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蘇阮被宮娥細致的處理好了腳上的傷口,然後用轎攆擡着,一路送出了宮。
蘇致雅正站在宋宮門口等着蘇阮,他捏着手裏的馬車缰繩,面色有些難看,也不知道是剛剛從哪處過來,身上的儒衫濕漉漉的沾着酒漬和濃郁的脂粉氣。
“阿阮。”看到那被從轎攆上扶下來的蘇阮,蘇致雅趕緊上前道:“怎麽了?這怎麽還坐上轎攆了?”
“被碎玉滑破了腳。”單手扶在蘇致雅的胳膊上,蘇阮面色蒼白的垂着眉眼道:“大哥,我們先上馬車再說吧。”
“好。”蘇致雅應聲,然後趕緊小心翼翼的攙扶着蘇阮上了馬車。
蘇阮剛剛扶着腳坐進馬車裏,就聽到蘇致雅道:“那厲蘊賀昨晚上吃醉了酒,醉死在春風十裏了,怎麽喊都起不來身。”
“大哥去春風十裏了?”蘇阮将裙裾散開遮住自己綁着白布條的腳道。
“嗯。”聽到蘇阮的話,蘇致雅猶豫着點了點頭道:“父親最是不喜這種豔俗煙花之地,嫌其污濁,阿阮要替大哥保密。”
“這是自然,畢竟大哥是為了我才去那煙花地的。”
說罷話,蘇阮的視線落到蘇致雅那身沾着酒漬的儒衫上,不自禁的輕顫了顫眼睫。
怪不得她大哥身上都是酒漬和脂粉香氣。
輕嘆出一口氣,蘇阮盯着蘇致雅衣襟處的绛紅色唇脂,突然不由自主的想起剛才陸朝宗說的那幾句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再看向蘇致雅時的神色便難免怪異了幾分。
“怎麽了,阿阮?”注意到蘇阮奇怪的面色,蘇致雅皺眉道:“可是身子不舒服?”
“不,沒事。”蘇阮輕搖了搖頭,趕緊捂着臉矮身靠在了馬車壁上。
她這是怎麽了,為什麽不信大哥,反而去相信那陸朝宗說的話?大哥對她這麽好,她不應該懷疑大哥的。
“我怕你出什麽事,就自己駕着馬車過來等你了。”撩起後裾坐上車板子,蘇致雅伸手拉住缰繩,面色微有些尴尬道:“大哥也沒趕過幾次車,阿阮坐穩當些,當心路上颠簸。”
“嗯。”蘇阮伸手扶住馬車窗子,透過細薄的車簾子盯住外面的蘇致雅,不知為何心中總是感覺有些不安。
三伏天還未過,日頭烈的很,馬車辘辘的行駛在寬長的宋陵城大道上,蘇阮疲憊的輕阖眼睫,耳畔處皆是那垂髫小兒的嘻鬧之聲。
将腦袋靠在馬車壁上,蘇阮不知不覺的就在馬車的颠簸聲中迷迷瞪瞪的睡了過去,直至馬車駛入蘇府角門時才堪堪轉醒。
“阿阮,興文送過來的那兩個丫鬟你覺得可還好使?”勒住馬車缰繩,蘇致雅小心翼翼的伸手将蘇阮從馬車裏扶出來。
“嗯,很好。”蘇阮朝着蘇致雅點了點頭,然後掂着腳站在原處道:“大哥先去換身衣裳吧,不然被父親看到又要挨罵了。”
順着蘇阮的視線看到自己衣襟處的绛紅色唇脂,蘇致雅略微有些尴尬的往後退了一步道:“那好,我喚丫鬟來攙你。”
說完,蘇致雅進芊蘭苑喚了平梅和半蓉過來,然後自己牽着馬車去了。
蘇阮擡着腳,被平梅和半蓉扶着進了主屋,她身心俱疲的仰躺在美人榻上,剛剛吃上一口平梅遞過來的香薷飲,就聽到外頭傳來祿香的聲音道:“二姐兒,刑大人來了。”
聽到祿香的話,蘇阮神色一變,趕緊撐着身子從美人榻上起了身。
這刑修炜怎麽又來了?難不成是那陸朝宗又有什麽事兒了?
“二姐兒。”祿香伸手撩開珠簾,緩步走到蘇阮的面前道:“刑大人帶着宮人送了好幾箱玉石過來。”
“玉石?”蘇阮蹙眉,突然想起那陸朝宗說的話。
那厮不會真的要讓她砸玉石玩吧?
“蘇二姑娘。”刑修炜畢恭畢敬的站在珠簾處,朝着彩繪紗屏後的蘇阮道:“臣奉攝政王之命給蘇二姑娘帶了三箱玉石砸玩。”
“不必了,煩勞刑大人帶回去吧。”蘇阮攥着手裏的繡帕,聲音微有些緊張。
“臣只是奉命辦事,蘇二姑娘切莫為難臣。”刑修炜聲音謙卑的說着話,然後側身讓出身後的那三箱玉石道:“攝政王吩咐,要臣親眼看着蘇二姑娘将這三箱玉石砸完,才能回宮複命。”
“什麽?”聽到刑修炜的話,蘇阮瞬時便瞪大了一雙眼,她翹着腳急切的從彩繪紗屏後出來,然後單手扶在彩繪紗屏上道:“砸完?三箱?”
