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劉芳倒臺

虞小明回答道:“我倒希望是這孩子闖禍了, 這樣,這孩子也用不着遭大罪了。她是她爹娘不要她了,把她随便往人家院子裏一丢, 人就跑了。”

“啊?!戚二牛家還搞這名堂啊?”那名隊員不敢置信地道。一隊出了個謝巧雲後, 大家私底下都在笑話,說她把整個一隊的臉都丢盡了。結果現在他們隊也出上這號人物了。

那隊員馬上自告奮勇:“虞幹部, 走, 我給你帶路!這個戚二牛,太不像話了,自家娃子都不要了。社裏前腳才發肉, 他後腳就丢娃。又不是揭不開鍋了, 真是!”

虞小明正要跟着他去, 紅果兒卻忽然道:“叔叔,不去不去, 咱們不去。”

虞小明一愣:“幹啥呢紅果兒,剛剛不是你想幫她回家的嗎?”

“叔叔, 她爹她娘心眼兒不好。你把她送回去,她爹她娘說不準又會把她丢出去的。”

“可那也沒辦法啊,他們是她爹娘。”虞小明摸了摸她的頭, “咱們只能盡力, 能幫多少算多少。”

紅果兒認真地道:“不啊。叔叔你為啥不找書記伯伯, 書記伯伯會批評她爹娘的。書記伯伯狠狠批評他們,扣他們工分,他們就不敢了!”

秦書記當然不會只是扣工分這麽簡單。他能當得了書記, 那是長期跟下面的人鬥智鬥勇,才升上去的。讓一戶人家不敢再丢孩子,對他來說,肯定是簡單事兒。

可虞小明卻覺得有些為難,秦書記到公社這邊當領導,時間不長,他和他不熟。也不知道這位書記到底是個什麽脾性。

這邊明明已經找到孩子的家了,回頭還非找秦書記上門去做思想工作,人家書記會不會覺得他多此一舉呢?

紅果兒看他神情猶豫,猜到了他的想法,于是裝作自己嘀咕道:“我也是被我親娘丢的。小妹妹也是被她爹娘丢的。”她問小女孩,“你爹娘是不是在跟我娘學習啊?”

說着,紅果兒難受地搖腦袋:“要是小夥伴們的爹娘,都跟我娘學習怎麽辦?大家會不會都被丢出去,會不會都沒娘了……”

小表情看上去可擔心了。

虞小明被她的嘀咕所提醒,對啊,要是公社完全不幹涉人家丢孩子的事,那這不就成了被默許的事兒了?今天你去丢孩子,明天我又去丢孩子。

大家丢來丢去的,像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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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小明在不知不覺中,就掌握到了一個說服領導的絕技——把事情上升高度。

紅果兒生怕這一個高度不夠,還又嘀咕出另一個高度來:“女娃子就是不值錢,書記伯伯還說男女都是平等的……”說着,她嘴一扁,就開始哭,“為啥我娘要丢我?為啥她丢的不是弟弟?嗚嗚嗚……不是說丢娃子,是萬惡的舊社會下,農民伯伯們都吃不飽飯,才丢娃子的嗎?”

好嘛,她說的這些話,第二天,虞小明全學給秦書記了。

學完之後,他還對書記感嘆:“這些小女娃子太可憐了,她們就不是條命嗎?書記,您還經常都在強調男女平等,叫大家要承認婦女的經濟地位和個人權益。這些人就沒把您的話聽進去啊!現在是丢孩子,以後會不會變成賣孩子?”

邊說邊搖頭:“要真形成風氣,把孩子賣給城裏不生育的夫妻,到時候上面查下來了,這販賣人口的勾當全是咱公社幹的。那可就丢死人了!”

這高度上升得杠杠的!

秦書記聽了,果然勃然大怒。他都沒派人去把戚二牛找過來,反而直接召開了公社會議,在會上把這事兒狠狠批了一通。

連帶的,把二隊的隊長也給狠批了一通。

新官上任本來就有三把火。這下這把火,差點沒把二隊隊長給燒得屁滾尿流。

回去就把戚二牛兩夫妻叫過來,一人扣了一百工分。那加起來就是二百工分了,是一個壯勞力工作二十天的工分啊。

戚二牛吓傻了,連連向自家隊長讨饒。又當着大家夥兒的面,把自個兒老婆給錘了一頓,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犯。

可他跟他保證有什麽用?事情都鬧得這麽大了,秦書記等着他殺雞儆猴呢。

二隊隊長不依不饒,非要扣工分。

戚二牛差點給他跪下了。

隊長把他扯起來,給他撂了句話:“這工分是扣定了。都鬧到秦書記那兒去了,我也保不住你。”

