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高能

其實除了那五種之外,還有大量的會子、關子、鐵錢、甚至是茶引、鹽引,都是市面流通的貨幣。

辛棄疾在臨國的主要支付手段,是刷二維碼,用來購買書籍和臨糧企業開設的各種便利店裏的商品。

除了掃二維碼以外,只有紙幣和銅錢兩種交易方式,其中銅錢最為麻煩——現在已經越來越少的人使用這個了。

而當他回到臨安城小住的時候,不僅要備着一貫一貫的錢,還要留意不同商鋪交易用的五花八門的貨幣。

買小物件還好說,若真要買些貴重的東西,支付手段要商量半天才能确定。

“而如今市面上流通最廣的錢引,根據微臣的觀察,有以下幾個原因。”

辛棄疾轉過身去,在黑板上下意識地寫了個簡體字,他頓了一下,面不改色的把後面的字都換成了繁體。

不置鈔本,不許兌換,随意增發。

每一個都是致命硬傷。

趙構看着他一一解釋這其中的道理,又瞥了眼略有些突兀的第一個簡體字,把某些心思按了下去。

皇帝也好,文武百官也好,都不是傻子。

哪裏出了問題,別說這一代人,就是往前一百年,從前朝廷裏的那些人也能瞧見這事情不對勁。

可是人人都能觀察問題,沒有多少人能解決問題。

“你先停一下。”

那中年男人從龍椅上站了起來,皺眉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問題在于,單純發行交子或者錢引,百姓不肯用。”

這是他們早就認知到的事情。

當市面上同時流行銀錠、銅幣和紙錢的時候,人們會傾向于讓‘有價值’的金屬制品留在家裏儲藏,用容易破爛折損的紙幣去完成交易。

也便是劣幣驅逐良幣。

而又因為錢引務是三年一置換,這些紙幣不能夠被即時的更新和替換,而且在市面上流通的越來越頻繁,價值也在不斷折損。

“紙幣方面,确實與防僞和制造工藝有關系,”辛棄疾看了眼這一殿的臣子,反問道:“但是如今已進入了錢荒時期,對嗎。”

金國因為銅礦和鑄銅工藝的落後,長期以來沒有穩定的自行貨幣,而是被動的進口宋國的錢幣,算另一種程度貴金屬儲備。

但不僅僅是金國在進口銅幣和銅器,其他海外國家如高麗、日本以及更遙遠的國度,都在以數倍高于原價的價格在大肆收購銅幣。

兩年前,宋朝一年的鑄幣量是十萬貫,可賣出海外的銅幣也有十萬貫。

更麻煩的是,民間有大量的富人在私自鑄造儲藏銅器,市面流通的銅越來越少,鑄銅的工藝遲遲沒有進展,發行貨幣的能力也非常弱。

這樣下去,不管是金國還是宋國,經濟崩潰都是遲早的事情。

辛棄疾雖然不是經濟學家,可也能夠從書中給出的各種例子和分析裏看出結局。

這個問題不遏制,那麽必然紙幣會徹底失去信用,百姓會轉用金銀或實物交換進行交易,而這種以物易物的關系非常脆弱,一旦有天災降臨,生産力再度下降,情況會陷入極端的困境。

一旦經濟體系崩潰,戰争必然爆發,人們需要重建政府以重拾政府信譽,來發行新的貨幣來維持生活。

“這個問題,和另一個問題,要一起說,”辛棄疾加重語氣道:“但是禁銅令事不宜遲,請陛下明鑒。”

趙構聽着他一部分一部分的分析完,已經臉色鐵青:“湯思退。”

“臣——臣在!”

“傳朕旨意下去,從即日起,全國推行禁銅令——嚴禁銷鑄銅器,嚴禁私自大量窖藏銅器,嚴禁出口銅錢,由官府回收銅制品!”

那宰相心驚膽戰地聽完他的一通命令,用非常複雜的眼神看了一眼辛棄疾,匆匆的行禮告退。

在幾年前,完顏亮還是皇帝的時候,金國就已經開始做這件事了。

當時這消息傳回宋國的時候,也有臣子蠢蠢欲動,還希望在銅幣裏摻雜錫,用來降低造錢的成本。

可這些東西對于大部分文臣而言,都是讓人一頭霧水的議題。

他們沒辦法抽絲剝繭的看見事物的真相,沒辦法理解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辛棄疾一口氣說到這裏,已經略有些疲倦了。

他本來就有些感冒,喉嚨現在都有些微微發疼了,可并沒有人示意他先坐下來喝口水。

臣子在皇帝面前奏事,如何能這般的嬌生慣養!毫無儀度!

