,這些事都是錢大将軍一個人領着一幫警察局裏沒見過世面的小官員制定的。
而財政局這邊,駱忒并沒有他這樣的魄力和閱歷。
錢凡能獨當一面,那是因為他在特種兵部隊裏出生入死,對整套體系也非常清楚。
可駱忒連時都的中央銀行都沒進去過,只能說天天翻書開會,不斷地琢磨整個貨幣體系該怎麽搞。
這回就真的是摸着石頭過河了。
在異變之後,駱忒是第一個找柳恣辭職的,表示自己還想多活兩年,不想背鍋也不想背債。
這貨幣體系和對外貿易的事情一旦玩砸,他駱忒就是千古罪人,糟蹋的錢都可以拿來填滿整個揚州河。
柳恣盯着他剛燒好還有些糊味的髒辮,意味深長地問了一句話。
“你覺得這個鎮子裏,有幾個學過金融和經濟的?”
一個江銀鎮,靠旅游項目和民營企業起步,能賺到錢還是因為他柳大鎮長拉着他爹當背書,在國外國內想着法子拉訂單。
一個五六萬人的鎮子,受過本科教育的人就這麽多,還不一定留在鎮子裏了——大學都讀了,還不往一二三線城市沖啊。
當時在人口調查統計結束以後,財政院廢了老大勁撈了一批本科生,真正實操過這些東西的根本不多。
第一件事,是确認印鈔的法子,和防僞的設計。
——得虧有龍牧青玉和龍市長,不然人人拿着彩色打印機,這貨幣流動量得上天。
第二件事,是擴張金銀儲備量,清點國庫裏貴金屬的存貨,以及維護調整國庫的安全系統,免得把那些錢都鎖死在地下。
國庫的事在一開始就确認過,只是那些貴金屬原先都是替時國分管,并不屬于他們——現在也算是繼承一筆巨款了。
而由于柳恣錢凡他們想着法子和揚州的貴族做生意,和宋國的官宦甚至皇帝做生意,不光是大量的銀子金塊金錠進了國庫,連帶着他們印的新幣也開始往國外流通。
這臨國的紙幣是參考舊幣設計出來的,正面印着白鯨與蝴蝶珊瑚,反面印着海洋與山崖,設計的也頗為好看。
駱忒當時拿着剛出爐還熱乎着的紙幣去找柳恣,大夏天的穿着長袖套頭衛衣,壓根不像財政院的領頭羊,而是後街哪個忘了叼煙的混子。
柳恣打量了眼他這痞裏痞氣的樣子,笑着跟他聊之後的體系建設。
臨國暫時不參與榷場往來,只由政府作為中介方和其他國家談外貿往來。
這不僅僅是因為政府需要抽成決定稅率多少,更關乎文明和科技的流通。
軍火之類的東西自然是官方制造官方決定發售哪個批次的,但其他方面貨物的審批,也要至少要走兩個月的流程。
直到時空異變之前,也就是2030年的時候,學術界關于貨幣和貨幣制度的最優選,也沒有完全的定論。
曾經他們建立了布雷頓森林體系,自以為天衣無縫,但沒過幾十年就土崩瓦解,秩序陷入混亂。
再然後各個國家開始争搶世界貨幣的頭把交椅,為此差點發動了戰争。
在這個世界裏,臨國出現以前,整個大陸的一把手自然是宋國。
無論東西南北,哪怕是冰雪交加的漠北,人們除了以物易物之外,用的依舊是銀錠和宋幣。
哪怕金國蒙古都有能力鑄造專屬的銅幣,卻也扛不住宋國的傾銷式貿易,連自己國家的獨立貨幣控制權都握不住。
可是臨國的出現不僅打亂了這個格局,還在刷新這些古人的認知。
他們建立了銀行,設立了彙率的流動方案,最近還在臨安開了一家新的銀行,方便臨國商人更快速地拿紙幣兌換銀錠或者一貫貫的銅錢,雖然過程都很嚴肅,但總有種小孩子過家家的感覺。
——都2030年了,誰還拿一吊吊的錢出門逛街啊。
随之一起建立的,還有在國際貿易上的話語權和規則制定權。
這事就真有點欺負人了。
當初金國宋國臨國三巨頭會面,就各種買賣展開友好商讨的時候,駱忒敲着二郎腿聽他們唇槍舌劍的争執了四五輪,等價格都談的差不多了,才開口問了一句話:“售貨合同和服務合同誰來定?”
李石和趙構愣了一下,露出一臉茫然的表情。
駱忒意識到了什麽,坐直了一些,又詢問道:“貨運代理……還讨論嗎?”
全場一片尴尬的寂靜。
“那……成本加運費呢……”
柳恣瞥了他一眼,示意你可以先閉嘴了。
整個會場裏有五分之四都是來自金宋兩國的人,問題是……他們明顯都不具備這方面的知識。
有的事情是可以忽略掉的,但忽略也要付出代價。
責任邊界不劃分清楚,應急方案不提前設立,交接方式和核實環節等等如果出了纰漏,更會造成一堆又一堆的麻煩。
駱忒原本以為自己是幫忙給臨國做生意的,就和從前跟着柳恣幫江銀拉生意談生意一樣。
可現在怎麽感覺……自己是過來給他們教書的?
