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聖上呢?”

高階之上,葉明海滿容肅穆,面色冷峻地正低聲喝問一個,弓腰彎背,滿面諾諾的小太監。

小太監瞧起來是怕極了面前的這位身着官袍的大人,忙道:“回太傅的話,聖上昨夜歇在了雲妃娘娘那裏,如今還不曾起身。”

葉明海聽得這話,面上立時顯出怒色來,背在身後的兩只手掌攥在一處,卻見上面青筋條條,時不時有輕微的關節響聲細細傳來。

那小太監情不自禁地将頭垂得更低了。

葉明海不願遷怒這小太監,遂擺擺手,嘆了氣道:“你且先去吧!”

瞧着小太監逃也似的急速而去,葉明海想起這歷盡艱辛,才奪了來的東南四州,再想起那安于高榻,醉卧溫柔鄉的聖上,不禁連聲嘆氣。

這才稱帝過久,那人便開始沉迷女色,流連歌舞心境難返。想起那遠在京都,如今還好生活着的仇人,葉明海不禁心生惱恨起來。

他當初也是瞎了眼,病急亂投醫,竟是不曾看出,這姜昀竟是個這等貨色,好容易聯絡了軍隊,如今小朝廷稍顯起色,那人便開始得意,開始享受起來了。

初冬的寒風接連不斷席卷而來,葉明海只覺面上針刺般疼痛,微閉了眼睛,好久才重重嘆了口氣。下得臺階,剛出了南五門,遠遠便見得宋全帶着一個粉衣女子,正往宮廷內院走去。

這又是哪裏尋來的妖媚女子?

葉明海不禁腹中生了怒意,這個宋全,每日裏淨是引着聖上不學好,那個迷得聖上接連三日不早朝的雲妃娘娘,便是這個閹人從市井裏頭帶進宮門的。

宋全老遠便瞧見了好似冰山冷水的當朝太傅,想起私底下聖上同他絮叨的,不禁帶了得意的顏色,唇角稍稍勾起,露出譏諷的笑來。

這人只是一味的逼迫聖上勤奮向上,卻不知聖上那裏早已是對他怨聲載道。為人臣子,卻總擺出一副嚴父的模樣,這人便是個忠臣,只怕也是個活不長的。

心裏這般想着,宋全哪裏還會懼怕葉明海,又自覺盛寵優渥,絲毫不将這個手握重權的太傅看在眼裏高高擡着頭,只是走近了,才扯起嗓子尖聲笑道:

“呦,這不是太傅大人嗎?”故意往葉明海身後張望了兩眼:“聖人不肯見太傅?”嗤嗤笑了兩聲:“依着咱家的意思,太傅倒不如尋得幾個貌美女子在家裏頭,這般如此,太傅才能體會了聖上的難處。做臣子的,這體恤聖意,不本就是職責所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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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明海只瞧見宋全的這張臉就要生氣,再瞧見他目中無人,放肆狂妄,那便是氣上加氣,如今又被這閹人奚落一番,這氣就自然而言的更多了一層。待要發火,忽聽一個纖細的女子聲音驚詫的喊道:“葉郎中?”

葉郎中?這個稱呼……葉明海定睛一看,這粉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潘小桃,不禁又驚又喜:“是小桃啊?可是許久不見,你可還好?”問罷卻又疑惑上頭:“我聽潘将軍說,你如今在瓊縣,生活安寧平和,還說等着戰事稍減,便去瞧你,怎如今你卻來了這皇宮?”睨了宋全一眼:“想你光明磊落的一個人,可不要同那些子谄媚惑主的賊人攪和在了一處。”

潘小桃雖是不知這二人之間究竟生出了甚個怨仇,可她對這個,強行帶了她走,并叫禦林軍推搡了錦娘的閹人毫無好感,聽見葉明海這般說,便順口接道:“葉郎中莫要擔憂,我自不會同那些子全無心肝,連個孩子也欺負的人生出友誼來的。”

宋全自是知道,這女子雖說也是貌美如花,可同雲妃娘娘的華容月色相較起來,卻好似螢火對明月。又兼之他是知道的,聖上叫他帶了這女子入宮的根本緣由是為何故,故而他壓根兒不怕得罪了這個女子。

當時他吩咐禦林軍強制帶了這女子離開,不料旁邊突的竄出一個三歲小兒來,又是哭,又是鬧,還拿了石子砸他。

若非是他心存善意,不與小孩子一般見識,何止是叫禦林軍威吓那個小孩子,不過是條如同蟻蟲的性命,便是取了又能如何?

後頭若不是這女子抵死反抗,他不定還真叫人捉了那小孩子,扔進那水池子裏,溺死了也就幹淨了。

葉明海立時就想到了,這潘小桃話中的那個被欺負的孩子,八成便是崔家的那個遺腹子,忙問道:“他們把那孩子怎麽樣了?那孩子如今在哪兒?”

