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普羅米修斯三
那群不知應該被稱為海怪還是神明的東西, 在黎明時分的時候便隐去了, 只用那些細碎得如同萬物言語的聲響在她耳邊久久徘徊, 不願離去。
沈略往南邊走, 在地勢最高的一塊山石上駐足。
她站在最明亮的那團光芒邊上往北邊望去, 發現了許多微弱的光芒聚集在一起,向着這邊彙集而來。
原來是被槍聲驚醒的人們, 在各自的棚屋裏瑟縮了一會兒, 終于聚在一起,決定互相攙扶着朝槍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潛水艇被安置的地方恰好在小島的南側位置, 那裏的地段并不平整,而諾亞方舟號上的人們正好被安置在那裏。
他們當然也看見了沈略, 她站在最高處,睥睨衆生似的往下看,光暈照亮了她的半邊臉龐, 在她的身上蒙上了一種玄之又玄的宗教意味。
他們萬民朝拜似的走到了沈略的身邊, 為首的中年男人詢問道:“發生了什麽?”
沈略只是回答:“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們抵達諾亞方舟號的人們居住的所在時, 看見了一個鋼鐵軀幹的龐然大物, 那是一艘潛水艇。
諾亞,又或者是約翰科汀站在衆人中央,臉上帶着那種電視劇裏殺人兇手的陰測測的微笑, 地上躺着的是人們在電視上曾經見過的某位大人物,曾經在末世之前極力安撫衆人,并粉飾太平似的表示,一切都會重歸于好。
現在他白胖的身軀像是一個被紮破的氣球, 軟踏踏地匍匐在碎石叢生的地面上。鮮紅的血液從他的太陽穴處湧出來,咕嚕咕嚕地滲透到地底下。
諾亞手持一柄長.槍,目光冷淡地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仿佛看一堆垃圾,然後他擡起頭,沖着衆人璀然一笑:“糟糕透頂,你們的頂頭上司是個逃兵。”
很顯然,他是在即将攀上潛水艇的時候被諾亞方舟號上的人們發現的,因為他沒有帶上任何人,所以很輕易地就被諾亞制服了。
人群中響起了一些憤然的聲音,沒有人因為諾亞殺了一個人而産生什麽恐懼與厭惡。
他抱着槍,擡頭沖站在一旁的章敦笑:“說說吧章先生,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章敦咽了一口唾沫,嘴唇發幹,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着他,使他有些難以說出接下來的話。
“雖然很遺憾,但我還是得回答你們,我們也許是最後的人類了。”沈略當然聽得懂這是什麽意思。
可她還是望向章敦:“是聯系不上了還是……”
雖然海洋遼闊渺遠,但是得益于各類無線電通訊工具,他們能與世界各地的幸存者們交流。
而章敦的一部分工作恰好是這個。
章敦聽了沈略的問題搖了搖頭:“不,就近的一艘船上向我們發來了一條簡短的訊息‘byebye’,他們本來是想趕到這裏的,但也許在半路上就遭遇了什麽。”
這幾天來,他收到了很多的訊息,那些訊息都帶着一種勃然生氣地向他告別,傳達一些希望他們能夠堅持下去的積極訊息,最終失聯。
高層沒有打算讓島上的普通人們知道,但各自人心惶惶,早上的時候,章敦便發現了死去的大人物的友人,現場似乎出現了什麽争執,餐盤被砸碎在了地上,而大人物則不知所蹤。
人們聽完他的話,有些難耐地開口:“為什麽不告訴我們,你們是想蒙騙我們嗎?”
