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從松鶴樓出去後, 看到前面的情形, 孔令晟就覺得自己這回是死絕了。

以前他也有過這樣的感覺,就在得知登基為皇的是六皇子時,過往在書堂內的事一頁頁從他腦海裏翻過, 全是他帶頭欺負六皇子的情節。

一點兒也不誇張,當時他就驚出了冷汗,完了,六皇子登基,翻起舊賬來, 他第一個跑不掉。

後來皇上非但沒找他麻煩, 還提拔了他, 可把他那迂腐老爹給樂壞了, 可他高興不起來啊, 伴君如伴虎, 他之前還拔過這老虎的胡須, 揣測不出皇上的心思, 孔令晟一直以來都是提心吊膽的。

現在又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孔令晟心裏一陣涼。

皇上和皇後走在前面, 皇上還牽着皇後娘娘,那姿态, 饒是他現在尚未娶親也看明白了, 可朝堂之中不都在說皇後娘娘一年無所出,帝後情誼并不深厚,現在皇上卻偷偷帶着皇後出來光元宵燈會, 還叫他給看到了。

這麽不得了的秘密,孔令晟感覺是要帶進棺材才保險。

若是沈嫣知道他此時的心理活動,也是能理解孔令晟,當年帶頭将容婕妤給皇上繡的荷包挂到樹上的人就是他,取笑皇上是冷宮出來的,欺負他一個人孤立無援,前前後後做的事兒加起來沒有百也有十,換做是她,見到先前被自己欺負的人登基為皇,也會吓的睡不着覺。

一路這麽戰戰兢兢的,快走到花燈塔那兒時,人變的越來越多,皇上摟住了皇後娘娘,護着她朝前走去。

這樣子還十分的自然,明顯不是第一回這麽做,孔令晟的神情有些驚悚。

知道的太多,要完蛋。

若是能溜,這會兒腳底抹油走的也很快,但不行啊,他還帶領着皇上挑個好的位置方便兩位主子看猜燈比賽,順着人潮往前緩緩移動了會兒,終于到了花燈塔前。

每年元宵,市鶴橋這兒都會舉行猜燈比賽,特色就是眼前用無數盞花燈搭建起來的花燈塔,每盞燈都已經擺了蠟燭,大大小小依着形狀紮起來,呈塔尖往上,有兩個半人這麽高,遠遠看去就很惹眼。

部分花燈挂着紙牌,這些燈還沒點,所為猜燈,猜的就是這些紙牌,每猜到一個燈謎,相應的燈就會點亮,這樣猜一盞點一盞,每一層都有數個紙牌挂着,參加的人比猜的速度,一層層往上,誰先将最上面的花燈猜出來點亮就算贏。

男女老少都可以參加,就算是只猜到了第一層紙牌上的燈謎也有獎勵,所以大家都十分的踴躍。

孔令晟帶着皇上和皇後到了距離花燈塔比較近的一個看臺,看出去視野好,別人看進來又隐蔽,這麽短的時間內,在這麽多人的情況下能辦到着實不易,等皇上和皇後娘娘坐下後,孔令晟抹了一把汗,冬末寒峭,他卻熱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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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花燈塔已經點到了中間,有七八個人你追我趕的猜着燈謎,越往上是越難的,速度也越慢,人們的呼聲卻不低,都等着看最上面的一盞燈被點亮。

早幾年時,沈嫣和家裏的兄弟姐妹一塊兒出來,致奕頑皮,時常跑一跑就沒人影了,到街尾這兒時,通常是二哥陪着她和韻兒。

後來定下親事後,她與二哥哥和他也來過兩回。

看着看着,沈嫣忽然見着個眼熟的,擡了下手,只給紀凜看:“您看那兒。”

紀凜順着視線看過去,有個人站在臺子上正苦思冥想,在他旁邊有兩個人已經猜到了上面一層,他時不時看花燈塔,捏着手裏的牌子,努力想着。

“是不是覺得眼熟。”

紀凜看清楚,嗯了聲:“是那個年年都來的人。”

沈嫣笑了:“原來您記得。”光是沈嫣記得的,就看到他不下四五回了,這個人年年猜燈會都會來,但從沒贏過。

紀凜見她高興,心情跟着愉悅,從容着神色靠在她身旁道了句:“你說過的,我都記得。”

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來,總有些不一樣的滋味,人聲鼎沸呢,沈嫣微紅着臉沒作聲。

站在後面的孔令晟:“……”

盡管他聽不見皇上和皇後說了什麽可光看娘娘的表情他就知道肯定是什麽親密之言他終于明白在松鶴樓裏時為什麽進包房時皇後娘娘神情不太對和這是一模一樣他回家之後一定要将看到的忘幹淨否則他覺得自己活不長了

沒錯,都不帶停頓的。

正當孔令晟意識神游時,耳畔傳來了皇後娘娘的聲音,夢的回神,皇後娘娘正善笑看他:“孔大人怎麽不去試試,楊勉大師的畫很值得一藏。”

孔令晟擡起頭,皇後娘娘說話時皇上也看過來了,他即刻端正了臉色:“這次的彩頭是榮昌世子出的,我與他相熟,若是去了,別人會覺得有舞弊嫌疑。”

“花燈上的字謎怕是連榮昌世子都不清楚,不過你說的也對。”沈嫣提過這句話,不知道是不是有所感應的,坐在不遠處比他們低一些的榮昌世子忽然轉過頭來。

先是看到了皇上,再是看到了皇後,繼而視線落到了孔令晟這兒,露了個驚恐的神色。

他看到了什麽!

