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四更天皇上起來去早朝,沈嫣侍奉過後送他出門,沒有再回去休息,而是讓木槿她們将東西收拾好,等那些妃子過來請安後,出宮前往皇陵。
到阜陽城外南郊皇陵時,太陽還未覆蓋,天尚早。
靠着山的這一面,要到晌午時才能曬到,二皇子的墓,就在這邊。
木槿她們将上貢的東西放好後退開到了臺階下,沈嫣蹲下身子,親自倒了一杯酒放到墓碑前,擡起頭,怔怔的看着墓碑上的字,許久,嘆了聲:“一年了。”
去年七月,太子外巡出事,掉下懸崖,找到的時候就只剩下半件血衣和一只沾了血的鞋子,屍骨無存。
接連找了兩個月得到是這樣的結果,先帝悲傷過度,病倒了,這時蓄謀已久的三皇子和四皇子起兵造反,半個月後,先帝駕崩,阜陽城四大家聯合太後擁護了當時的六皇子稱帝。
那段時間,太子出意外,叛亂加國喪,阜陽城的上空陰郁沉沉,新帝登基都沒能将它化開。
直到國喪之後,新年來臨,才漸漸好轉。
阜陽城的百姓走出來了,太後娘娘漸漸也走出了喪子之痛,可她卻走不出來。
眼前的墳墓只個衣冠冢,僅埋着那半件血衣和鞋子,沈嫣起初怎麽都不肯相信他死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但後來,大哥帶兵在一個山洞內找到了還沒被野獸吃盡的內腑,那山洞內,找到了另外一只鞋子,和一只浸染了血的荷包。
那是她親手繡的。
“如果你還活着,我想你不會不回來的。”沈嫣擡手,輕輕撫摸過紀灏二字,眼眶濕潤,卻忍着沒有掉淚,臉上噙着一抹笑意,“我倒是希望你還活着,不論在哪裏,受了傷也好,失憶也罷,總還是活着的。”
風吹過,墓旁的樹發出沙沙聲,沈嫣端起杯子将酒倒在墓前,又倒了一杯,朝墓碑敬了下,一口飲盡,熱辣辣的從口腔直沖到了喉嚨裏,沈嫣苦笑:“你怎麽愛喝這麽烈的酒呢。”
“當今皇上很不錯,與你一樣,心系着百姓,這一年裏他做了許多事,近日還在為北嶺的旱情煩心。”沈嫣又倒了一杯,“我有時候想勸着他,不必這麽急,王國公他們對他的芥蒂,一時半會也難以消除,不過你也知道他的脾氣,小的時候磕到腿斷都不會掉淚的人,他不會輕易服輸。”
“我想他今後會是個好皇帝,你不用擔心,太後娘娘也很好。”
第二杯酒下肚時,感覺燒的沒那麽厲害了,就是胃裏暖暖的湧起一股熱流,竄到了臉上,有點燙。
Advertisement
沈嫣笑中帶淚:“二哥哥,你為什麽不來看看我。”一次也好,她從從來沒有夢到過他。
第三杯酒倒下去時,沈嫣的手有些抖,半坐下來,望着這冷冰冰的墓碑,怔了好一會兒,低下頭去喃喃:“我是沈家的嫡長女,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墓碑上的字好像會動,眨眼間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第三杯第四杯往下喝,沈嫣有了些醉意,看什麽都有重影,她低低笑着:“我這酒量,怕是不能陪你喝痛快。”
沈嫣放下杯子,雙手托腮,呆呆看着,恍然想起了什麽:“啊,大寶有兩歲了,你說我該不該給她找一只公貓,依着她的脾氣,怕是很難看上別的貓。”
說完後,她便一直這麽看着,視線望向,看到的是高高的山,之後,沈嫣覺得越來越暈,有點想睡覺。
她叫了聲木槿,迷迷糊糊間,有人将她抱了起來。
沈嫣心裏細數着到底喝了幾杯酒,好像比百日那天喝的還要多呢。
努力撐開眼睛,沈嫣看到了一張甚為熟悉的臉,她擡手,掌心捧住了他的臉頰,沖着他展了個嫣嫣笑容,迷醉一般:“二哥哥,是你麽。”
說罷,沈嫣就摟住了他的脖子,甚為親昵的靠到了他懷裏,喃喃着喊了聲二哥哥,眯了眼。
抱着她人腳步一頓,在身後的李福他們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木槿和紅莺看着皇上懷裏的娘娘,後背皆是出了冷汗,饒是娘娘過往是已故二皇子的未婚妻子,但她現在的身份是皇後娘娘,當着皇上的面這麽喊,怎麽能容忍的下。
紀凜的臉色很平靜,低頭看她,她臉上的神情是這大半年來從未有過的恬靜。
“菀青。”
用僅是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紀凜喊了她一聲,沈嫣貓兒似的在他胸口上輕蹭了下,紀凜眸色微暗,下一刻,朝馬車啓步而去。
走的速度要比剛才快許多,李福他們愣了愣,忙追了上去,這時皇上已經抱着皇後娘娘上了馬車,木槿和紅莺面面相觑,随後看向李福公公,後者低聲道:“我坐車外,你們坐後面那輛。”
皇上在,這樣子也沒法去馬車內照顧娘娘,木槿只得點點頭,拉着紅莺上了後面的馬車,兩個人臉上都是擔憂,娘娘這一醉,可別惹惱了皇上才好。
前面的馬車內,沈嫣枕在紀凜懷裏,睡的特別熟。
紀凜伸手,朝她臉上撫去,克制般又頓在了半空中,靜了那麽片刻,最終,那指腹落在她紅彤彤的臉頰上,怕吵醒她,極輕的撫下。
“什麽時候,你才看得到我。”
這聲音微啞,透着些無奈,更多的卻是期許。
沈嫣動了動身子,挑了個舒适的姿勢靠着,頭枕到了他的手上。
柔軟的發絲繞進了他的指間,還有她臉頰上的溫熱,酒香濃郁。
這一路,他都沒有将手抽出來。
……
到宮門外時,木槿和紅莺回到了娘娘身邊,換過之後,皇上的馬車先行入宮,過了會兒李福才駕車進宮。
進宮後軟轎擡回了永和宮,李福呆了會兒後就回去複命了,沈嫣這一睡,到了傍晚才醒來。
紅莺見娘娘醒了,讓蟬翹将解酒湯端過來,扶着她喂了半碗,在她身後加了墊子,為她按摩頭上的穴位。
一刻鐘後沈嫣清醒過來,扶額:“我是怎麽回宮的?”
