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1)

更新時間:2013-09-04 11:00:15 字數:7391

情況危在旦夕。

以柳殘風的去勢,他絕對無法閃過那第二把偷襲的劍。

但對方沒有估計到的是,他在閃身躲避第一劍的同時,在半空已經飛快地抽出了自己的劍。

一個就算在睡覺時都抱着劍不放的人,是時時都不會放棄戒備、時時都準備着拔劍的。

殘風拔劍,全力迎向第二個行刺的人。

雙劍相擊,若對方是一把普通的劍,此刻早已斷為兩截了。

但顯然對手不是等閑之輩,用的也不會是等閑的兵器。

對方的劍沒有斷,且與第一個出劍的人相會合,雙劍合璧地再度向殘風刺來。

都是劍道高手,而且,一看二人便是慣于合作的,他們使的是互為補足的同一種劍法。

雙人劍,是劍法,也是一種陣法。

幾乎沒有破綻。

殘風只覺得眼前的劍光交織成了一張密麻的網,兜頭蓋臉地向他籠罩過來。

全力迎擊,除此之外似乎沒有第二條選擇。

看對方的樣子,是抱着必殺之心,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

何時結了這麽大的宿仇?他自己竟不知道。

最高明的劍法也一定會有破綻,他見招拆招,努力尋找着對方的死門。

正在最激烈的時候,突然橫空又出現了一把劍。

這把劍出現得極為突兀,将原本全心對付殘風的那兩人分了心神,只這一分心的時機,殘風已經找到了疏漏。

下一劍刺出的時候,聽到了對方其中一人的一聲慘叫。

緊接着,又傳來另一聲慘叫。

待一切靜止,殘風看到自己的劍所料不差地刺在對方一人的心口位置。

而另一人的心口卻也同樣插了一把劍——正是在打鬥中跑出來攪局的那把劍。

劍在一個老者的手中,國字臉,頭發枯黃,胡須卻是黑中微帶着紅。

雖是不認識,但對方畢竟幫了自己,殘風禮貌地道了聲謝:“多謝前輩援手之恩。”

“不敢。”老者卻很謙虛地道,“看得出來,就算老朽不出手,少俠亦可以獨自應付,只是會比較辛苦一些。”

殘風微微挑了挑眉,沒有否認。

“在下乃泰昶長公主府上門客,秋苋翁。”老者自報家門。

果然長公主不會輕易放棄他,他的身邊不曾斷過公主的眼線。

“我家公主對少俠劍藝頗為稱道,今日一見,果令老朽大開眼界。”

“前輩謬贊了。”

“我家公主最是識英雄而重英雄,以少俠的身手,若是效命于公主跟前,前途必定無可限量啊。在南陵,長公主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身份地位無可匹敵。”

“只可惜,在下身為浪子,以自由逍遙為樂,向無功名利祿之心,只怕要辜負公主厚愛了。”

殘風仍是不卑不亢,婉言相拒。

當初并不知道她是南陵長公主,若是知道她的身份,他說不定未必出手相助了呢,亦省得惹此麻煩。

“少俠以自由逍遙為樂,可知得罪了游魂宮,便再難自由逍遙了呢。”

“游魂宮?”

“游魂宮是南陵國目下最大的江湖神秘組織,素來與朝廷作對。當日行刺公主者,正是游魂宮所派遣的死士,少俠俠義心腸,仗義援手相救公主于危難,縱然你不答應屈居公主府,游魂宮也已把你當成了公主的人。”秋苋翁轉身指了指地上的屍身,“此二人便是游魂宮五大殺手之一的黑白雙魂。”

“哦?”

殘風輕輕蹙眉,看來果然惹上了大麻煩了。

“誰得罪了游魂宮,便好比被冤鬼纏上了身,游魂宮是決計不會再讓少俠安寧的,如若少俠想在今後依然過着自由逍遙的日子,除非與公主合作,一同剿滅游魂宮。”

殘風輕輕苦笑一聲,“這算是變相的威脅嗎?”

秋苋翁搖了搖頭,“當然不是,互惠互利而已。”

迦延回到宮中,絕口未提這次出宮發生的事情。

但珍河還是知道了。

“聽說自報恩寺回程的途中,你與王姐遭遇了游魂宮死士的突襲?”

毫無心理準備的詢問,令迦延一時怔愣。

或許是她的表情過于詫異,引得珍河一陣不忿,“如若我不問,你是否打算同王姐一直隐瞞下去?”

迦延輕輕喘了口氣,才道:“國主……是從哪裏聽說的?”

