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想惡心誰】
天地萬物仿佛都無聲靜止了,駱佟寒毛直豎。
她有多久沒聽見人喊這個名字了?
前塵若夢,她雖然記憶清晰,但她從不刻意去回想,多想無益,只會苦了自己,而且這一世她是駱佟,趙名希已是與她毫無相幹之人。
她緩緩回過身去,果然看見談思湛在她面前,他負手而立,雙眸正深深的看着她,而她心中湧現的不是激動,而是戒心。
“名希……”談思湛按捺住急切的情緒,瞬也不瞬的看着她。
他的眼裏情感變化萬千,有驚喜,有感慨,有失而複得,有緣分天定,還有叫人不容錯認的情愫,他眼神須臾不離駱佟面孔,嘴角綻出了一絲笑意。
“果然沒錯,你是名希。”他心中一蕩。“你的模樣就跟我們初相見時一模一樣。”
想當初他便是被她出淤泥而不染的不凡風韻給吸引的,她就像一株雅致的墨蓮,彈起琴來更是疏淡飄逸,如今那風韻依然存留在她身上,怎不叫他欣喜若狂?
駱佟昨日便知他認出了自己,早有心理準備,故而并不慌亂,她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就與他獨處。
要知道,這是國公府第,嫂子要與小叔子獨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偏巧她的丫鬟都不在,才給了談思湛這個機會,她還沒有想過自己單獨面對他時會是何種情況。
“名希,你為何不說話?”談思湛忍不住打破了沉寂,他展現出前生令她傾心的率直作風,似笑非笑地道:“你莫不是想要否認你并不是趙名希吧?就算你否認,也瞞不過我,适才我喚了你的名,而你回頭了。”
昨日見到她,他也受了莫大震撼,他萬萬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她,這真是天助他也,他有許多事想問她,有了她的相助,他要成為皇上跟前第一得勢的紅人則是指日可待。
“前生孽緣,想不到咱們都來了同一處。”她淡漠的看着他,她之所以不否認,是因為他也不能耐她何,如果說反常即為妖,那他們兩人都是妖。
“名希,你是何時來的?”不同于她的冷淡,談思湛卻似有千言萬語想與她敘舊。“你自缢之後便來了此地嗎?我是三年前來的,當時真是驚恐害怕,足足有一個月不敢開口說話。”
“我何時來的,與你無關。”她的聲音滿是冷漠。“而你何時來的,我不必知道。”
老天厚愛,她慶幸自己在原主幼年時便穿來了,有時間讓她适應這新身份,融入駱佟這角色。
“名希,你不想知道我前生是怎麽死的嗎?”他嘆了一口氣。“我……是被金兵淩遲而死的,金兵攻破了京城,掠奪屠殺,把我們關在一起,不給我們衣裳穿,沒飯可吃,沒水可喝,金兵一個一個虐殺我們,把我們當雞鴨般的割我們的肉,任由我們傷口腐爛、餓死,那被活活餓死與凍死的感覺,我永生難忘,當我再度醒來,發現我還活着,甚至成了國公府的少爺,我便發誓這一世要揚眉吐氣,絕不再受人擺弄欺淩,還要一雪前生入贅之恥……”
他越說越是激昂,然而駱佟的神情卻始終淡漠。
當他前生入贅高門時,可不覺得那是恥辱,他是歡天喜地去入贅的。
前生她就看清楚了,他是一個寧可茍全性命于亂世,也不願殉國以全節的人,若不是他毫無骨氣,又怎會落入金人之手?只要在金人攻入城時自缢便可以一了百了,非但不必活受罪,還可以留個全屍,但他是個沒骨頭的,貪生怕死、怯懦畏葸,他不想自缢也不敢自缢,最終才會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
這,全都是他自找的,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咽下最後一口氣前,我想的人是你,其它人都不在我心裏。”他情深意切的看着駱佟,臉上透出幾分蒼白來。“名希,你絕對猜想不出我心中有多愧疚,我負了你,我對不住你,我也不明白自己當時是怎麽回事,竟然鬼迷了心竅去入贅,我一直都想着等功成名就之後要娶你為妻,我一直沒忘記我們的誓言,直到咽氣的那一刻,你仍是郁積在我心中難解的哀愁,萬般滋味,卻與何人說?”
駱佟鄙夷的看着他。
事到如今,他怎麽還能睜眼說瞎話?她不信他死前還會想到她,他肯定是驚恐交加都無暇了,又怎麽會想到她?
