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行逢神(3)
“小子,問你——你知道‘家’嗎?”
廚房裏,被氣流捆縛的行逢神盤膝坐在地上,沉默良久,突然來了這麽一句。付厲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略一思索,搖了搖頭。
“咦?沒有啊。真可憐。”行逢神嘴上說着可憐,臉上卻是副幸災樂禍的神情,過了片刻,揚起的嘴角卻又垂了下來,“嗯,我也沒什麽資格好笑你的。我也沒有‘家’,只能說是有過‘居所’,一個極是類似于家的地方——在很久以前。”
付厲:“……”
困惑地歪了歪頭,他不理解,明明他問的是關于韋鬼的事,為什麽這家夥忽然就開始扯這些東西了?
行逢神卻是不管,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沒記錯的話那是一片森林,林子裏有很多的小妖怪,也有稍微強大一些的,像我這種的。最強大的則是森林的主人,一個叫做‘慧’的大妖怪。他的脾氣很好,包容我們這些妖怪,容許我們在他的森林裏居住,為森林建立秩序和規則。在他的統領下,那片土地變得非常和平,即使是不同的妖怪也能很好地相處,每個月還會有很盛大的集會——那是最熱鬧的事了。”
付厲:“?”
“……聽着很好。”好半天,他才對着行逢神擠出這麽一句,嘴上誇着,臉上卻是滿滿的拒絕三連——“不知道、不感興趣、不想聽”。
不過很可惜,行逢神并沒有理他。獨處一室,他就像是個陷入回憶的老頭,固執地要将藏在自己心裏的事全都說出來,無所謂地點無所謂人物,歸根到底,只是想讓自己的心裏舒服一點兒而已、
“生活在那個森林裏的妖怪們都很幸福。他們與世隔絕,與世無争,齊心協力地抵禦外敵。然而有一天,這個局面被打破了——起因是有一個溜去人類住處游玩的妖怪,認識了一個人類,并把他帶了回來。”
“那個人類是一個小神社的神主,因為這個身份,那些妖怪中的大部分一開始都很排斥他。但那個帶他回來的妖怪替他打包票,将他引薦給了森林的主人。主人本來就喜歡人類,很快就和那個神主成了朋友,接納了他。”
“那個神主成了森林裏的常客。他給森林裏的妖怪帶點心和人類的玩具,被允許參加妖怪們的酒會。漸漸地,妖怪們都喜歡上了他,并以為他也同樣地喜歡着他們。”
“直到有一天,月圓之夜,又一場集會開始。那個人類帶來了很多很多的酒,說希望森林裏的朋友們也能品嘗一下人世間的佳釀。”
“妖怪們相信了他,就着那醉人的月色,将那些琥珀色的酒液毫無芥蒂地喝了下去。卻不知道,那場迷醉的背後,将是一場毫不留情的大屠殺。”
“那天晚上,人類的術者闖進結界,整片森林都被肅清了。桃源鄉變成了地獄,我那些可憐的同伴們直到消逝都無法理解,他們為什麽要殺害我們……”
“因為你們是妖怪,而他是人類。”付厲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你們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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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這麽認為的嗎?”行逢神從碎發下面看他,原本湛藍的眼瞳,此時竟帶上了些許瑩瑩的綠色,“如果真是這樣倒好了……如果真是這樣,我好歹還能為他找到些借口。但是你猜怎麽樣?他的算計,他的陰謀,和所謂的種族陣營根本就沒關系,一切都只是為了一只天狐——一只強大的、能夠庇護他家族的天狐!”
對于眼前的異變,華非是懵圈的。
完全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只是看見美島突然如臨大敵地站了起來,沖着空氣發出一聲怒吼,跟着便聽見不知哪個角落裏傳出一聲女人的輕笑,下一瞬,一抹熟悉的綠光自房中閃過,眼前景致忽而一變,蒼翠的綠色瞬間填滿視野。
房間變成了樹林,身下的床亦變成了一片寬敞到不可思議的葉,華非吓了一跳,也顧不得什麽生病不生病了,趕緊從那片懸浮在空中的葉片上跳下來,一個不慎,頭頂的沙鍋跌下,落地卻是“呱”的一聲。華非定睛一看,哪裏還有什麽沙鍋,地上的分明是一只碧綠的青蛙,還一蹦一蹦的。
華非的臉色有些難看了。他盡可能鎮定地往美島身邊靠去,問道:“這什麽情況?”