“你說,第二件事怎麽回事。”趙構已經聽得有些倦了,直接喚了個小太監過來揉肩捶腿,端着一盞茶懶洋洋地問道:“怎麽個意思?”

幼安再開口時,聲音都有些低啞。

“如今臨國和宋國之間交易往來,多有奢侈品、輕工業産品、軍備品的進口,而出口的大多為手工藝品,比如布料、綢緞、瓷器等等。”

他意識到趙構略有些走神,其他人的表情也越來越茫然,只轉身去旁邊捧了一只哥窯的墨紋梅花瓶,重新吸引回其他人的注意力。

“我舉個簡單的例子。”

他舉起這只花瓶,示意大家看一看這個東西:“假如一年賣四箱這樣的瓷器,可以賺四百兩銀子,臨國賣一箱玻璃制品,假設也可以賺四百兩銀子。”

“一年的進出只有這些,便是無貿易差。”

可是,如果宋國只能賣出去兩箱瓷器,卻要進口四十箱玻璃呢?

那麽實物交換不能相抵,還要倒給幾十萬的貴金屬過去。

臨國銀行和財政院的人都态度非常堅決,在支付方式和關稅方面态度強硬,而且宋國确實需求臨國的商品和武器,不可能不做這筆交易。

“你到底想說什麽?”趙構不耐煩道:“無藥可救,就這麽等死算球?”

“不,官家,”辛棄疾深呼吸了一口氣,認真道:“招商引資的事情,真的不能拖着了。”

“大膽!”旁邊的幾個高官變了臉色:“鋪墊這麽久,就是為了說這件事!”

“剛才陛下還為你辯護,你恐怕是真的收了臨國的多少好處!”

“招商引資之事完全是被臨國牽着鼻子走,多少條款根本看不清楚裏頭藏着多少算計,簽了這合同只會把更多的錢交給臨國,你安的什麽心!”

“官家,這辛棄疾其心可誅,分明就是早就等着分他一瓢羹!”

“官家三思,切勿着了這個人的道!”

“什麽工廠什麽生産線,都是些妖魔鬼道!”

“夠了!”辛棄疾直接沉了臉色,轉身看向那幾個叫嚣的最為用力的官員,沉聲質問道:“你一再阻攔輕工業興起,不就是怕自己族下的絲綢生意受了影響,從此賣不出去了嗎?!”

“還有你,”他看向另一個人,聲音頓挫有力:“你平時負責接洽玻璃進口的事情,如今不就是怕臨安能自己生産玻璃以後,自己再摸不得油水了嗎!”

他早就接臨國那邊信息網和從陸游那裏套出來的話,把這些人都摸了個透。

“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江山社稷,說是為了大宋子民,可到頭來不就是生怕自己少分一碗肉,不顧江河日下社會動蕩,也要把這糞水似的髒污都潑到我的頭上!”

趙構抿着茶,仿佛根本沒有聽見朝堂已經開始互相争執,如同那鬥獸場外的觀衆一般,在事不關己的看他們互相争鬥。

“想要讓百姓能夠生活富足,想要讓錢幣能夠有原來的價值,只有發展生産力和科技,讓鑄幣和造錢引的工藝不斷精湛,讓耕種的糧食能夠豐産,讓工場工廠都能開設起來,更多的流民有工可務,更多的錢能流回百姓的手中,才能緩解這附骨之疽!”

辛棄疾已經隐忍了太久,索性一口氣把這些話都說個幹淨。

“只鑽研詩書春秋,只看道德之論,如何能鑄好銅幣,如何能讓秧苗不受蟲害,又如何能治水抗洪保衛國家!”

“辛棄疾!你過了!”陸游知道再不讓他閉嘴這孩子就活不長了,只起身佯裝出一副厲色出來:“這種話如何能說出口!是不是讀書讀壞了腦子,還不跪下來伏罪!”

