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前半夜睡是睡着了,但睡的不甚安穩,醒醒睡睡的,後半夜反而更沉。
到了四更天時,皇上起來後她才醒。
木槿和紅莺她們進屋侍奉,沈嫣坐在床沿,正好皇上走過來,她起身,習慣性的伸手替他攏了攏衣領。
平日裏沈嫣都是穿好內襯的衣衫後才來侍奉,這會人還有些惺忪,也沒注意睡衫松垮,擡起手時長長的袖子滑落到了手臂上,腋下空闊,露出了裏面的亵衣。
随着她手擺的動作,亵衣下的白皙若隐若現。
木槿她們在旁也不敢提醒,沈嫣撫平了肩頭的褶起後,低頭看了眼他的衣袖,轉頭道:“紅莺,将那副墨色雲紋的取來。”
紅莺很快将沈嫣所說的腕袖取來,換上之後沈嫣才有些滿意:“這一副原本是想襯那件墨色的衣服,不過我看這樣配着也好看,改日我叫人再給你修一副。”
紀凜聲音略沉:“你的眼光一直都好。”
沈嫣輕笑着為他穿上外套,送他出門後回到內屋,重新靠回床榻時才察覺自己還沒換衣服,愣了半響,她可真的是睡迷糊了。
靜坐了片刻後,木槿端了漱口的茶水過來:“娘娘再睡會兒吧。”
“不早了。”沈嫣打起精神更換了衣裳,半個時辰之後,白貴妃她們就過來請安了。
病了幾日的方容華也來了,坐在陸婕妤身旁,瞧着臉色依舊是不大好。
打從上回侍寝之後,三天前方容華又侍寝了一回,抱病兩日後過來請安,瞧現在這模樣都是病怏怏的,那兩天前肯定更是憔悴。
侍個寝,皇上這是讓她整夜沒睡不成,回回都這樣,其餘幾位妃子看在眼裏,嘴上不說,心中都各自有心思。
沈嫣有些心疼她,入宮時哪個妃子不是健健康康的,十分的有精神,這一晃大半年過去,方容華看起來整個人瘦了一圈不說,精神也沒有以前好了,于是在請安之後,沈嫣将她留了下來。
差紅莺将備好的人參取來,沈嫣看她小心謹慎的模樣,笑着安撫:“你若是身體不舒服,多歇息幾日也沒關系,若有什麽事,本宮會派人去清秋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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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容華擡起頭,眼底閃着感激:“多謝皇後娘娘關心,妾身,妾身已經沒有大礙了。”
“好了也得注意些,這人參你拿回去,讓她們送去禦膳房給你煲些湯藥補補氣,皇上時常過去清秋閣,你也辛苦。”
方容華捏着衣服的手一緊,眼神閃了閃:“不辛苦,妾身謝皇後娘娘賞賜。”
說了會兒後,在外候着的薄青走了進來,和木槿輕聲說了幾句,沈嫣擡起頭,木槿請示:“娘娘,何家大小姐求見。”
方容華忙起身告辭,沈嫣想再問她幾句,人就已經到了門口。
“走這麽快。”沈嫣見此,就讓薄青将何家大小姐請了進來,進內屋換了身衣裳,前去賞風小閣招待。
沈嫣到的時候何瑞珠已經在了,見到沈嫣後,她下跪行禮:“民女拜見皇後娘娘。”
“瑞珠。”沈嫣上前扶她,“你我不必如此。”
“禮數不可廢。”何瑞珠起身,等沈嫣坐下後她才跟着坐下。
昔日的何大學士府嫡長小姐,不說樣貌,光是她的才識就受許多青年才俊追捧,若不是她從小與二哥有婚約,何大學士府的門檻早就被媒婆給踏破了。