戚二牛沒法兒,給了自己婆娘一個嘴巴子,就把她扯着往公社上秦書記的辦公室而去。

戚二牛媳婦兒見自己闖了這麽大禍,為了讓男人息怒,還沒進秦書記辦公室,就開始哭。頓胸捶足地叫:“書記啊,我知道錯了。這事兒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跟我男人沒關系啊。”

“書記啊,隊長要扣我們兩個人,一人一百工分啊。本來就養不起娃兒了,這種扣法要死人的啊。”

那女人哭天搶地的。

戚二牛也跟秦書記求饒:“書記,她以後再也不敢了。您大人大量,放我們一馬吧。”

秦書記冷笑:“這跟我放不放你們一馬,有什麽關系?這世間萬事都是講章程,有規條的。我要壞了規矩,不治治你們,人家也學你們兩口子一樣,都把孩子随便拉去丢,那還得了?”

“我們不會再丢的,絕對不會再丢了!”

秦書記一拍桌子:“你們還想再丢?!我告訴你們,這工分扣定了的!你們再敢丢,就再扣!扣到你們不敢丢為止!”

戚二牛急得沒法子,給自己媳婦兒使了個眼色,後者就哭哭啼啼地跑過去,想抱秦書記的大腿。

這下可把秦書記吓壞了,一邊到處躲,一邊喊:“來人!來人啊!”

這種人就是欠收拾,以為當官兒的,跟隊上那些人一樣好糊弄。

結果他們夫妻倆搞出這場戲來,不僅沒威脅到秦書記,反而被書記喚來了治保辦的人,把兩夫妻關起來餓飯。

這下,他倆終于老實了。

這事兒還沒完。

早前秦書記開會的時候,劉芳作為三隊的副隊長自然也得參加。

于是,整個會議上,秦書記為了丢小孩這件事大動肝火的全過程,她都是親眼目睹了的。

她挑唆戚二牛媳婦的時候,哪裏想得到,事情會莫名奇妙鬧得這麽大?李紅果的親娘謝巧雲,不也做過相同的事嗎?做了之後,P事沒有。

事後還反而得了大好處。

她以為,這事兒最多也就是扯扯皮,膈應膈應人。反正她在大家面前出了大醜,看樣子李向陽是不會看得上她了。

她白付出了這麽久,卻沒個好的結果。現在給他弄個閨女養養,她也好出口惡氣。

誰想得到,秦書記會把這麽件事上綱上線啊?

看着秦書記氣得把一個文件夾,兜頭蓋臉地朝二隊隊長砸過去,還罵他“要是你們隊上出了販賣人口的事,你這個隊長也不用當了”,她就吓得不行。

這咋跟販賣人口聯系起來了啊?

她沒當過公社領導,不知道一個規矩沒立好,底下的人會想方設法打擦邊球,最後捅出簍子來是常見狀況。但她本能地感到害怕。

後來,又聽到戚二牛夫婦被關到公社上去了,更是心驚。找了個借口,就往社裏跑了一趟,想去探探虛實。

可她在治保辦外面探頭探腦的樣子,卻被紅果兒看到了。

紅果兒心裏一直挂心那個小女孩的事。這不,一放學就來公社這邊打探消息來了。

劉芳那賊頭巴腦的樣子,自然也就落入她眼裏了。

她冷冷地看了劉芳一眼,然後笑眯眯地問:“嬸兒,你怎麽來啦?”

劉芳唬了一跳,轉頭一看,紅果兒就站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

她支吾答道:“哦,我啊,我到社裏來辦點兒事情。聽說這裏關了人,就過來瞧瞧熱鬧。”說着,狐疑地望着紅果兒,“你來幹嘛?”

紅果兒笑得甜:“昨天有人挑唆別人,讓人家把親閨女丢到我家院子裏來了。我就是過來瞧瞧,這對狠心的父母長什麽模樣。”

劉芳立馬斥道:“胡說八道!誰會去挑唆這種事兒?依我看,他們就是跟你親娘學的。”說完,一甩手就往另外一間辦公室走去。

可她臉上不安的表情,卻讓紅果兒立時明白過來。

這是被說中了。

她原本看她賊頭賊腦地往治保辦裏瞅,心裏就有那麽一點兒懷疑,随便說說,詐詐她。沒成想,還給詐準了。

她走進治保辦。虞小明看到她,打了聲招呼:“紅果兒,今天是過來找你爹,還是過來看望那個小姑娘啊?”

她揚起小臉:“都有。虞叔叔,我給小妹妹帶了點兒吃的過來,你拿給她吃吧。我想去看看她爹娘長什麽模樣,可以嗎,虞叔叔?”

