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來風雨人傷別

嚴峰之前吩咐過江舍今日務必要拖住南玉,此時卻在此地見到不該出現在這的二人,不由上岸就瞪了江舍一眼,江舍背對着他抖了一下,沒敢回頭。誰能想到世間事如此之巧,原本這件院子被嚴衡早早定下,但江舍好友竟然也看中了這個地方,此次行動又是秘事,加上嚴江二家的關系,那位東家找到嚴衡要共同為江舍接風洗塵時,難道他還能推拒嗎?這才造就了如今四人相聚的局面。

那位抱着琵琶的歌女不知什麽時候退了出去,仍在彈唱,歌聲悠悠傳來,唱的是春閨怨,怨的是心上人。

嚴峰眉峰微蹙,正在躊躇如何向南玉解釋,就被一根手指按住了眉心,這根手指的主人平常體溫總是偏低,此時嚴峰剛剛從水下上來,渾身冰涼,卻感到了他指尖的些微暖意。

“別皺眉,我沒打算問你。”南玉撫平了他眉心褶皺,又動作坦然地為他理了理鬓角,摘去了他身上沾着的幾片浮萍,這才轉身準備離開,讓他們談話。

“南玉小兄弟留步,我聽聞嚴峰說你精通蠱毒易容?”嚴衡叫住了他。

南玉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嚴衡,點了點頭,答道:“是這樣不錯。”

嚴峰眉峰一聚,轉眼就猜到了他二哥的心思,喚了一聲:“二哥。”在嚴衡看過來時,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不妥。

南玉沒在意這兩兄弟間的暗潮湧動,而是走到了桌邊坐下,他沉吟了一下,面對嚴衡問道:“你想讓我幫嚴三爺易容,對嗎?”

嚴衡看了一眼仍然皺着眉的嚴峰,沒答話。

南玉若有所思,繼續說道:“若單單只是易容,這等小事,讓嚴三爺跟我說一聲便是,無需讓我留下知道事情首尾,所以你們不僅需要我易容的手段,還需要我确實參與進這件事……莫非是需要我的醫術?易容是為了掩藏身份, 醫術是為了醫人,嚴三爺接下來去做的事可能會讓他被人下毒?如今江湖上,能讓嚴家這麽忌憚的,只有明月樓吧。”

嚴衡笑道:“不錯,南玉小兄弟果真聰慧。”

南玉道:“嚴二哥過獎,其實我剛剛都是瞎猜的。”

嚴衡不以為意,說道:“瞎猜能猜中,也是本事。我們确實有讓三弟進入明月樓探一探的想法,原本他是要孤身前去的,只是如今遇見了你,我認為可以邀你同去,但我弟弟擔心你安危,不願讓你陪他涉險。”

南玉和嚴峰對望一眼,回頭對嚴衡道:“我答應了。”

嚴峰仍是皺着眉,不過卻也沒有再出言阻止。

嚴衡道:“八方衙早就盯上了明月樓,只是苦于一直沒有機會一網打盡,才一直按捺不動,暗中委托飛燕盟收集明月樓情報。燕國一共有十六道四十二州,明月樓光是分樓就遍布其中十三道二十一州,朝廷如何能夠不防?”

Advertisement

這些消息嚴峰早已知道,江舍倒是和南玉一樣第一次聽見,不過他在他這位二表哥面前一向乖巧,不敢插話,只是乖乖閉着嘴聽着,便只有南玉一人出言問道:“光是分樓?”

嚴衡苦笑了一下,答道:“是,明月樓創建至今已将近七年,仍然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總樓在哪。我之所以想讓三弟涉險,也是為了探出他們總樓的位置,否則斬草不除根,必有後患。”

南玉繼續問道:“你們打算如何做?”

“我們準備讓三弟故意被抓,然後開始以救人之名拔除明月樓在各地的據點,逼迫明月樓進行轉移。明月樓對待一葉老人留下的另外半張船圖勢在必得,屆時他們手中再無籌碼,只能留着三弟和我們交換。”

南玉聽了個開頭就皺了眉,說道:“太冒險了,他們只需要留住嚴三爺一條命即可,除此之外,折磨人的方法有千百種,明月樓會毀了他。”

嚴衡握緊了手中折扇,低聲道:“這點我們早已想過。”

早已想過,但是并沒有更好辦法,這就是不計代價的意思。

嚴衡繼續說道:“為了找出明月樓的總部,飛燕盟早已試過各種各樣的辦法,但是明月樓二十一座分樓,竟無一人知道總樓在哪,絲毫蛛絲馬跡都尋不到。”

南玉道:“一點破綻沒有,就是破綻本身,我不信你們沒有推測。”

嚴衡道:“是,明月樓與曜國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我們懷疑過明月樓總樓設在曜國,但是我們沒有證據,就是懷疑又能如何?”