辛棄疾看見那雙熟悉的眼睛的時候,才從頭腦發熱的狀态裏恍然走了出來,只強行扯了個笑容,緩緩跪了下來,冷聲道:“微臣知罪,請陛下責罰。”

剛才那幾個被戳到痛處的人也恨急了這不知輕重的後生,又有人陰陽怪氣的嘲諷道:“這出去讀了會書,是不一樣啊,都會指着鼻子罵我朝重臣了?”

趙構冷眼看向那出聲譏諷的臣子,後者立刻閉了嘴。

趙構不喜歡這套言論,也不喜歡這種被動的感覺。

就好像他遇到了雲祈時的那種感覺一樣——

他在這些沾染了臨國氣息的面前,仿佛所有的問題都可以被解決。

可是想要解決這些問題,就必須聽他們的話,聽他們那一套又一套莫名其妙的言論,自己就跟個傻子一樣的什麽都不知道。

認知自己的無知和愚蠢,有時候是非常能讓人自我憎惡的一件事情,很多人都做不到這一點。

雖然一個個都說要恭謙要謙遜,可那都是做樣子而已。

趙構比起所謂的面子,所謂的聖賢之說的正統性,更在乎一個字,那就是贏。

他要贏。

他要奪回這趙家的江山,他要讓宋朝綿延千秋萬代,更要把這些問題全部都解決幹淨,免除後患。

為了贏,他可以忍很多事情。

就像當年為了活,他可以在金國皇帝面前當一條毫無尊嚴的狗一樣。

“陸游,你管教不嚴,罰俸半年。”

他揉了揉眉頭,聲音疲倦:“帶他下去吧。”

朝中的許多人微微變了臉色。

這已經是在默認同意他的觀點了。

要知道,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如果是其他人,早就應該論罪流放甚至斬首才對!

可是陛下僅僅只是罰了那陸游的俸,還讓他把那毫無禮教的後生給全須全尾的帶了回去!

如今——如今是要變天了嗎!

——

辛棄疾被帶出殿外的那一刻,直接被狠狠地打了一個耳光。

這一巴掌打下來,左臉立刻跟被燙過似的生出灼痛出來,腦子裏的所有情緒也被瞬間清空。

辛棄疾沒有捂住被打的臉,只愕然的看向陸游。

身體本能讓淚意往外蔓延,又被強行按了下去。

對方似乎在帶着他避難似的,加快了腳步匆匆地往安全的地方走。

等走到一個安靜無人的角落裏了,陸游才猛地轉身回來,怒道:“你不要命了嗎!”

那青年怔怔地看着這長輩,半天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說的那些書我都看過,你想做的事情我也都明白——”陸游越說越快,語速急促到差點嗆到自己:“可是你如果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還談什麽治國談什麽忠君!”

辛棄疾聽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心裏突然疼了起來。

他已經不再是一個忠君的人了。

他對這一點非常的清楚。

他依舊愛這個國家,愛這一片土地,但他忠誠的不是那個高不可攀的皇帝,更不會對着他搖尾乞憐——而這一點,卻剛好是那一殿臣子最擅長的事情。

他接受了這些教育,認同了那些觀念,越來越習慣平等的姿态和開放的讨論氛圍,如今想再回頭,根本做不到。

“你還在發什麽呆!明白自己錯在哪裏了嗎!”陸游氣不打一處來,一拳砸在他的肩膀上,只希望這黃毛小子能清醒一點:“你一時讓那些大臣難堪的下不了臺,自己是占着理了——可他們呢?他們必然要讨回來,必然要想法子讓你更被折磨更殘忍!”

“他們哪裏在乎什麽民生死活和道理的對錯,他們會恨你,會整你,會想着法子弄死你!你懂不懂!”

在這麽多人面前當衆讓這些人下不了臺,哪怕是為了江山社稷也好,為了百姓生活也好,都不會被原諒的!

也正因如此,別說辛棄疾了,就是他陸游以後也要夾着尾巴做人,也不要指望什麽升官不升官了,能平安老死在臨安城都是祖宗保佑!

辛棄疾聽着他急切而煩躁的一通數落,突然笑了起來。

多可笑啊。

一群人急吼吼的把自己送去讀書,送進江銀城裏學習,送進學校裏去尋找所謂的‘制勝之道’,到頭來卻根本不接受這個真相。

“你說,”他緩緩開口道:“他們當中有些人,是不是早就知道這就是真相,但不肯做那個承擔改變後果的人,所以才一直拖着等我來頂罪?”