她雙眸似清冷的寒星,依舊是淡漠的語氣,“如果你信你自己所言,那你就繼續說吧,我不奉陪。”
她轉身欲走,不想,談思湛卻攔住去路,不讓她走。
“名希!我們是自己人,難道你不想與我談一談嗎?在這裏,咱們兩個的處境是一樣的!只有我知你、解你,也只有你知我、解我,那個曾绮芳,她根本——她根本是個俗物!”
駱佟銳利的目光望着他。“聽好了,無論何種處境,我都無話跟你說,再者,你是何種處境,那是你的事,我覺得我的處境挺好,不需要與人相談。”
他苦苦哀求道,“名希,我知道前生我負了你,這是老天的安排,安排咱們來此地相遇,再續前緣,讓我補償你,我一定會傾盡我所有來補償你……”
駱佟實在覺得他面目可憎。“笑話,我是談思璘的妻子,又何須你的補償?”
聞言,談思湛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你是我的!”
一句話打翻了他的醋壇子,談思湛驀地将她拉進懷裏,緊緊的擁住,他忘我的嗅聞着她的發香,動情道:“若不是你不肯答應我的要求,不肯以身相許,我又哪裏會娶別人?不能全怪我,你也須負一半的責任……”
這衣冠禽獸,說的還是人話嗎?駱佟也不叫他放手,她毫不留情的往他腳上狠狠踩去。
“啊——”談思湛吃痛慘叫,手自然松開了,他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名希,你竟然……竟然踩我?”
從前,她對他一向是小意溫柔的,連大聲說話也沒有過,而今,她竟然踩他?這是他想都沒想過的。
“對你這種人,我還有什麽不能做的嗎?”駱佟神情冷峻。“踩你是便宜了你,還髒了我的腳,若下回你再膽敢對我行不軌之事,不會只有踩一腳這麽簡單,我會禀告祖母,讓祖母為我做主!”
“你說什麽?要禀告祖母?!”他無法置信的瞪視着駱佟。“名希,難道你真愛那個病貓?真要跟他過一輩子?”
駱佟目光淩厲的掃視談思湛,冷冷的回道:“你說何人是病貓?注意你的用語,這也要我去告訴祖母嗎?”
談思湛對她的态度感到極度的不可思議。“開口閉口祖母,你現在是在用祖母來壓我嗎?那個老虔婆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裏,昨日沒聽到嗎,老虔婆要給談思璘娶平妻了,你才過門一天就要給談思璘娶平妻……”
她不給他大作文章的機會,直接截了他的話,“那你應該也聽到了,我夫君不會娶平妻,所以你不必多費唇舌。”
談思湛覺得喉嚨像卡了個雞蛋,令他相當難受,相當的不适應。“名希,你變了……”
他确實為她的冷酷而吃驚,一切都與他設想的不同,她為何沒有半分喜悅?為何沒有激動的投入他懷中,她為何對他漠不關心?為何拒他于千裏之外?
像是在響應他驚疑不定的臆測,駱佟面無表情的回道:“我變得如何,都與你無關,你只是我的小叔子,除了這個身份,你對我而言,什麽都不是。”
他猶不死心,求道:“名希,我知道你還在惱我,你也別失了理智,好好想想,咱們兩人知根知底,注定要在一起,你設法與談思璘和離,或讓他休了你,我也會休妻,到時我一定排除萬難,娶你為妻……”
“說完了沒有?”駱佟柳眉一豎。“你的話我半個字都聽不下去,想不到轉了一世,你仍舊如此卑鄙無恥,自私下作,枉費老天讓你再活一次。”
談思湛神色怏怏。“名希,前生是我沒能力,才沒能娶你為妻,這現在不同,我現在是當朝右丞,能在這裏施展抱負,等談思璘死了,我便是世子,未來的國公爺,這偌大的家業都是我的,我可以讓你享盡榮華富貴,你彈琴,我吟詩,咱們夫唱婦随……”
駱佟滿臉寒霜,沉聲道,“誰說我夫君會死了?!”
他一愣。“談思璘難道不會死?”
駱佟心中暗生警戒,反問:“難道你不知道?”
事有蹊跷。
他認出了她,卻不知道談思璘将會成為兩朝金相,要死也是壯年之後的事,他還以為談思璘不久後便會病死,一心在等着談思璘死掉好接收世子之位,這分明大有問題。
“我自然知道。”他不想讓她發現他除了與她相關之事,其餘都記不起來,他自圓其說地道:“但是,根據我這三年來的親眼所見,他病得很重,嫁給他沖喜,你注定要不幸。”
駱佟觀察着他,沒有搭話。
好生奇怪,他相信他所見的,卻不相信歷史?還是他自大的以為,因為他來自後世,而此時成了當朝右丞,便會改變大周歷史?