“……”南玉沉默了一下,說道,“我前段時間在長京遇見了一位如今身在明月樓的故人,多年前,我在她身上種過一只蠱,我可以通過這只蠱追蹤她的方位。只是她在南疆待過,我一旦催動母蠱,子蠱必然會被發現,所以這條線只能用一次。”

“如果把蠱種在我身上呢?”嚴峰問道。

南玉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複雜至極,嚴峰幾乎以為這少年下一刻就要說出不行了,但是南玉說道:“可以”

話音落下,突然傳來一聲突兀至極的琵琶驚弦聲,一直隐隐約約傳來的歌女歌聲同時沒了聲息,嚴衡和嚴峰的面色同時一變,嚴衡起身拎起了江舍,對着南玉說道:“明月樓找來了,接下來的事,嚴峰會和你商量,你們二人一起走。表弟,你跟我走。”說完便和江舍一同離開,嚴峰摟住南玉,向相反方向略去。

四人迅速散去。

明月樓的人找到這間庭院時,最先看見的是一位姑娘。這個姑娘骨肉勻停,眉目如畫,裸露在外的肌膚披了一層月光,她抱着琵琶輕輕一笑,便令人聯想起活色生香這個詞。

世間哪位男人舍得殺這樣一位美人?

于是他們便停頓了一瞬。

一瞬之後,再無聲息。

只有赤裸的玉足從鮮血上走過,走得極優雅,也極嬌媚,便如觀音踏水而行,步步生蓮,搖曳生姿。這一幕映在兩雙臨死前睜大的眼睛裏,成為了他們最後看到的景象,永遠地停留在了他們眼中。一只金色的燕子紋在這女人的肩後,在月光下被照耀得纖毫畢現。

嚴峰抱着南玉拐入暗巷,他走得很穩,也很快,南玉靠在他的胸膛上,聽他低聲囑咐自己一會記得緊跟在他的身邊。南玉答應了後,嚴峰笑了笑,沒有再繼續啰嗦。他之前為阻止南玉陪他一同涉險,先是囑咐江舍拖住南玉,再是阻止嚴衡出言勸說,如今南玉執意要參與進來,事情已經板上釘釘,他反而一句話也不勸南玉,笑容裏也都是安撫意味。南玉看見這個笑容,卻只覺得更難受。

世上哪有如此多的巧合?

江舍好友是青樓楚館的常客,而金陵最出名的銷金窟,是嚴峰南玉初見的畫舫,也是九娘所在的地方。

這江湖上盯住明月樓的,豈止八方衙一支勢力?只是八方衙最顯眼罷了。

嚴峰難道沒有懷疑過我接近他的目的?難道沒有對我起過疑心?

不,他一定懷疑過,考慮過,他只是不在乎罷了。

嚴峰想對誰好,從來不會瞻前顧後,也無需瞻前顧後。這個男人天性裏就寫着幫扶弱小,七年前是這樣,七年後仍是這樣,他不當大俠,誰當大俠?

嚴峰帶着南玉去了河邊,一艘小船等在這裏,漕幫的人一人在岸邊望風,一人坐在船頭。望風那人看見了嚴峰,立馬迎了過來,壓低了聲音問了句:“嚴三爺?”

南玉記憶極好,這人一出聲,他便認出是之前嚴峰帶他去拜見漕幫時見過的張三張磊落。

嚴峰應下:“是我。”

“這位小兄弟是?”

“我之前帶你見過的,南玉。”

“算了,事情緊急,二位先上船吧,我哥撐船,二位放心。”

南玉已被嚴峰放到地上站好,此時感覺嚴峰握着他的手緊了緊,便知道接下來便是入甕的情節了。他用力回握了一下嚴峰,示意不用為自己擔心。三人上了船,嚴峰就松開了手,張磊落在嚴峰對面坐下,開始向嚴峰交流現在的情報。

“明月樓至少出動了五十位守樓人,三百名普通手下,這些人散入金陵城如泥鳅入海,即使是我漕幫也沒法掌握他們全部行蹤,只能給出個大概數目。這個數,只有少,沒有多。我們已經派人探過,城內的出水口都被布了網,城牆附近也有人守着,幫主的意思是你先在我幫幫衆家中躲藏一段時日,待明月樓守備松懈了再出城。”

嚴峰抱着刀道:“有勞張兄弟,替我謝謝潘幫主。”

張磊落看向南玉,問道:“不知這位小兄弟……?”

嚴峰道:“南弟只是無辜被卷進來,我們說幾句話,他便該走了。”

張磊落多看了幾眼嚴峰神色,不知想了些什麽,尴尬地點了點頭,走出了船篷,去他哥身邊坐下。

嚴峰道:“此次是我連累你,對不起,南弟。一會到了繁華地方,你便下船離去吧,無需陪我身陷險境。”手指卻在南玉掌心寫了個蠱字。

南玉道:“不,我不要離開你。”他聲音凄凄切切,表情卻冷靜淡漠,伸手去拽嚴峰衣襟,一只只有拇指粗細的細鱗黑蛇纏在他的左臂上,從衣袖下探出個尖尖的三角頭來。他一邊跟嚴峰說些癡男怨男的胡話,一邊幹淨利落地扒下嚴峰衣襟,逼迫嚴峰露出一片赤裸胸膛。他傾身上前擋住,在嚴峰心髒處用匕首極快劃了一道,又将蟲香抹在傷口上。那只小蛇猛地探出身咬住心口,嚴峰感覺心口一痛,仿佛有什麽東西鑽了進去,而後蛇頭軟軟地垂了下去。南玉拽住蛇頭,把仍然纏在自己手臂上的半截蛇身扯下來,丢到了江水裏,發出一聲輕響。

張磊落聽見了響動,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只看見兩個衣衫不整重疊在一起的人影,臊地他趕忙又把頭轉了回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