而如今,瘦削不少的臉上,沈嫣看到的都是這一年多變故下來後的沉穩,想到她經歷的那些事,沈嫣很是心疼:“不論發生了什麽,你我還是像過去一樣的,你肯入宮來見我一面,我真的很高興。”
何瑞珠望着她,半響,眼神柔和了幾分,視線在這小閣中環繞了一圈,輕笑:“你還是老樣子,便是入了宮,依舊講究。”
沈嫣出生時就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沈家老太爺在先帝面前極能說的上話,父親是侯爺,母親來自淮陽餘氏,百年世家,而那淮陽沈家也是不容小觑,嫡出一襲往上追溯,和淮陽餘氏一樣久負盛名。
簡單來說,有錢,有權。
所以沈嫣從小的生活就很奢侈,沈大夫人養女兒也從不手軟,好的,極好的,琴棋書畫不說,幾個孩子,包括沈嫣在內,都是很懂享受的人,十幾年的熏陶之下,沈嫣自己養成了一些習慣,何瑞珠說的講究,就是這賞風小閣內的一些置物,上到架子桌椅,下到拳頭大的擺件,就是勾勒在房梁邊沿上的都做的一絲不茍,而這些東西,哪樣都不便宜。
“看來你在宮裏過的很肆意。”
之前何家事情頗多,何瑞珠也沒機會來見她,不過從進永和宮開始到賞風小閣後,她能想得到菀青在宮裏的生活,怕是比在沈家時有過之而無不及,而這是皇宮不是沈家,就算花的全是自己的銀子也得掂量些,可看她還是這幅樣子,可見過的十分清閑肆意。
沈嫣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好:“如今宮中沒什麽事,貴妃又攬了一些過去,我這永和宮反倒是清淨。”
何瑞珠笑的無奈:“你還真的是老樣子。”明明什麽都會,偏都懶得做。
“那你呢,瑞珠,你今後打算怎麽辦。”沈嫣深看着她,她們相識多年,也不必再在這樣的事情上繞圈子。
“我今日過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事。”何瑞珠神情斂了幾分,雙手捧握住杯子,緩緩道,“我想帶着家裏人,離開阜陽。”
沈嫣一怔:“離開阜陽去哪裏?”
“回順州老家。”何瑞珠沖她笑了笑,“賣掉這邊的府邸,在順州那兒有祖宅,修繕一下就能住人,如今家裏人少,也用不着太大的地方,順州那兒也适合祖母養身體。”
沈嫣沉吟了會兒:“學士府确實太大,就算不離開阜陽,你們也得換地方住,是該賣掉,不過老夫人身體不好,還是出發前半月托人先将祖宅收拾好妥當些,到了那兒再動工的話,你們都得累着。”
“嗯,已經找了人托口訊回順州了。”
“什麽時候出發?”
“下月初八。”
“二哥知道嗎?”
何瑞珠笑意微凝,很快又舒展開來,捧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借故看向随風飄動的紗幔,輕輕道:“告訴他做什麽,他都快成親了,還是不要聯絡的好,免得範家小姐知道,心裏會不舒服。”
“也好。”沈嫣了解她的脾氣,所以在她開口說要回順州時就沒阻攔,“阜陽城裏這件事還不知道會說多少年,袁弟現在還小,你帶他回順州去,在那兒他也能安心讀書,不過這家中都是女眷,在順州安身立命還需要有人操持,你想過回去之後要做什麽嗎?”
何瑞珠晃着杯子,說了三個字:“做生意。”
沈嫣笑了:“那好啊,順州那兒水運便利,很适合做買賣,我先湊個股,你可不能拒絕!”