當人民把自己同政.府放在對立面上的時候,信任便已經微乎其微了。
章敦并不推卸責任,而實際上很大一部分的決策并非他能一錘定音的,但他只是垂下了頭,口氣真誠:“我很抱歉。”
人們是等待着他的狡辯的,聽到他的回應之後,一時間不知道應該發出怎樣的噓聲。
章敦微笑道:“這件事情實在是難以開口,我一直沒有找到可以告訴你們的機會,才造成了現在的局面,真的,很抱歉。”
人們的沉
像是一堵高牆,章敦無法透過那堵高牆看清他們的所思所想。
幸而諾亞拯救了在沉默中幾乎要蒸發了的他:“現在可不是問責的時候,其他的事情都要比這件事情重要得多了。”
人們的目光偏向了他,從諾亞方舟號上的人們登上小島開始,他們就一直對這群人抱有敵意。
但是此時此刻,似乎已經沒有什麽敵人了。
諾亞看了沈略一眼,而沈略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像是要引起衆人注意似的發聲:“你們也知道昨天發生的事情,我也知道這使你們不安,但是我不打算隐瞞,現在已經有兩位異能者死去了。”
人群中傳來了倒吸冷氣的聲音,一個年輕女人不安地說道:“異能者都難逃一劫,更別說是我們了,我們就不該再留在這個詭異的小島上了。”
“對啊,我們可以坐上潛水艇離開。”
沈略幾乎有些嚴厲地問道:“那你覺得,如果你乘坐潛水艇出去,你會遇到什麽?”
沒有人想過,于是沒有人能給出準确的答案,他們面面相觑,終于有人大着膽子回答:“不知道,但也總比在這裏好!”
“但是”,一旁始終沒有說話的諾亞忽然打斷了他,“這艘潛水艇最多可以容納三個人,那麽你說,應該讓哪三個人上去呢?”
所有人都準确地知道,根據人道主義,最标準的答案應當是老人,女人,孩子,但是此時此刻,誰也說不出口。
諾亞笑了起來,仿佛一個陰暗刻薄的商人,誰也不知道他的手不止可以拿槍,也同樣能夠拿起畫筆:“你看,你們也說不出來。擺在你們面前的根本不是什麽生的希望,而只是能把你們彼此之間信任毀滅殆盡的東西。”
“所以呢,我們應該怎麽做?”他帶着引導的意味開口。
沈略眨了眨眼,給出了一個不會有任何争執的回答:“毀了它。”
她的聲音不輕不響,但是落在衆人耳中,卻如有千鈞。
不僅沒有異議,而且還覺得她的提議正确無比。
諾亞笑着說道:“也好,就這樣決定了。”
他們掩埋了那具屍體,毀棄了可以逃生的軍用潛水艇,像是破釜沉舟一樣地沒有退路,但是每個人臉上的愁雲慘淡終于都散去了,反而更加的輕松。
接下來的幾天裏,除了沈略,其他的人也看見了鋼化玻璃外的奇異生物,雖然他們看到的只是一些偶爾掠過的詭異身形,但還是足以讓他們心生恐懼。
于是人們自發地組織起巡夜來,人們分開兩撥,各自守衛不知白晝黑夜的白晝與黑夜。他們守衛在那棵逐漸生長的參天巨樹下,仰起頭看,希望有一天它能夠沖破翻滾的海浪,生長到天際。
輪班到沈略的時候,和她搭檔的是個異能者小朋友,年紀大概只有十幾歲,睜着一雙大眼睛,有些猶猶豫豫地坐到了沈略身邊。
“您好,我叫奇諾。”
沈略想要說些什麽的,也許是自報家門,但是還是沒有自我介紹,只是問:“你怎麽沒有帶東西?”
雖然火光還在,但是一旦到了晚上還是有明顯的降溫。而奇諾兩手空空,只帶了自己囫囵一個人來。
奇諾的臉上露出那種小孩子似的狡黠的笑容,然後伸出他的雙手,在自己的胸前一比劃,他的手中便赫然托着一把□□了。
奇諾有些害羞地說道:“我是空間異能者。”
沈略這才點了點頭——這類異能者在末世開始的時候大概是極為吃香的,因為他們擁有足夠的物資,并且不容易被人觊觎。
這也就解釋了這樣一個十幾歲的小少年卻在這個險惡的末世中生存了下來。
奇諾似乎一直在等待着沈略的自我介紹,但是沈略只是在報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後就始終沉默着,一雙眼睛無聲地望向深色的海水,像是在等待着什麽。
幸而奇諾是個活潑友善的性格,沈略不愛說話,他也有說不完的
埃并且從空間裏取出了一塊面包分了一半給沈略。
這一天晚上平淡無奇,沈略甚至沒有機會再看見那群海怪,就連耳邊的竊竊私語都消減了。
也許是發生了什麽。她的目光沒有動,海水平靜無波,那它的王又在何處?