虞小明心眼還不錯,怕事情沒落實好,就送小女孩回家,會害她被爹娘遷怒、打罵,甚至導致更嚴重的事情,昨晚給她找了件軍大衣裹着,又升了火爐子,讓她在治保辦的長椅上将就了一晚。

他接過用布包起來的食物,沉甸甸地:“喲,做了不少吃的吧?”

“我用油煎的餅子,加了野蔥,可香了。虞叔叔也吃點兒吧。”

虞小明笑道:“好。等會兒要是小丫頭吃不完,叔叔就也嘗一點。”出去前,給她指了指關小女孩父母的地方。

關人的地方,就在治保辦後面。

現在是新社會了,政府要求,基層單位要處處跟舊社會劃清界限。所以社裏關人的地方雖然造得很簡陃,但也沒拷打虐待這對當父母的。

甚至,他們都沒被綁起來。

只是關在裏面餓飯而已。

紅果兒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只是沮喪地抱膝坐在稻草堆上。

那個女的,可能是餓狠了,捂着肚子,低低地在牢房裏啜泣。聽到有腳步聲,她充滿希冀地擡頭看,卻在看到是個女娃子的時候,失望地低下了頭。

紅果兒小大人般搖頭嘆氣:“好可憐哦,是肚子餓了吧?是餓了吧?幹部叔叔們說,要關你們很久很久哦。”

那對夫妻同時一怔。

女的沒忍住,爬過來抓着牢門,急切地問她:“他們說要關我們關很久?”

紅果兒睜大天真無邪的雙眼,點頭:“嗯吶~,很久很久。”

女的更急了:“怎麽會這樣?我明明只是把自家娃子送人而已。丫頭,他們有沒有說,到底關多久?”

紅果兒攤手:“不知道诶~。”

戚二牛氣得又想打老婆,但餓久了,身上沒力氣。晃悠了一下拳頭,就改成罵人:“我早就說過,別老想着占人便宜。現在知道厲害了?!”

那女人想道,你啥時候說過了?跟你商量的時候,你不還答應得好好的嗎?

但她怕挨打,不敢頂嘴,只不住地流眼淚。

“不過,幹部叔叔們說過,抗拒從嚴,坦白從寬。他們說,這種事要是你們自己的主意,你們就是最壞的壞分子,要嚴肅處理。要是別人給出的主意,那出主意的人就是最壞最壞的壞分子。你們自己毛病就不大。說不準,今天就會放你們出來。”

紅果兒開始循循善誘起來。

戚二牛馬上對自己媳婦兒道:“聽到沒有,快去認罪。這事兒可全是你一個人的主意。你把罪領了,至少我還能出去。到時候,我跟幹部同志們求求情,說不準還能給你帶點吃的進來。”

女人聽到自家男人要自己把所有罪都認下來,哭得更厲害了。猛地就想起一個人來:“這不是我的主意,是三隊的劉芳給我出的主意!她說,李秘書心善,家裏條件又好,他反正都收留了一個閨女,一定不介意多收留一個的。”

怪只怪劉芳平時太出風頭,好多人都認識她。這下,可不就被人直接點名了嗎?

不過,那女人可不是聰明到,能聽懂劉芳那些話是在挑唆她。直到這會兒,她都還以為她是随口一說呢。現在,不過是被心裏的懼意驅趕,胡亂在攀咬罷了。

戚二牛眼珠子一轉,也改了口:“對對對,就是劉芳,是她教我們這麽幹的!”

紅果兒吃驚地道:“呀,還有壞人啊?我要去告訴虞叔叔。”

“對對對,小娃子,快告訴虞幹部,我們是冤枉的!”

紅果兒一字不漏地全轉告虞小明了。

虞小明是真吃驚:“她挑唆的?怎麽可能,她跟你爹感情好着呢。開會的時候,只要你爹發言,她都帶頭附和的。她不是也挺喜歡你的嗎?”

紅果兒心裏發毛,她啥時候跟我爹感情好了?!又啥時候喜歡過我了?

眼睛裏卻閃着淚光,祈求道:“就是就是,虞叔叔,你快罵罵他們,不準他們胡說劉姨的壞話!”

虞小明連忙答應了。

但很可惜,天不從他願,人家兩口子咬死了就是劉芳挑唆的。

虞小明不敢隐瞞,趕緊跟秦書記彙報了。

秦書記當時眼皮都沒擡一下:“她挑唆的?她有啥動機?”