陸游罵到現在臉都紅了,只啐了口唾沫道:“你早該明白!”

從古至今,這改革的事情之所以難以發展,就是因為需要有人出來擔着事,需要有人為這一切背書背鍋背罪!

這孩子被人利用到了這個地步,總算是明白過來了!

“陸大人,”辛棄疾的笑容越來越蒼白:“其實皇帝也早就懂了,卻不肯出口做決定,對嗎。”

誰也不想承擔後果,也不想背上千古的罵名。

他們在等着他,就如同等着一個無關緊要的獵物。

而他自己,卻還在一心一意的想着如何能讓宋國重回當年的輝煌,如何讓百姓們不再受日複一日的苦楚。

“你說,其實皇上他自己,其實也不在乎百姓的死活吧。”

他要的,是能奪回那些領土,是能夠書寫一世的榮光。

只是這榮光,剛好要把這國家複興回來才可以寫,是嗎。

陸游從來沒有這麽後悔過。

他真後悔自己當初看了那一箱子的臨國書,如今竟然沒法子罵這孩子異想天開沒有家教,反而能設身處地的懂那幼安在痛苦什麽。

“這裏的風波我來擋着。”他嘆了口氣,拽着辛棄疾的袖子就往北走:“你收拾東西,立刻回江銀城,沒有我的口信不要回來,絕對不要回來。”

辛棄疾略有些踉跄的被他拽着,忽然又開了口:“陸叔。”

“嗯?”

“皇上是支持這些的。”他慘然笑道:“罪名雖然都扔到我們兩身上了,不忠不孝的罪過都歸我們兩了,可工業區的事情,終于要開始了。”

陸游匆匆地趕着路,生怕後面有侍衛追過來把他們帶走:“你想說什麽?”

“陸叔,如果,如果陛下同意讓所有人參與投資的話,”辛棄疾咬牙道:“你一定要入股,能拿出多少錢都拿出來。”

“幼安給您養老送終,您千萬別心疼錢。”

陸游腳步一頓,又是嘆了口氣。

“知道了,你這蠢貨。”

辛棄疾被送上了返回江銀的車隊,當天晚上就被送了出去。

守門人也看見了他的臉,并沒有任何阻攔的意思。

他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小區裏安安靜靜的,沒有一個人。

一個人走在黑暗之中,就好像在虛無裏尋找着什麽東西。

他看着滿天的星辰,突然想起來柳恣曾經帶着自己去看那死亡的星雲,還有璀璨而又無盡的蒼穹。

“——萬人都要将火熄滅,我獨一人将此火高高舉起。”

“——我籍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他下意識地撫上臉頰,卻沒有摸到淚。

那便是心裏在痛哭了。

信仰在坍塌,曾經的向往和景仰全都灰飛煙滅。

他仍然記得趙構坐在高高的臺上,那副事不關己的看戲般的神情。

辛棄疾緩緩地往前走着,一擡頭卻發現家裏亮着燈。

是柳恣的房間。

他回來了?

青年站在樓下沉默了一刻,只對着鏡子管理好表情,深呼吸了一刻才終于坐電梯回了1203.

指紋鎖在開門的時候沒有發出聲音,客廳的燈是暗着的,柳恣的卧室門下漏出暖黃色的光出來。

細碎的猶如流蘇一樣。

幼安猶豫了一下,還是緩緩靠近了那扇門,腦子裏亂糟糟的,根本沒有組織好語言。

他還沒來得及伸手敲門,就聽見了厲栾和柳恣交談的聲音。

現在是周末,柳恣估計是回家複診身體外加休息的。

由于客廳實在是太安靜,他隔着門都能清晰的聽見他們在交談什麽。

門也沒有關嚴,露出一條小縫出來。

“阿露失戀的這個事,确實挺難熬的,”厲栾低頭給柳恣削着蘋果,懶洋洋道:“她男朋友雖然是個傻逼,但她未必走的出來。”

“那妹子人挺好的,”柳恣一只手撸着已經熟睡的墨墨,漫不經心道:“她是走不出戒斷反應出來。”

失戀就和戒毒一樣,從前供給的那些歡愉和親密感瞬間抽離,會讓人折磨的半夜都睡不着覺。

很多人扛不住戒斷反應,用思念前任的方式來緩解焦慮和不安感,甚至是找回去請求複合,其實并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扛不住這種戒毒一般的痛苦。