無論如何,他是一個不可信任的人,在尚未洞悉他的意圖之前,少與他說話為上策。
她直視着談思湛,秀眉之間流露着無所畏懼的篤定。“我若不幸,我自己會承擔,與你不相幹,若是真對我有愧,當做你我素不相識便是償還我了,其餘的,都是多餘。”
談思湛微怔。他說了這麽多,她竟然還是不為所動?
“大奶奶!”
踏雨折返,駱佟轉眸望去,她不是一個人來,身後之人竟是談思璘,見到他的剎那,她的目光柔和了,這變化全落入了談思湛的眼裏。
她才嫁進來兩日,心中竟已有了談思璘?
這怎麽可能?她前生是多麽難以親近的女子,她看不上眼的人,別想與她說句話,那橫眉冷對萬戶侯的剛烈性格正是吸引他之處。
可如今,她怎會對談思璘這俗物草包綻開笑顏?
雖然談思璘走運得了皇上青眼,他還是不信他有什麽真才實學。
打從他穿來這裏,談思璘就是個胸無點墨的草包病貓,是談家有名無實的大爺,對他半點威脅性都沒有,而此刻他的女人、他的名希卻對這樣的家夥笑?
“夫君怎麽會來?”駱佟望着談思璘盈盈淺笑。
他當然是随着踏雨來尋自己的,她覺得心中一陣暖,若是心中無她,也不會出來相尋。
談思璘臉上笑意深濃。“我回到屋裏,不見你,看到踏雨扶着青兒回來,才知把你一人落在園中,深覺不妥,便一道來了。”
他大步走過去,很自然的執起駱佟的手,談思湛見狀,抽了抽嘴角,覺得很是刺眼。
他心中越發不是滋味的同時,談思璘已将視線轉向他。“二弟也在此?”
“我見大嫂好似迷路了,正想引大嫂回去明秀軒,不想大哥就來了。”他的語氣異常冷淡,那十指交扣的手,真是礙眼……
“是嗎?那真是有勞二弟了。”談思璘嘴邊扯出淡淡的一抹笑。“佟兒是我的妻子,我領她回去就好,幾位大人還在父親書房密談,二弟想必還有事要忙,就不耽擱二弟了。”
這分明就是逐客令,不想他留下來。
在這種情況下,他自然也不想留下。“那麽我去書房找父親了。”
談思湛不快地抿唇走後,談思璘也遣走踏雨,園中只餘下他們兩人。
他瞬也不瞬的看着駱佟。“他沒對你無禮吧?”
駱佟搖了搖頭,心中甚是有愧,他真誠待她,她卻不能坦誠以告自己的來歷。
或許有朝一日,她能夠告訴他……她真心希望能有那麽一天。
她打起精神來,擡眸看着他問道:“你适才說幾位大人還未走,是有何要緊之事嗎?”
“還能是什麽要緊之事?”他唇邊出現一抹譏诮。“不過是看不破千載功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罷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爹一生都在汲汲營營于權位,與其說為了成就談氏家族的榮耀,不如說是他抛不開對權力的迷戀。
“那麽,夫君能看破嗎?”她的雙眸清澈坦誠。
他可是兩朝金相,對權位又豈會無執念?可是人哪,一但對權位起了貪念,便會萬劫不複……
他眼中流露出幾分興味,一笑。“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她聞言笑道:“極好。”
她風姿嫣然,他忍不住擁她入懷,低首輕吮了她的唇瓣,原本只想淺嘗即止,卻一發不可收哈,吮着她的唇,久久無法放開。
駱佟沉醉在他的深吻之中,心神蕩漾之際,她不自覺想起了幾個句子——唯願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前生紅顏薄命,沒得與人偕老,這一世,她可以做到吧?
“走吧!我來帶你認一認回去明秀軒的路。”
他的手牽上她的,夫妻兩人閑庭信步,閑話家常,才片刻駱佟便覺得國公府果然不同凡響,花紅柳綠、樓閣亭臺,步步風光,看得她目不暇接。
談思璘語帶笑意地道:“踏雨說,祖母甚為滿意你親手做的糕點。”
要讨好老太君不簡單,還要看人冷眼,他豈會不知她這是為他而做的努力,她肯主動去親近老太君便不容易了,這點實在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的小妻子并不膽怯。
“踏雨真是多嘴。”駱佟笑道:“滿不滿意,尚不能斷言,不過祖母倒是吃了兩塊,其餘的也沒有命我帶走。”
談思璘對妻子微微一笑。“佟兒,我猜想祖母對你的成見已漸漸少了,假以時日,祖母必能看到你的真心。”
“但願吧!”駱佟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她是不會抱太大期望的,以免失望也大。“倒是因為要做點心,我發現到青兒的廚藝才能,讓她做個丫鬟未免可惜了。”
“她想去廚房嗎?”談思璘略一沉吟。“她才進府沒多久,即便去廚房,也只能給廚娘打下手,國公府的規矩多,廚娘不能随便用人。”
駱佟神秘一笑。“這樣一個寶,把她讓給國公府的廚房豈不可惜了?”