“感覺像是幻境。”美島回答着,警惕地望向四周,“老師你感覺還好嗎?”
不,我不好——華非很想這麽說。別的略過不提,他的包呢?
華非環視一圈,觸目卻只有深深淺淺的綠色。他那裝滿小道具的包早不知道被藏到哪裏去了。
對于一個法術低分飛過,只會用手指打火苗的本本族來說,這可真不是個好事兒。
所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華非回憶起剛才那道一閃而過的綠光,默默在心裏敲出“韋鬼”兩個字,并在後面打了一個勾。
不過韋鬼會放幻境,這個設定倒是第一次知道……他們這是要做什麽?用幻境來擾人心神嗎?
華非這麽想着,再度環視周圍。他們現在看上去就像在一片林子裏,滿眼的綠色,樹木的具體模樣卻是模糊的。頭頂的葉片彼此覆蓋,密密相連,連陽光都漏不下來多少,整個情景更顯得陰森恐怖。
“這哪兒啊,美島你有印象嗎?”華非問道,伸手拉住美島。憑空捏造的幻境沒有意義,他覺得這個幻境多半就是針對美島的。
美島沒有回答,華非便又道:“這裏好像也沒什麽,我們要不要往前走點?那裏好像是有路的樣子……美島?聽到我說話了嗎?你怎麽了美島?”
拽了一下身後人卻沒有拽動,華非詫異回頭,卻見美島惠流正定定地站在原地,雙目圓睜,一臉驚恐。
“美島……”華非被他的模樣吓了一跳,不自覺地叫出了聲,腦中忽然想起警察告訴自己的美島的死因——被吓死的。
……難道說,現在已經到了那個時候嗎?美島遇害的時候?
華非突然覺得後背有些涼。緊了緊抓着美島的手,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起碼聲音裏不能漏出顫抖:“美島,你怎麽了?你看到什麽了?美島?美島!回答我!”
吐出最後一句話時他用上了自己庫存不多的靈力,始終渾渾噩噩的美島惠流這才有了一些反應。慢慢地将目光移向了他,美島的聲音幹澀得幾乎不像是他自己:“看到了什麽……老師,難道你什麽都沒有看到嗎?”
——什麽意思?
華非一怔,旋即便明白了過來,慌忙閉上眼睛,潛運靈力,再度睜開時,眼瞳中兩團白色的火焰溜溜一轉,眼前的景象頓時又是一變——
華非的臉色也跟着變了。
這回,他可算是看到了——美島所看到的世界。
與此同時,廚房裏。
付厲仍舊沉浸在行逢神所說的故事裏。這并不是一個很好的故事,甚至可以說是老套,但他不得不承認,他全都聽進去了,并且因此而感到分外不适。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同種族陣營之間的暗算掠奪當然算是殘忍,但有時也并非不可理解;然而美島家玄祖父的所作所為,卻可以說是卑鄙了。
不是因為種族之分這種令人無奈的原因,純粹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為了讨好一個異類,便不惜去欺騙另一群善待自己、信任自己的異類……這裏面到底包含了幾重背叛?付厲數不清。
嘆了口氣,他垂下雙手,對行逢神道:“我很同情你。但我沒辦法。我現在只想知道,你和韋鬼,什麽關系?”
盤腿坐在地上的行逢神樂了。他擡眼看他,藍色的眼裏滿是狡狯:“你猜?”
“?”付厲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忽然意識到,好像有哪裏不對——太安靜了。這裏怎麽會這麽安靜?
他是用風牆隔絕了廚房和卧室沒錯,但風牆理應只會吸收他這邊的聲音才對,卧室裏的聲音還是能傳得過來的。
但是是從什麽時候起……華非與美島惠流交談的聲音,一點都聽不到了呢?
心中冒出不詳的預感,付厲緩緩回頭,看見自己身後的風牆上正爬着一根根黑霧凝結的藤蔓,整面牆上,黑氣彌漫。
身後傳來低低的笑聲,付厲警惕地回頭,然而人還沒轉過去,便已經被一把按在了地上,腦袋與大理石的地面相撞,發出巨大的聲響。
“才發覺嗎,毀約師?”被掙斷的風索顫抖着消失于空中,行逢神的語氣裏滿是嘲諷,“沒錯,那位已經來了,帶着美島家的罪惡——她還有句話,托我轉告給你。”
“她說,‘上次的簽約因為失手沒有談成,托付毀約師的福才有了第二次機會。這一次,她一定不會讓付毀約師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