“你和王姐都太小瞧了朕!”珍河這次是真的動了氣,迦延尚是第一次看到他情緒如此激動,“多少年了,在她的眼裏,朕似乎永遠都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

對于此時的珍河,迦延突然感到有點陌生和一些害怕。

“王姐、王姐她對你……很好。”

她想為清河公主辯解,卻有些言不成句。

珍河看了她一眼,也看出了她的惶亂,忽而長籲一聲,自我調整了一下情緒,再開口時已經平穩了很多,“我知道——知道她是怕我擔心。”他的表情轉而變得有些低沉,“我亦知道,她在背後為我負擔了很多的事,一切都是為了我。自我十二歲即位開始,她恪守先父的遺命,竭全力保我坐穩江山,她很辛苦。”

原來他都知道。迦延眼眶一熱,“國主……”

“她心疼我,可知我亦心疼着她。”珍河道,“其實我并沒有她想象中那麽軟弱,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很努力,就算是為了不辜負她的付出,我也一定要做好一個稱職的君王。我只是……真的很讨厭她把我當個小孩子般照顧,什麽危險都往自己身上扛,什麽都瞞着我。”

“國主,我已經勸過王姐,她會為你而小心珍重,她知道你離不開她。”迦延只得如此安慰,“何況,這次我們毫發無傷,也就覺得……沒什麽好說的了。”

珍河沉默地望着她,過了一會兒,放輕松了表情,“是啊,事情都過去了,所幸毫發無傷,想必你也受了不少驚吓,我卻還在這裏發莫名其妙的脾氣,讓你受這夾心氣,實在對不起。”

他對她總是這樣客氣,讓外人看來,真正相敬如賓,卻不知他和茹佳在一起時會是什麽樣的情形?

迦延看着他的态度,突然有些情不自禁地揣測。

“聽說這次化解危機,全有賴一位青年俠士的相助,是也不是?”珍河突然有如此一問。

連這也都知道?迦延一陣難以扼制的心虛,“……是。”

“我想親自設宴款待他。”

“……啊?”

“聽說王姐已将此人收為門客了。”

什麽?

迦延這下真正吃了一驚,他……他不是回絕了嗎?

但深知珍河所得到的消息應該不會有錯的。為什麽又會答應了?難道真的逃不過清河王姐的魅力嗎?

“迦延?”珍河見她失神,輕輕喚她。

她連忙回神,“嗯?”

“下月初一是本國的花火大會日,就把宴席擺在公主府好不好?”

迦延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是什麽宴席,“不、不必勞師動衆了吧?”

她不想再見那個人了,不能夠再見,她怕再見之後會管不住自己。

“要的。”珍河卻堅持道,“他不僅救了王姐,還救了朕的王後,朕該當面道一聲謝。”

“國主……”

“到時你也出席。”他又道。

迦延輕輕閉上了嘴,知道已成定局,如若再出言阻攔,說不定反而引起懷疑。

珍河發現,自從公主府回來以後,迦延變得有些異樣,似乎總是神不守舍。或許真的被那件事給吓壞了吧。

如此一想,便覺得更為愧疚和憐惜。

他走近她的身邊,伸手去摸摸她的臉,“迦延……”

迦延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

珍河的手摸了個空,有些怔愣——她以前從不曾這樣。

迦延在躲閃之後亦萬分後悔,為什麽會突然下意識地抗拒他的親近?

“迦延,”珍河突然正色地喚她的名字,“你……可是在怨恨我?”

一直以來他都有點自欺欺人地逃避着這個問題——從圓房至今,他沒真正碰過她,可卻和茹佳生了一個孩子。他一直都不曾給過她任何的解釋。

雖然迦延也從未向他要求解釋,但心中必定還是有很多的疑問與不甘的吧?

“有些事情,我知道是不可能不了了之的,但是……我一直都想不出該如何向你解釋……”

“不要說了。”迦延突然阻止他,“我不想知道……不需要什麽解釋!”