何瑞珠看着她,随即跟着笑了:“你就不怕我虧了。”
沈嫣輕輕扣着桌子,對她的話十分不贊同:“欸,分紅利的時候你可不能拿這理由搪塞我,賺了錢我都要分的。”
何瑞珠放下杯子,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由衷道:“菀青,謝謝你。”
她沒有追問她和沈致銘之間發生了什麽,也沒有追問她為什麽做此決定要回順州,她只為她考慮,和過去一樣相信她支持她。
沈嫣覆住她的手,瘦到能清晰觸摸骨節,沈嫣眼底微顫,嬉笑道:“吶,說好了,我湊五百兩的股,你回順州之後可要按時給我寫信報盈虧,我這大股東怎麽也得要有知情權是不是。”
“你放心,我每個月都寫信給你。”何瑞珠知道她的意思,笑着保證。
沈嫣忍了淚,難得露出小女兒家的樣子,微嘟了下嘴:“這還差不多。”
她們兩個心裏都清楚,這一別,或許十年八年都再也見不着面,也可能更久。
……
送走何瑞珠後,沈嫣站在花壇小徑旁,望着靠牆長着的幾株丹桂,吩咐木槿:“你讓周羽托人打聽一下,何家的府邸在何處售賣,讓他托人直接買下來。”
“是,奴婢這就派人出宮去大當鋪找周先生。”
“還有,等買下府邸後,何家離開阜陽,讓他找幾個人暗中護送她們到順州。”
“娘娘,您是擔心瑞珠小姐身上錢銀不夠?”
“自然是不夠,抄家之後,何家就剩下這麽一座府邸,餘下那些銀兩,早在之前用來給何大學士打點,在外還欠了些,而那學士府,肯定也賣不高。”何老夫人過去養尊處優,如今身子垮下了,也不是一般的藥可以養好,她給的那五百兩,回到順州之後怕是不會剩下很多。
“娘娘何不向瑞珠姑娘直接買下府邸。”
沈嫣轉頭看她:“那和施舍有什麽分別。”
木槿垂頭:“是奴婢考慮不周。”
沈嫣沒作聲,轉過身去重新看那丹桂樹,風吹過,香氣陣陣沁人心脾。
過了好一會兒,沈嫣嘆了一口氣:“木槿。”
“奴婢在。”
沈嫣望着被風吹落的幾朵丹桂,眼神中流露出來的全是不舍:“再不收可都掉光了。”
入夜之後。
紀凜到永和宮時,發現屋檐下的空地上架着好幾個竹架,上面放了數個篩子,均晾滿了丹桂,滿院子都是香氣。
進屋後沈嫣正在吩咐玳兒看好那些丹桂,後半夜拿到廊裏,可不能沾了秋露。
轉身發現皇上來了,忙行禮,起身後發現李福公公不在,也沒別的人侍奉跟随:“皇上您一個人過來的?”
話音剛落,李福帶着兩個小太監匆匆趕過來了,手裏還小心翼翼捧着兩個壇子,進屋後交給了木槿她們,恭敬的禀報:“皇上,都準備妥當了。”
沈嫣有些不明所以,轉頭看他,紀凜臉上些許笑意:“今天十五。”
沈嫣恍然,繼而看向木槿她們手裏的小壇子,李福公公在旁解釋:“娘娘,這是去年釀下的青梅酒。”
紀凜接了句:“小閣上正好賞月。”
賞風小閣的二樓很空曠,只修了一半的屋頂,另一半是個看臺,夏日的晚上,沈嫣很喜歡在這裏乘涼。
如今看臺上擺了兩張塌椅,中間的小桌上放了玉瓷酒壺,兩個人靠坐在那兒,遠望就是明月。
九月中的天,入夜後已經有些冷,看臺兩側還立了阻風的小屏,釀過一年的青梅酒清甜可口,加上這夜色,頗是享受。
原來在沈嫣身旁的大寶,因為舔了一口她指上的青梅酒後,再要喂時逃開了,引了一陣笑後,竄上了小閣的屋頂,從永和宮這兒開始了一夜的巡游。
皇宮再大,也攔不住大寶沿着牆到處走,也不知是什麽時辰,它找了一處屋瓦,蹲下身子正要休憩,忽然風聲中帶來了什麽,大寶猛的豎起耳朵,朝斜西的方向看去,弓着身子伸了個懶腰,朝聲音的來源處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