潘小桃不想這時候竟是能碰上可以相求的人,想着自己的處境,立時跪在地上,哀聲道:“錦娘如今跟着趙大哥,趙大哥視她如親生骨肉,必定不會苛待她。只是自打她落地,我便不曾離開她半步,如今卻不曾每日相見,我這心裏每日裏都痛若刀絞。葉郎中,我是曉得的,您和我爹是有交情的。瞧着故人的臉面,您救救我。我不想進宮做那個寶林,我只想回家,守着錦娘,好生過日子。”

葉明海原本還疑惑着,小桃這孩子怎的出現在了皇宮中,如今聽潘小桃一番傾訴,聯想起前幾日聖上在他跟前發脾氣時候說的那話,立時便明白了。

不由得怒上心頭,那崔長生好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恩人的妻小,不好生安置加以厚待,卻是這般薄待利用,真真是個無情無義之人。于是怒道:“宋安,這定是你在聖上跟前兒出的主意。你這閹貨,心思歹毒,他日定要不得好死!”

宋安哪一日不被葉明海指着鼻子咒罵,早已是皮厚不在乎,冷冷笑了笑:“咱家會不會不得好死這不可得知,只是這女子是聖上點名要的,咱家奉命接了這女子進宮,如今要去複命,葉大人若是無事,且趕緊退到一邊兒去,莫要礙事才是。”

宋安毫不客氣的言語把葉明海氣得夠嗆,還要發怒,卻見宋安一揮手,便有禦林軍上前,手中握着的尖銳長矛“咚”的一聲擊打在了地磚上。

葉明海氣得渾身發抖,指着宋安道:“好,好你個閹貨,你且等着,我這就去找聖上。我便不相信,聖上自來聖德寬厚,便會如此對待昔日救命恩人的妻小。”

早有小太監報了消息去晉華宮給姜昀聽。

姜昀還不曾起床,摟着比花轎,比月美的雲妃正在私語溫存。隔了一道簾子聽得這話,卻是想起了當初,那憨小子待他的救命之恩。

思及至此,不禁遲疑起來。若是依着宋安的那計策,捏拿着潘曉的血脈親人作為要挾,以此來掣肘他越發膨脹的權力,這豈不是要他做了那忘恩負義之人?

雲妃自來知情識趣,哪裏看不出姜昀眉宇間的踟蹰,只是她是宋安一手推上來的,宋安受聖上青睐,她作為同盟,自是也有好日子過。

于是湊上去,嬌滴滴道:“聖上,都說那葉太傅好似聖上的再生父母,聖上如今能蜷縮在這東南三州,實屬是葉太傅和潘将軍的功勞呢!”

說着觑得姜昀瞬時便有些泛青的臉色,雲妃一面捋着垂落雪肩的烏絲長發,軟綿綿續道:“臣妾整日住在這深宅後宮,又是市井出身,見識少,聽了這話雖是不解,但猶自心中憋悶。聖上才是九五之尊,那些做臣子的盡心輔助,本不就是應盡職責,怎的做了該做的,卻叫人那般歌頌贊道。”

說着,兩只柔弱無骨的雪白柔夷撫上了姜昀的肩頭,雲妃伏在姜昀耳側,淺淺笑道:“說來聖上可真是好肚量呢,底下這般私傳,聖上都不惱呢!只是臣妾自來聽多了故事,戲曲,那些子嚣張跋扈,靠着功勞橫向霸道的,最後可都是生出了二心呢!”

“別說了!”姜昀實在聽不下去了,雲妃是個婦道人家,竟都想到了這些,他作為一國之君,又怎會不知道這個?

忍不住眉頭深鎖,想起那小太監傳來的話裏,那姓葉的,竟是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下,便抖出了那女子的丈夫,是他救命恩人的事兒,還說心裏頭忠心耿耿,若是忠心不二,怎會說出些叫他難堪難做的話來。

他又不是不知道,那個潘曉,聽密探來報,和京城那裏的人,私下是有往來的。若不擱了他的至親骨肉在宮裏頭盯着,他只怕着哪一日,那潘曉倒戈的消息便要傳了來。

正是眉頭緊鎖,想的滿腹怨氣的時候,忽聽門外小太監喊道:“葉太傅求見。”

姜昀正是生着大氣,見得那始作俑者來了,自是怒火蒸騰,折起身來冷笑道:“叫他進來,我正有話要同他說呢!”

葉明海哪裏不知道聖上心中忌諱着潘曉的戰功赫赫,只是那潘曉自來忠誠,并不曾有半點不軌之心,聖上一而再再而三的疑心于他,本就叫他心生不滿,心有冷寒,如今又扣了他姐姐在宮裏,還強行納為寶林,叫潘曉聽說了,豈不是逼忠為奸嗎?

不成,葉明海心想,他要好生同聖上說道說道才是。明君不該如此心胸狹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才為聖君該有的胸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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