他的眼裏含了一絲探究。“你的意思是——”
駱佟停了下來,無比認真的看着他。“若是你同意的話,我想開間酒樓。”
他這才想到她的陪嫁裏并沒有鋪子和田莊,侯府嫁她嫁得極為草率,并沒有因為她要嫁入國公府而給她備下多少嫁妝,相反的,像是要給她難看似的,嫁妝少得可憐。
他溫言問道:“好端端的,怎麽會有這種想法?是錢銀不夠花用嗎?”
兩人要做長久夫妻,這問題可不能等閑視之。
“也不是,這想法其實存在我腦子裏很久了。”她不諱言道:“侯府早晚要分家,有嫡母壓着,姨娘和我兄長必然分不到什麽,兄長目前也無功名,我想酒樓若能賺錢,便給兄長開間鋪子,若打理不來,便是收租也好,日後不必看人臉色,姨娘也可以安享晚年。”
他哂然一笑。“若只是要讓他們生活無虞,這點我還做得到,哪裏需要你抛頭露面地去打理酒樓了?”
駱佟搖頭道:“靠你接濟,并非長遠之計,且我不想落人口實,也不想因為你照顧我娘家人而令祖母更加不喜,或者讓婆母說嘴。”
談思璘露出一抹笑容。“咱們做的隐密些不就成了?難不成要敲鑼打鼓的昭告天下我給你姨娘和兄長送銀錢了?回頭我就讓飄雪将庫房鑰匙和賬本都交給你,雖然我領朝廷的薪俸沒多久,但我母親給我留的現銀還不少,收租的田莊鋪子也挺可觀的,你看着用,不必再問過我了。”
才剛成親就要将庫房鑰匙交給她,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委實令她動容,她臉上揚起了一抹笑。“你交給我打理的産業,我自會好好打理,不過,我還是想開酒樓。”
他笑着瞧她。“難道有什麽非開酒樓不可的理由?”
駱佟嫣然一笑。“其實,我知道二十來道特殊的珍馐佳肴,自己藏着掖着也着實可惜,所以才靈機一動,想到要開酒樓,碰巧今兒又發現青兒的廚藝天分,便更想成事了。”
談思璘饒有興致的看着她。“原來如此。”
駱佟回以一笑。“自然了,若是你覺得不妥,便算了。”
要是開酒樓的路行不通,她還可以偷偷賣“趙名希”的字畫,想來分家之後,她也能關照姨娘和兄長的生活,她是想做這件事,但沒有重要到讓她跟談思璘産生嫌隙。
“确實不妥。”
聽到他這麽說,她不免有些失望了。
談思璘說下去,“開酒樓的動靜不小,你是左丞夫人,且是國公府的大奶奶,還挂着世子夫人的名頭,若是出面開了酒樓,肯定會被人诟病,以為國公府短少了你吃穿用度,才會到外頭抛頭露面。”
駱佟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厲害關系,“你說的對,是我想的不夠周到。”
“不過,我正巧知道有個人也在籌劃開酒樓分號,且正好短少了能夠吸引人的菜譜和廚子,若是你用菜譜和青兒入股,想必也是可行的。”
一下子峰回路轉,駱佟高興起來。“是你認識的人?”
他笑着點了點頭。“現在多說也無用,我先探探口風,若他有意讓你入股,我再為你們引見。”
駱佟眼裏閃爍着歡快的笑意。“謝謝!”
他露出笑容。“就這麽開心?”
“能給兄長開鋪子,自然開心了。”駱佟滿臉笑意。“事成之後,我再好好謝你。”
談思璘面上笑意更濃。“為何要等事成之後,此刻便可酬謝于我。”
駱佟不明就裏。“此刻?”
談思璘拉住她的小手,将她擁入懷裏,笑着指指自己臉頰。“你親我。”
駱佟訝異的看向他。這裏可是花園,随時會有人走動,他竟然會提出這等要求……不過,也不是做不到,況且他們正好在假山之後,也算隐密了。
“不成嗎?”他的眼眸看着她,帶出了一縷笑意。
被他這麽一看,駱佟心跳加速,她有些羞意的踮起腳尖,輕輕啄了他臉頰,卻在同時,她的腰被他擁住,她微一閃神,便被他的唇瞬間奪去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