下一波替換的人來了,他們有說有笑,看上去精神很好,沈略便站起了身子,拍了拍一側快要睡着的奇諾。
“走了,回去睡一覺吧。”沈略收拾着自己帶來的東西。
邊上的幾個人也笑了起來:“是啊,你才多大一點點,非要來守夜,小心長不高。”
奇諾有些不高興地朝着那群人瞪了瞪眼睛,正想走開,卻沒有前兆地狠狠摔到了地上。
他半眯着眼睛坐了起來,擡頭看向衆人的時候,有些迷茫地問道:“你們怎麽了,為什麽這麽看着我。”
沈略沒有說話,只是上前一步,攙扶起了他。
奇諾無知無覺,順着她攙扶的力道站起身來,忽然感受到了壓力。
他感覺到了有一股力量在牽引着他,此時終于反應過來不對了,他極力低下頭,左腳的腳踝以下什麽也沒有。
奇諾尖叫了一聲,沈略把他抱到了懷裏,想要抱起他往就近的棚屋走。
邊上的男人上前,想要幫忙,卻被沈略拒絕了:“我抱着會延緩症狀。”
奇諾的頭部開始變形,是沈略肉眼可見的變形,她靠得近,幾乎可以聽到他頭骨受到重壓之後的咔咔聲。
她只能聽見奇諾艱難地說着:“疼啊,疼啊。”
別人的尖叫聲,或者是其他什麽聲音,她都已經聽不見了。
這已經是愛德華第三次出面了。
如果可以,他希望是最後一次。
床上躺着的少年,十幾歲,臉色蒼白,此時的頭骨幾乎被全部壓扁,一顆眼球被擠出眼眶,但是因為眼後的神經和肌肉的聯系,只是垂在那裏,卻掉不出來。
同樣的,他的四肢也并不正常地扭曲着。愛德華簡單地看了一下,就知道他的四肢已經全部骨折,但是究竟是哪裏來的外力,他無從而知。
比上一位患者要好的是,他還能說話。
但還不如不說話。
沈略聽着那種令人揪心的哭喊聲,幾乎覺得下一秒神經就要繃斷了。
“不要做無謂的掙紮。”
在特修斯號上的詛咒似乎又一次出現在了她的耳側。
她強迫着自己冷靜下來,冷靜地坐在少,年的窗邊。到目前為止三位病人的症狀、年齡、性別各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異能者的身份。他們都是海怪口中的竊火者普羅米修斯。
門打開的時候,她的目光還停留在奇諾的身上。
沈略擡起頭時,正對上的是禾睦流着眼淚的一雙眼睛,在旁人眼中,那必然是十分楚楚可憐的,但沈略對此毫無感覺,畢竟她不确定對方是來做什麽的,愛德華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只是試圖将奇諾折斷的骨頭固定好,雖然他不确定這麽做是否會有什麽用處。
禾睦往前走了兩步,跪在了沈略的腳邊。
沈略愣了一秒:“你幹什麽?”
禾睦哭喊着回答:“救救我,我知道你有辦法,求求你了。”
沈略的手還抓着奇諾,奇諾的手心冰冷,而她則是他唯一的熱源。
沈略想要打斷她的哭鬧:“很抱歉,但是……”
禾睦卻愈發大聲地叫了起來:“對不起,我錯了,我看見了,你同那條人魚一起,是他下的詛咒嗎?求求你,你一定有辦法讓他撤回那個詛咒的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感受到被廣告支配的恐懼_(:з」∠)_
随意地打打臉,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