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衙門停屍房裏,周氏哭得死去活來,抱着已是看不清楚面目的屍體,幾次昏厥過去。任憑那差役磨破了嘴皮子,只充耳不聞,抱着屍體哭哭停停,直到王如春被叫了去,好說歹說的,才勸住了周氏,又使了銅板,叫人将王如寶的屍體拉了回去。

正屋裏安置了靈堂,買的是上好的棺材板子,周氏扒在那棺材邊兒,哭得上氣兒不接下氣兒,嗓子早已是啞了,卻仍舊嚎哭不止,王如春勸了幾次,見那周氏不聽,便由着她去了。

潘小桃身為未亡人,自是要披麻戴孝,守靈堂的。家裏頭人來人往地熱鬧了一陣,都是來吊喪的,說幾句安慰的話,便又都走了。

夜晚很快來臨了,潘小桃要守靈堂,自然無法做飯食,可周氏和王如春又不能不吃東西,樊氏便在竈間炖了素粥,又涼拌了幾樣兒小菜,端着往裏屋裏去。

因着正屋裏要安置靈堂,周氏便搬到了西廂房去住。屋裏頭亮着燈,周氏母子的身影倒映在窗紙上,都微垂着頭,正湊在一處低聲商量着什麽。

樊氏自來便是個好打聽,朝那窗格處瞥了一眼,心眼子一轉,便端了托盤輕手輕腳地進了西廂房。周氏母子倆都在內卧裏頭坐着,樊氏将托盤擱在外屋裏的圓桌上,蹑手蹑腳走過去,隔了一道門簾子,豎着耳朵往裏頭聽。

“……二弟想必在那裏孤單得很,那小桃原就是買了來給二弟做正妻的,便随着二弟一道去了地府,做了對鬼夫妻,也是應該的。”

樊氏聽得這話頓感莫名其妙,那王如寶是個死人,那臭丫頭卻是個活的,怎的就做了鬼夫妻?再将耳朵豎起來,卻聽得裏頭的周氏嘶啞着嗓音,輕聲說道:“如此這般,豈非殺人?”

殺人?樊氏心頭一跳,便又聽那王如春道:“咱們又不是頭一例,村西頭兒劉財主家裏頭,不就是買了一個丫頭,活生生釘在了棺材裏,和那劉家的短命鬼做了對兒鬼夫妻。這事情,村裏頭的人哪個不知道?”

聽這話的意思,莫非是要害了那丫頭的性命?樊氏登時心跳如雷,情不自禁地便按住了胸口,又聽得屋裏頭周氏輕聲說道:“這可是要人命的,卻不如等着你們生了孩子,過繼一個給那丫頭,也好叫你二弟有個香火。”

樊氏按在胸口處的手掌情不自禁地便滑到了小腹上,重重按住那裏,不禁心亂如麻。她嫁進王家也有六年多了,可惜肚子不争氣,竟是半點動靜也不曾有。

正是煩心之際,卻聽得裏屋裏頭,王如春說道:“那丫頭如今還小,還不曾通曉男女之事,等着再大了些,不定就要生出旁的污穢心思來。譬如那劉寡婦,真真是丢人。到時候便是給她過繼了孩子,咱們家又哪裏能容得下那等淫.婦?不如便按着我說的,喂了□□給她,和二弟一起下葬,也好叫二弟黃泉路上有個伴兒。”

果然是要害了那丫頭的性命!樊氏腦中一懵,也顧不上去想她怎麽也不能有孕的事兒,将耳朵豎得更長,屏氣凝神,去聽裏頭還要說些什麽。

屋裏靜默片刻,只聽得周氏嘆了口氣,說道:“既是如此,便依着你的意思。”頓了頓,說道:“我聽那差役說,你二弟并非是溺死,卻是被人用重物擊打致死,然後抛屍水中,你要上些心思,多去衙門裏問問,看看可能尋得那害了你二弟性命的兇手。”

樊氏聽罷又是一驚,那小叔子原來是如此喪的命呀!正是驚詫,聽那王如春回道:“知道了。”接着便是一陣衣物摩擦的悉索聲,樊氏一驚,以為那王如春要出來,立時站起身,幾步走至桌前,端着托盤,呼了幾口氣,拔步往裏屋裏走去。

正走到門前,要去扯那簾子,卻聽得裏頭周氏說道:“想着你二弟死得如此突然,連個血脈也不曾留下,我便心痛如刀絞。如今王家只剩下你這麽一根獨苗了,開枝散葉的事兒,你可要上心才是。那樊氏的肚子這麽幾年了還不曾有動靜,我尋思着,不然買個丫頭回來,給你作妾,也好趕緊的懷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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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掀簾子的手便頓在了那裏,樊氏縮回手,緊緊抓住托盤的邊緣,緊張地聽裏頭王如春的回答。卻聽那人說道:“我心裏有數,也早有了安排。往日裏時常吃酒的酒樓裏有個賣唱的,原也是良家女子,我将她買下養在了後廊街上,只等着她肚子裏有了動靜,便雇了小轎接回了家來。若是一年半載還不曾有孕,便賣了再尋旁人。家裏頭已是養了樊氏那樣的閑人,便不要再多養另一個了。”

好似霹靂驚雷在頭頂炸響,樊氏的身子陡然間變得虛軟,差點就要将托盤扔了出去。喘了幾口氣,心思,這麽些年來,她雖是時常挨打,可想着她肚子不争氣,丈夫那裏卻不曾提出要納妾,心裏頭也是感激的,卻不料今日裏聽得了這消息,原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丈夫那裏,哪裏是憐惜自己,不過是怕家裏頭再養了閑人罷了!