她覺得,所謂的緣由,無非也就是他不愛她。雖然他亦不是她愛的人,但是,讓自己的丈夫親口告訴自己他不愛她,總是非常損傷自尊心的。她不想他親口說出來。

可是珍河道:“不,迦延,我必須得要給你一個解釋,若不然,對你太不公平了。”

“記得你曾經問過我,為什麽選了你?我說因為看到你的第一感覺是似曾相識,你的神韻和我記憶中的明河一模一樣——這是真的,我真的在你身上看到了明河的影子,所以才選了你做王後。因為我想讓明河回來,回到哥哥的身邊。

“對不起,迦延,我想我是太想念我死去的妹妹了,我一直在你的身上尋找着她的影子,漸漸地,我真的把你當成了妹妹了。圓房的那一天,我……我不敢對你産生欲念,我覺得如果我……如果我那麽做……會好像在亂倫。

“我不是不愛你的,迦延,相信我,我對你所有的好并不僅僅是為了內疚,為了補償什麽,只是……只是這份愛好像有點走錯了方向,變得……變得不像我們預期的那樣。但是我也一直都在努力,努力地把自己的心态調整到正确的位置,像愛妻子一樣地愛你……我想,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就能夠做得到的。”

珍河發現,當自己在一點一點向她解釋的時候,迦延的眼淚已經撲簌簌地開始往下掉了。

當說到最後,她已經哭得難以自持,嗚咽着半倚在了床帏之上。

迦延不像茹佳,手上紮了根刺要哭、心愛的鳥兒死了要哭、收到一件喜歡的禮物也要哭。

迦延一向都是很忍抑的。

他只見她流過一次眼淚,就是他向她講起明河的那一次。

但也只是流了幾行淚,淡淡地擦去罷了。

如今這樣,可見素日裏壓抑得太深,全面爆發了。

他就知道,無論怎麽解釋,這件事對她始終都是不小的傷害。

但是,望着痛哭流涕的迦延,珍河突然産生一種奇怪的感覺。

覺得以前的迦延雖然不失美貌,但總是面色蒼白,神情木讷,謹言微行。說好聽一些是端斂沉靜,其實是暮氣沉沉,仿似大病纏身。

所以,無論是跟清河王姐還是和茹佳站在一起,她都看上去比別人遜色。

但此刻的迦延卻很不一樣,竟有說不出來的奪人光彩在身上綻放開來,讓珍河發現原來木美人也是有心的,只要她有心,便能夠擁有絕世的風華。

他想起明河臨死時候的樣子,大笑大哭之後,蒼白的小臉上暈開玫瑰紅的色澤,比起任何時候都更為明豔嬌麗。

“迦延……”

他忍不住想去擁抱她。

可她輕輕推開了他的手。

“國主,”淚跡未幹的女子含着一抹凄苦的笑意凝望他,“迦延想問你一個問題,請你如實回答。”

她的眼睛那樣大,那樣明媚,波光粼粼的使他意亂神迷。

“好。”他答道。

“你愛茹佳嗎?”她這樣問。

想起茹佳,他心頭驀然冷靜下來。

茹佳啊,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他就被吸引了。

那還是選秀的時候,他至今記得她穿得很素,全然沒有想象中将門千金的濃烈張揚,反而清馨雅致,像一朵小白梅。

所有秀女都斂眉修目,卻唯有她滴溜溜地在看他。

琉璃色的眼睛裏眼神卻并不精明,而是天真得像個孩子。

哦,當時她确實還只是一個孩子,才十歲吧。

接觸到他的目光之後,她居然還向他笑了一笑,是一種友好的,找到好朋友一樣的笑,又帶了一些些的愛嬌。

他仿佛走在一片花海裏,驀然撞落了一朵小白梅,而它正正地撞在他的心懷裏。

如果她不是霍騎的女兒,他必定會頒給她玉如意,封她為後。

茹佳是一個徹頭徹尾真性情的女孩,想哭的時候哭,想笑的時候笑,無限信任無限景仰地喚着他“珍河哥哥”,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都是輕快的。

愛茹佳嗎?愛,當然是愛的。

但對于這個問題他還是在猶豫,猶豫着要不要如實地告訴迦延。

他怕實言相告會使她覺得受傷更深。

但是迎視着她的眼神,他發現她是希望聽到真心話的,如果曲意隐瞞的話,說不定反會令她失望吧。

“是的,”他終于還是輕輕點了點頭,“我愛茹佳的。”

聽到這個回答,迦延的肩膀一松,許久都不說話,仿佛累到虛脫的樣子。

“迦延……”

他忍不住還想再說一些話來安慰她。

“夠了。”

她開口阻止他再說下去。

他僵住,不知她這“夠了”是什麽意思,她從來沒有頂撞過他,但這句話的語氣上又很綿軟,不像是在頂撞的樣子。

“夠了……”她又重複了一遍,放緩了語速,很無力的樣子,“只愛一個人,就足夠了。”

國主,不要再花任何的心思在我身上,你和茹佳才是兩情相悅,迦延從頭到尾都是錯誤地夾在你二人之間的第三者,我已經徹底明白了。

而且,此時此刻,你不知道我多麽希望可以變成真正的明河,有你這樣一心一意喜愛着我的親哥哥……

如果我是明河,在面對那個人的時候,會不會比現在好受很多?