“我也覺得奇怪。但問了好幾次,戚二牛兩口子都說是她教的。”

“行了,不就是胡亂攀咬嗎?別人随便說個謊,你就……”秦書記話說了一半,就頓住了。

她沒動機挑唆,那戚二牛夫婦不也沒動機非扯上她嗎?他們分屬不同的生産小隊,平日裏根本搭不上話。

秦書記多了個心眼,這種事口說無憑,一方非要咬,一方非不認,問也問不出來什麽。他叫了虞小明去三隊,問一問底下的隊員,劉芳平時的為人到底怎麽樣。

這也還是多虧了之前三隊隊長,還有王二麻子過來,找秦書記打小報告的事。要不然,秦書記可能還想不到這層。

不過,直到這時,秦書記依然還覺得劉芳是被冤枉的。

等虞小明連着問了好些三隊隊員,回來複命時,秦書記才大驚失色。

那些人嘴裏的劉芳,不是思想進步,而是思想激進;不是積極完成工作,而是高壓政策迫民;更不是隊員主動歌頌公社,在自家院牆上粉刷革.命口號,而是她強令、威脅,大家不得不從。

“你都打聽清楚了?我看劉芳這個人還是挺不錯的,會不會你問的,剛好是對她心懷不滿的人?”

虞小明答道:“都打聽清楚了。我平時對她印象也挺好的,聽人家那麽講她,我還挺替她不平的。就多問了幾個人,結果人人都這麽講她。唉,平時還真看不出來,她是這麽個兩面三刀的人。”

“你問了幾個人吶?”

“我問了十幾個。怕他們串詞兒,我問上兩三個人,就換地方,再問其他人。來來回回,換了五六處地兒問的呢。”

秦書記不說話了。

一個人給別人留的印象越好,當她不堪的那一面被展現出來後,別人一定會産生受騙上當的心理,會加倍地讨厭她這個人。

秦書記就是這樣,他深深地後悔自己錯信小人。還好,他還沒重用劉芳。要不然,等他把她提幹了,她再爆出這些事情,那還得了?

要知道,下屬犯錯,主官是要負主責的。而下屬則負直接責任。這是一個為了預防主官不作為,而出臺的連坐制度。

這也是為什麽一個省鬧了饑荒,死了多人,省長、省委書記就得對公衆道歉,并直接下課的原因。

接下來,他直接出面去審了戚二牛夫婦,把那女人怎麽起念想丢孩子,為什麽丢孩子,中途發生了什麽事,怎樣遇到劉芳,劉芳又說了些什麽話,全部都審出來了。

等審完了,他長嘆搖頭。如果說三隊的那些事務,還能說劉芳只是個性激進,太想把事情辦好辦牢靠,才鬧出來的,那這件事,她就純粹是心眼不太好了。

他又問了李向陽,為什麽劉芳要挑唆人,把孩子扔到他家去。

李向陽直接就懵了:“啊?她挑唆的?她為什麽要挑唆?”

“我知道我還來問你?”秦書記對他的沒心眼兒,也是有些無語。接着,又問他,“我看你們倆走得挺近的,她有時候還專門來找你吃午飯。你們是不是最近吵架了?”

“沒啊,我哪兒跟她走得近了?我知道她對我有意思,但她這個人思想太進步了,我跟她不熟的時候,她就教我家紅果兒,說男女平等,就是要體現在女人也能追男人上面。我當時就吓壞了,這不是瞎教嗎?從那過後,我就一直在跟她保持距離。”

他這時已經從紅果兒那邊,聽說了自家院兒裏發生的事情了。他心善歸心善,卻不傻,還直誇紅果兒處理得當。還帶了些好吃的,和紅果兒一起去看望、關懷了那個小娃娃的。

現在聽到這事兒居然是劉芳幹的,他氣不打一處來,直接把她以前幹的好事兒講出來了。

于是,秦書記目瞪口呆地知道了劉芳的又一件神奇事跡。

照理,撸一個人的職之前,肯定要先談話的。

秦書記連找她談話的心思都歇了,直接讓黎秘書寫了份撤除劉芳三隊副隊長職務的告示,蓋上公章,一份送去三隊隊辦,另一份貼在公社黨委辦的門口。

這等于是斷了她知道這事兒後,去活動關系,走後門挽回的路子。

劉芳這麽個一心想要往上爬的人,親眼看到那份通知後,整個人傻眼了。

那些對她敢怒不敢言的隊員們,這會兒也沒了顧忌,嘻嘻哈哈地在旁說着些剜酸話。

“這可真是老天有眼,惡人有惡報啊。”

“在我們自己隊上瞎搗騰也就算了,居然還給別隊的人出馊主意,讓人家丢孩子。我看啊,她以後嫁了人,估計也是個動不動就扔孩子的人。”

“她這德性,誰還敢娶她啊,嘻嘻。”

劉芳氣得破口大罵:“你們說誰呢?”

“說你啊,咋了?”

“你現在可不是副隊長了,咱們就說你了,你能把咱們怎麽着吧?”

沒了權利傍身,她就是跳起來怼天怼地,也不過就是個跳梁小醜,根本不會有人把她放在眼裏。

她自己也意識到這點了,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轉頭就去找秦書記要說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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