一段關系如果太親密和長久,大腦就會形成獎勵機制,不斷地分泌讓人愉悅的東西。

猝然抽離的話,會讓人恍惚甚至開始自責自罪,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過錯。

柳恣笑的風淡雲輕,顯然對這種事很有經驗了:“那是她自己的劫數了。”

“但是話說回來,柳恣,”厲栾把一塊蘋果遞給他,自己也開始啃另一半:“你不是有兩個前任,其實沒有犯底線內的錯誤,當初要是繼續在一起,不也挺開心的嗎?”

“因為沒有未來。”柳恣很認真地坐直了,解釋道:“判斷一段關系,到底能否長久走下去,對我個人而言非常重要。”

如果有些錯誤只是為了讨好對方而佯裝改正,時間久了又暴露出來,這段關系還是會折磨自己。

不管是戀愛也好,親子關系也好,甚至是職場裏的某些關系。

如果有些東西是自己介意的,哪怕為它隐忍再久,最終還是會介意下去。

至少在戀愛和工作上,人有拒絕的權利。

“沒有未來,所以你連過程都不想享受了?”厲栾啃着蘋果琢磨道:“咱們兩這要是孤獨終老,參政院估計就一堆緋聞了。”

“關系發展的時間越長,脫離的時候就越痛苦,不是嗎?”柳恣擺了擺手,又接了一塊蘋果道:“我可不想因為一時之快而讓自己長久的忍受折磨——在關系結束之前和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會非常難熬。”

門突然被敲響了幾聲。

辛棄疾略有些窘迫地推開門,露出抱歉的神情來:“不好意思……我剛回家,剛好聽見你們在聊天。”

“沒事沒事,”厲栾晃了晃手裏的柚子:“一起過來聊天嗎?”

“我……我本來沒想着偷聽的,”辛棄疾只感覺自己做錯了什麽事,局促不安道:“可是你們讨論的事情,我很在意。”

他沒有戀愛過,也暫時不關心戀愛的事情。

可是他很在意……這所謂的關系,和所謂的脫離。

他已經忍受君父之論的這套體系很久了。

從一開始的略有不适,到現在的折磨,就連自己跪下的時候,心裏都在冷笑。

他已經無法再效忠這個帝王了。

可是,如果跟随內心的欲望,在原來的道德體系裏,自己就是叛國賊,是道德淪喪,是敗類,是見利忘義的奸賊。

但再摁着他的頭對着那并不是真龍化身的男人三跪九叩,他會本能的想要作嘔。

這其中僅僅只過了一年,在這一年裏奔波來回于臨國宋國的每一天,他都無比煎熬。

那些人全都是學着四書五經,甚至出身于名聲顯赫的世家大族的人。

可他們滿口的道德仁義,又有幾個真正在意這個國家會發展成什麽樣子,又有幾個人真正在乎百姓的死活?

太失望了,甚至可以說,

好絕望啊。

卧室漸漸安靜下來,只有辛棄疾一個人低低訴說的聲音。

以及柳恣剝柚子的聲音。

厲栾輕撫着這年輕人的背脊,讓他放松下來。

“我覺得很迷茫……”辛棄疾喃喃道:“陸叔為了保護我,把我緊急送回了江銀城,一個人去扛下其他人的非議和為難。”

這讓他覺得內疚和痛苦,更讓他厭惡有關那宮城裏的一切。

厲栾看了眼在專心剝柚子的柳恣,沉默了一會兒。

“君主制,是把國家當成家族的私有物,把權力當成自己的所有品,對吧。”

“民主制,人們委托權力給更合适的人,讓他們參與管理這個國家。”

“但是,幼安,你要明白一個道理。”

“這兩者,是平等的,至少在我的理解裏,這兩者都沒有好壞之分,沒有優劣之別。”

厲栾看向他的雙眼,語氣平靜而溫和:“你想傾向哪個,都只是一種選擇。”

面對一個平等的選擇,是沒有道德枷鎖,沒有利益糾結,不用理會其他人的非議和責難的。

就如同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同性,是不是雙性戀。

就如同番茄炒蛋到底是加糖還是加鹽一樣。

在這個選擇上,你是完全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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