九月初一,南陵的花火大會日。

清河公主告訴柳殘風,今夜國主會親自駕臨府邸,擺上一桌謝宴。

“不僅僅是為你救了本宮的緣故,”公主道,“你還救了一個對國主來說相當重要的人。”

她賣了一個關子,故意沒有确切透露那個人是誰以及到底是什麽身份。

但殘風立刻聯想到了那個曾經在公主府外攔住他的女子。她只要求看一看他的劍,并且自稱是已故世的懷怡公主。

一想到這個女子,殘風的心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慌亂。

他這個人,雖然有點怕麻煩,但自問不是一個受不起驚吓的人,更不是怕死的人。就算那個什麽游魂宮真的盯上他,他也不是緊張得非得回來投靠長公主不可。

他之所以肯回來與長公主談條件,答應助她滅游魂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那個神秘的女子。

可以肯定她絕不是什麽懷怡公主,那她到底是誰?為什麽讓他産生那樣熟悉的感覺?讓他覺得那樣難以割舍呢?

原本可以直接問清河公主的,但不知為什麽,每一次話到嘴邊就有遲疑。

直至如今,謎底即将自動揭示了,他突然感到心慌意亂得恨不得逃避。

難道這就是一見鐘情嗎?

一個以終生浪跡為人生目标的人,也會對一個女子一見鐘情嗎?他能給予她什麽呢?他是如此一無所有。

一個對國主來說相當重要的人——清河公主的話語中所透露的到底是什麽信息?他有預感,那女子的真實身份對他來說不會是一個好的答案。

當駕臨公主府的時候,迦延和珍河同坐了一輛車。

茹佳亦抱着小公主随行,但她很乖巧地退居其次,同乳母等一行人坐在了其後的車輛中。

同坐一輛車中的帝後默然不交談。

初見時珍河倒是想逗她說些話,他說:“王後,你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

是想表示一些體貼的。

但迦延沒有回他的話,只是淺淺地笑了一笑。

那笑容看在珍河眼中仿佛是在說:當我知道你心中一切真正想法之後,我怎麽會好?

珍河一下子不知該再說些什麽了。

轉頭,迦延若無其事地和茹佳寒暄了幾句,又逗了逗她懷中的孩子。

小公主佳聞才只五個多月,不會說話,但很會笑,不愧她的封號叫做“展顏”。

然後就各按其位地登車上路了。

珍河一路上只是望着迦延,而迦延半垂着眼眸,仿似全然不知道他在看她。

他亦猜不透她心中到底有什麽想法。

越臨近公主府的時候,他發現她開始流露出些許的不安,凝神,蹙眉,又頻繁地絞動雙手。

而她的臉色是真正不好看,焦灼倦怠的模樣。

忽而,她擡眼望了望他,正巧與他的眼神碰到了,她略有慌張地又垂下目光。

“迦延,”他忍不住問,“你可是哪裏不舒服?”

“沒有。”她偏過頭去。

他遲疑着,伸出手,蓋在她的手上。

她輕輕顫了顫,但沒有拒絕。她在他面前是習慣順從的。

他将她的手握住,卻發現她的手指冰涼的,滿手心都是汗。

“你怎麽了?”他是發自內心地關心她。

“我……我不想去赴宴了,行嗎?”

她的心裏對即将而來的身份揭示突然感到無比恐慌,不顧一切地說了出來。

一點也不覺得身為王後有多麽尊貴,相反,自從發覺自己只是存在于珍河和茹佳之間的障礙之後,她只覺得羞恥。

以這樣的身份會見哥哥、會見自小夢想要嫁的男子,她覺得羞恥。

“迦延?”珍河不知道她怎麽了,她從來沒有使過小性子的。

最近的迦延讓他覺得有很多無法理解的細節變化,總覺得該有一個誘因,但到底什麽才是那個誘因呢?僅僅為了他的坦白嗎?

雖然對她的愛走錯了方向,但是,他一直是在她身上很用心的。不是很用心的話,看不出那些細微的改變。

“算了,沒什麽了……”迦延見他疑惑的神情,又退縮了,“也許我真的哪裏不舒服,我生病了,我……我頭腦昏沉沉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珍河道,“你忍一會兒,我們早些退場,可好?”

他很遷就她。迦延嘆了口氣,“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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