屋裏頭周氏“嗯”了一聲,便聽王如春道:“我出去瞧瞧。”樊氏心頭一顫,忙深吸口氣,伸手扯開那簾子,若無其事地進得裏面,淡聲道:“娘,相公,這是妾身熬制的稀粥……”

屋裏頭周氏和王如春正在用飯,樊氏抱着托盤出得西廂房,立在門前悶頭想了會兒,不禁生出了怒意來。如今自家便在家裏頭毫無地位,不時便要被丈夫和婆婆打罵,若是外頭的那個當真有了身子,再接回了家中做了個二房,這家裏頭,還哪裏有她的活路?

雖是知道她自家不能生養,相公要納妾,她無力抵抗,且娘家又是冷淡薄情的,并無人于她撐腰,然而心裏頭也還是不甘心。眼睛珠子一轉,樊氏朝靈堂那裏瞥去,頓時起了個念頭。

那丫頭雖是惹人厭,可眼睜睜瞧着她去死,倒也有些良心不安。既是王如春早早兒便在外頭置辦了外室,對她半絲感情也無,她便小小報複一下,露出個口風出去。

那丫頭一向不是個好惹的,如今王家欲要将她毒死,同那王如寶一同下葬,她便不信,聽了這消息,那丫頭還能忍着不鬧?便看她如何鬧騰,叫那周氏母子不得安生,也好小小的出一口氣。想到這裏,樊氏勾起唇角,拔腳便往靈堂裏走去。

潘小桃孤身跪在靈堂裏,面前有個小火盆,裏面正燒着紙錢。她手裏還捏着薄薄一疊,一面往裏面扔,一面想着心事。

今日裏她跟着那周氏去認屍,亦是在衙門裏頭聽到了那差役的話,說是那王如寶并非溺死,乃是被人用重物擊打致死,而後才抛屍水中。她當時自是害怕非常,勉強按捺住情緒,跟着周氏一路護送着王如寶的屍體,返回了王家。

這一路上她左思右想,慢慢地倒是平複了心緒。那王如寶便是被人發現了真實死因,可這都過去了這麽久,那房子也燒了,眼見着就要下葬了,她便不信,都這時候了,還能尋出了證據來,證明那人是她殺的。

如此一想,愈發心平氣和起來。跪在靈堂裏,她也半絲也不怕。正燒着紙,卻見得樊氏偷偷摸摸進了來。潘小桃不喜樊氏愛挑事兒的性子,又因着樊氏素日裏最愛欺負她,便垂着臉,只當不曾看見。

樊氏卻湊了上去,跪在一旁的蒲團上,低聲說道:“小桃,我聽見婆婆說,要把你毒死,然後和小叔子一起下葬,去黃泉路上做鬼夫妻呢!”

潘小桃被吓了一跳,登時朝樊氏看去。

樊氏瞧她好似不信,忙道:“我可沒騙你,我剛剛端飯進去的時候,在門外頭聽到的。”說完便站起身來,低聲囑咐道:“你可別說是我說的。”說完便忙不疊地離開了。

潘小桃被樊氏的話擾地心慌意亂,那樊氏自來性子愚蠢,雖是心性不善,可這等歹毒的事兒,倒不像是她能想的出來的。抿着唇想了一回,潘小桃覺得,樊氏那話,倒是可以一信。如此,便不由得心急起來。

這王家裏頭她勢單力薄,若那周氏當真起了歹毒心思,她一個弱小無依的孤女,哪裏還能有活路?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正是心慌意亂地想着辦法,餘光卻掃到門處似有人來,擡起眼瞧過去,卻是王如春。忙垂下頭去,繼續若無其事地燒着紙錢。

王如春進得屋裏,往潘小桃那裏掃了一眼,見那少女低眉順目,乖巧地跪在那裏燒紙錢,便放了心,轉身回了東廂房。

夜色愈發深沉,東西廂房都熄了燈火,只有正屋裏頭還燃着兩根白蠟燭。潘小桃豎着耳朵聽了半晌,見得當真是沒了動靜,便将手裏的紙錢一扔,起身捏手捏腳地出了正屋。

外頭正是月華蒼茫,潘小桃出得正屋,腳不停歇的,便奔去了茅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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