榮昌世子坐不安穩了,皇上何時來的,來了多久了。

虧的他機靈,不動聲色吩咐了身旁人幾句後,從看到底下繞上來,繞到了孔令晟的身旁,低聲行了個禮。

沈嫣看着他們倆在那兒咬耳朵就想笑,若再加上黎大學士家的公子,就是當初書堂內的帶頭欺負人的三個。

紀凜沒在意他們:“餓不餓?今晚沒有宵禁。”

沒有宵禁,巷子內的攤子就不會收,但若兩次出來都是他陪她,有些過意不去,想了下後道:“這次換一處。”

紀凜沒有問去哪裏,她說好的便是好的。

這樣的畫面到了孔令晟和昌榮世子的眼中,又是一陣驚恐,不過孔令晟這會兒心情适從多了,多個人知道,在同一條船上了,一個人也不寂寞。

“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告訴我一聲。”穆哲成收回了視線,心有餘悸,元宵燈會是熱鬧,來看的人也很多,但沒包括皇上和皇後娘娘啊,而且是這樣便裝出行,見着了也得瞞。

孔令晟聳了下肩,原本只在松鶴樓裏,又不會來這兒,沒有告訴他的必要,現在麽,想通知也晚了。

就在他們說話時,花燈塔上已經有人點了最高處的燈,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沈嫣見到的,那個锲而不舍來了許多回的人,又失敗了。

衆人的歡呼和他的失落交錯在一起,将他的落寞放的格外大,一眼便能看到。

沈嫣看着他走下臺,大家都朝着贏的人湧去,他這兒反而是空了,一個四五歲年紀的小姑娘跑向他,撲到了他的懷裏,這男子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将那小姑娘抱了起來,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拿出了個糖人,逗的那小姑娘咯咯咯直笑。

緊接着,他們一起看向了朝他們走來的一個年輕婦人,身懷六甲,手裏還牽着個兩三歲的男孩。

他們穿的很簡樸,那衣袍上還有縫補過的跡象。

男子将男孩也抱了起來,一手一個,小男孩看小姑娘手裏的糖人眼饞,小姑娘便咬了口,将餘下的遞給了小男孩。

男子和年輕婦人不知說着什麽,臉上的笑越來越舒心,随後看了身後的花燈塔一眼,帶着妻兒離開了。

紀凜在旁等着她收回視線,牽住她:“走吧。”

從看臺後面下去,沒人注意到他們,孔令晟和穆哲成跟随着他們到了前面的路口,皇上和皇後坐上了馬車,李福公公叫住他們。

“多謝兩位大人,老爺和夫人準備回府,兩位大人也請早些回去歇息。”

兩個人面面相觑,孔令晟率先拱了拱手:“是,臣告退。”

穆哲成行禮後匆匆追了上來,拍了下他肩膀:“回府?”

孔令晟搖頭,睡不着回什麽府:“你先回去。”

“我大約是睡不着了,一起。”

兩個人心照不宣的。

…………

這廂,馬車載着他們到了市鶴橋外,靠近香柳弄的一個小巷子。

在巷子外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往裏卻得再走上一段路,應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沈嫣帶他到了一間挂着酒字的門前,兩扇古舊黑門,上頭的漆都快掉光了,門半開着,酒香從裏面傳出來越漸濃郁,從中還有一股不一樣的香甜。

走進去,一個小院內,兩張桌子,牆角漆起來的竈臺正咕嚕嚕冒着熱氣,一個婦人前後忙碌着,見有客人來,喊了聲當家的,從屋內走出來了個系着圍兜的中年男子。

沈嫣笑着道:“掌櫃的,兩碗酒釀圓子。”

不多時,兩碗熱騰騰的酒釀圓子端了上來,就是在門口時聞到的香甜,一絲都不差。

滾包糯米粉的小圓子,裏面沒有包餡,與酒釀同煮,還添了些蛋花,勾的人發饞。

紀凜擡起頭看她,霧氣上湧間,她輕輕吹着氣,臉上滿是笑意,連着傳到耳中的話都有些飄悠。

“上元節吃元宵,這家的沒有餡,像不像你之前吃過的?”

他曾說過,容婕妤撫養他的那幾年裏,每年元宵都會為他煮一碗酒釀圓子,不加餡,會打散一個蛋沖在裏面。

特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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