木槿端着一碗紅豆羹走了進來,與紅莺對看了眼:“皇上去了皇陵,接娘娘您回來的。”
“這樣啊。”沈嫣沒太在意,“更衣,去延壽宮。”
“半個時辰前太後娘娘派荀嬷嬷來過了,說讓您好好休息,今兒不必去了。”木槿扶她到了坐塌上,又端了幾碟點心,“您一天沒吃東西,這紅豆羹是剛熬的,您喝一些。”
熱乎乎的紅豆羹喝下去,暖胃又解酒,沈嫣喝了一碗後滿足的嘆了聲:“丹桂可以摘了。”
屋內幾個丫頭都笑了,木槿替她夾了一塊酥烙:“過幾日就摘,給您釀桂花酒。”
沈嫣惦念去年在家埋下的那幾壇桂花酒,她入宮時還沒喝完呢,娘又不肯讓她帶進宮,這會兒肯定是被四弟偷喝光了,想到這兒,沈嫣心中頗為不舍,咬下一口酥烙:“今年多釀點。”
別人家的小姐有雅興養花種樹是為了觀賞,她們家的小姐,養花是為了泡茶,種樹是為了釀酒,就是出去一趟,見着什麽首先想到的也是這個,可以說是很別致了。
“釀多了您也喝不完,不如剩一些加點糖霜,到時候給您做點心吃。”
吃了五分飽,沈嫣停下來,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語氣溫溫和和,卻透着堅持:“我喝的完。”
木槿抿嘴笑着:“奴婢遵命。”
将桌子收拾好後,紅莺抱來了幾本冊子,是秋宴中要用的一些物什,沈嫣翻了翻擡頭問她:“貴妃看了沒?”
紅莺從中挑出了一本遞給她:“這是貴妃娘娘挑的。”
沈嫣一頁頁看下來,挺滿意的:“那就按她挑的置辦。”
“都按貴妃娘娘的意思?”
沈嫣拿起記着秋宴食素的冊子,往後靠去:“她向來精細,以前就喜歡操辦宴會,白家宴會多,她經手的也不少,交給她沒什麽不放心的。”說罷,指了指冊子上的幾道點心,“這些換下,挑幾樣新鮮上季的做,這些都要落時了。”
天色暗下來,外面掌了燈,沈嫣看完了這些冊子,等了半個時辰,想着皇上應該不會再忽然過來,早早洗漱過,就寝休息。
第二天一早,衆妃子前來請安,缺了個方容華。
來永和宮請安的都是嫔以上的妃子,如今皇上登基才一年,大選過後宮中的人不多,屋子裏就坐了這麽五六人,沈嫣一看就知道缺了誰。
問起時,與方容華交好的陸婕妤解釋道:“皇後娘娘,方容華她病了。”
話說完,屋子裏其餘幾個人的神情顯得很微妙,誰都知道昨天皇上歇在方容華的清秋閣裏,一早就病了,還不是第一回,這是在炫耀不成。
陸婕妤說完後見大家都看着她,顯得有些局促,方容華是真的病了,她一早還去看過,面色蒼白的躺在床上,眼底滿是烏青,就像是一整夜沒睡似的。
“病了就好好休息,這幾日不必過來請安了。”沈嫣笑着帶過了這件事,讓紅莺将準備好的冊子分發下去,“南商進貢了不少東西,你們喜歡什麽,自行挑幾樣,派人去內務府領。”
每個人拿到的冊子都不一樣,白貴妃手裏的自然要比別人好,但以白家的家世,這些東西她看不上,在別人挑的時候,白玉滢便和沈嫣提了秋宴的事:“娘娘意下如何?”
宮中每年的秋宴都辦的很大,但這一年來花銷很大,若秋宴還和往常一樣,到了年三十,又是一筆,所以白玉滢就想出了個辦法,重新編排了下宴會上的一些節目,既能節省些開支,又體面。
“這辦法不錯,前來的都是女眷,給各家小姐一個機會展露一下,以秋作題,再備些賞賜。”沈嫣點點頭,“選秀時大家都畫的一手好丹青,不如這樣,将那些銀器也換下,用諸位妹妹的丹青為底,用瓷器來替。”
沈嫣說完,坐在下面的陳昭儀露出了些興趣,笑着打趣:“娘娘,這與比畫一樣,您可是要準備賞賜了。”
“讓皇上為大家準備賞賜。”沈嫣抿嘴笑着,這是最樂見的,她的賞賜哪裏有皇上的賞賜吸引人,“貴妃以為如何?”
白玉滢神情微頓,随即笑着應了下來:“娘娘說的是,那妾身就派人将話傳下去了,還有一月餘的日子,也好有準備。”
商量後,半個時辰過去,大家離開永和宮,沈嫣回了內屋,休息還沒一刻鐘,外面來禀,沈大夫人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