于是三國官員就各種條款的問題,又友好的交流了多日。
交流主要是臨國人解釋,金宋的人聽。
——這事其實對三邊都不讨好,但為了生意能穩妥順風的做下去,必須要把合同條款一項項的談清楚,否則出了事誰都沒有能力承擔。
臨國人這邊,覺得腦殼痛的要命。
這兩個國家的人根本不懂很多詞的意思,而且講的越多他們越糊塗,有時候談生意談着就又開始上課了。
而金宋的人,完全不對這個學習新知識的機會感到感激和欣慰。
因為他們更在意的是面子。
他金國,當年把宋國打得跟孫子一樣,連宋國的皇帝都自認為臣。
他宋國,論貿易無人能敵,港口開了一串貨物遠銷海外,怎麽也是一方霸主。
可是這合同還有各種條款裏的東西,別說皇帝,就是随行的那些博聞強記的重臣,居然沒幾個能聽得懂的?
自然沒人肯放手讓臨國做主,要是臨國自己敲定了這些條條框框的東西,那指不定偷偷為自己謀多少好處。
……可是這些什麽金融裏的術語,真的聽的人頭大。
趙構當時出了會議廳以後,直接黑着臉問部下這個合同不簽行不行。
不簽合同,自然是做不了生意的呀。
這事從去年三月份起,就給其他兩國留下了‘臨國人真是事多瞎操心還啰嗦’的印象。
而這個刻板印象,随着今年兩國開始讨論共建工廠,還在不斷地加深。
招商引資的事情,要投标,要劃地,要有專業性的管理體系構建、成本預算參考、環境污染評估。
宋人開會開的都頗為愕然:“這都是啥啊。”
原本準備開辟新的紅海市場的商界僞大佬們也一臉愕然:“你們啥都不懂的嗎?”
現在這情況就是在跨服聊天啊……
九十九級的人想着組隊打副本,新手還在熟悉操作界面,這怎麽玩得到一起去……
宋國要臉,自然不會什麽事都慣着臨國人全權做主,自己不懂要麽打腫臉也要裝懂,要麽就拍喽啰們去學,學會了再回來談。
——這沒個三四年哪裏學的會喲。
偏生那主要負責出主意的雲祈已經回國了,不光回國,還被完顏雍拉去忙活各種事情,根本沒空指導那突然開始懷疑自己國民智商的趙皇帝。
事情就僵在了這裏。
辛棄疾再回臨安的時候,陸游都急壞了,從上午就開始來回踱步等着幼安坐車回來,鞋子邊緣都被來來回回的折騰給磨壞了。
這事他從好久以前就開始上心,還特意通報過了皇上,偏生根本沒法子解決。
——為什麽,錢就不值錢了??
這個事情,根本不能理解。
要知道,宋國和其他兩國交易,那都是有來有往,有賺有得。
雖然最近兩年是天冷的快了不少,可湖廣一帶一直風調雨順,從來沒出過什麽大問題,今年的收成也相當不錯,可糧食也好肉也好,都越來越貴了。
這不合理啊?
往常發大水的時候,糧食都沒有這麽貴,怎麽如今連着豐收了兩年,反而還買不起肉了?
陸游是最早發現物價變動的,他一提,其他憂國憂民的大臣們自然也跟着警惕起來,然後紛紛建言獻策,要陛下‘施仁政’、‘減賦稅’。
所有的政見的基礎指導思想,都是《禮記》、《論語》之類的古書。
四書五經沒法讓他們明白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也沒辦法指導他們怎麽解決問題。
問題是,哪怕臨國拿大炮接連轟了兩座山頭,能操縱天火水龍了,這些人也抱着儒學不撒手,死活不肯接受這些新銳的知識。
所以這麽一琢磨,那就肯定是臨國作妖了。
臨國不作妖,他們怎麽會物價漲的這麽快,錢都不值錢了?
趙構眼瞅着兩個兒子一天天的長大,更加負責勤政,還囑咐負責鑄幣的人再多鑄造一些,對交子的管理也松動一點,在想着法子緩解困境。
可他越是下這些補救命令,事情就好像越糟。
——絕對,絕對是臨國的人在發動妖術!!!
他們夷平山脈,是動了宋國的財氣!!
不,他們轟山填水,就是為了造大道場,來咒他們宋國早亡!!!
一切都怪臨國!臨國人都是妖孽!
辛棄疾一下車,就被陸游拉上了另一輛馬車,連行囊都來不及放。
這馬車也跟踩不住剎車似的,直接就奔去了宮城裏面,那兒早就坐滿了一殿的學士,各個都挂着一副興師問罪的神情。
如今不光是糧米價格在漲,連其他的日常用品百姓們都買不起了,各種人都跪在宮城前頭哭,轟都轟不走。
這事必須要趕緊解決!不能再惡化下去了!
旁邊的小太監一見辛棄疾到了,忙不疊跟他解釋這事情的來龍去脈。
根據宮裏大臣的推測,搞不好就是他們拿山水做道場,在一年年的催衰他們宋國,不然不可能有這麽妖異的事情!
辛棄疾聽完了前因後果,又要來了戶部的各種賬本看了一遍,跟丞相了解了大概幾個問題,這才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行禮作揖,沉聲道:“實不相瞞,這并不是妖異之術,也不是臨國在如何算計。”
貨幣貶值的事情,是可以用科學規律解釋的。
話音未落,旁邊就傳來陰陽怪氣的嘲諷聲。
“這辛承學在江銀呆了幾個月,都開始替臨國說話了呀。”
“要是再在那兒呆個幾年,怕是刀子都能捅到皇上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