“是。”刑修炜聲音輕柔的說着話,似乎永遠都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模樣。
“嘶……咳咳咳……”蘇阮的腳撞上彩繪紗屏下面的底座,疼的她登時一凜,急促呼吸間喉嚨裏又嗆進一口氣,然後漲紅着臉劇烈咳嗽起來。
“二姐兒。”祿香趕緊上前給蘇阮倒了一碗茶水。
就着祿香的手吃了一口茶,蘇阮用繡帕擦了擦嘴,然後擡眸看向面前的刑修炜。
“請。”刑修炜伸手,攏着大袖躬身道:“攝政王說了,蘇二姑娘若是不方便,可搬個繡墩慢慢砸。”
蘇阮紅着一雙眼死死盯在那三箱玉石上,按在彩繪紗屏上的手愈發握緊了幾分。
“二姐兒……”祿香面色擔憂的看着蘇阮,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的胳膊道:“奴婢去将大公子喚來?”
“不必。”蘇阮擡手揮開祿香的手,然後一瘸一拐的走到那三箱玉石前道:“攝政王美意,臣女怎能辜負。”
說罷話,蘇阮便彎腰從那大箱子裏頭抱出一塊玉石,狠狠的往地上砸去。
玉石應聲而碎,“噼裏啪啦”的砸了一地,甚至将那地磚都磕出了細縫。
“請。”刑修炜親自給蘇阮搬了個繡墩過來。
蘇阮也不客氣,提着裙裾就坐了上去,那層疊的百褶月華裙散開,顯出她窈窕纖媚的身姿,楚腰豐臀,漆發窄背,勾人攝骨。
伸手接過刑修炜遞過來的另外一塊玉石狠狠的往地上砸去,蘇阮粗喘着氣,胸前起伏不定的繃着心口處的盤扣。
蘇阮不知自己砸了多久,當她停下酸軟的手臂時,滿地皆是上等的玉石碎片,三個丫鬟面色驚惶的站在那處,連挪動一下都沒地方。
“蘇二姑娘勿動。”刑修炜擡手虛按住蘇阮的胳膊,然後讓宮人将那些砸碎的玉石重新裝入箱中道:“臣還要帶回去複命。”
蘇阮坐在繡墩上按着自己的胳膊,眼看着那些宮人用早就準備好的簸箕掃帚小心翼翼的清掃主屋,一盆又一盆的把碎玉倒進大箱子裏。
聽着耳畔處那一陣又一陣碎玉砸箱的傾倒聲,蘇阮暗握緊了自己的手掌。
其實一開始,蘇阮是因為心頭的無名火起才開始砸那玉石的,可到了後來,她聽着那玉石的碎裂之聲,不知為何心中卻十分舒暢,就像是添堵了十幾年的池塘一順通了氣,入了水。
這種感覺讓蘇阮十分驚懼,但卻又莫名的有些興奮,就好像那時候她終于從不見日頭的繡樓裏用繡墩砸開了一扇窗棂,那通體的涼風擦身而過時帶走一身煩熱的感覺。
雖然那次她被父親在祠堂裏罰跪了三天三日,但卻永遠都忘不了那一瞬時窗棂被自己砸開的感覺。
“蘇二姑娘,告辭。”刑修炜領着宮人去了,蘇阮呆愣愣的坐在繡墩上,三個丫鬟立時就圍了上來。
“二姐兒,怎麽樣,沒事吧?”半蓉伸手替蘇阮揉了揉胳膊,面色擔憂道:“可是不舒服?”
蘇阮眨了眨眼,然後聲音幹澀道:“我想吃糟香八寶飯。”
“奴婢給你去做。”聽到蘇阮的話,祿香趕緊提着裙裾出了主屋。
平梅給蘇阮端了一碗茶水,小心翼翼的喂到蘇阮的唇邊。
蘇阮垂眸輕抿一口,然後就着半蓉的手從繡墩上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美人榻上躺下道:“我的腳傷了,半蓉你去朱大夫那處幫我取些藥膏來。”
朱大夫是蘇府養在府裏的大夫,十分樂善好施,平日裏大家夥有個什麽大病小病的都會去找他。
“是。”半蓉應了一聲,起身出了主屋。
祿香和半蓉一去,內室裏便只餘平梅和蘇阮二人,蘇阮仰頭靠在美人榻的竹席上,一副若有所思模樣的捏着手裏的繡帕。
“平梅,你覺得半蓉和祿香怎麽樣?”
“祿香話少,但做的糕食很好吃,半蓉待人溫和,做事說話十分有分寸。”聽到蘇阮的話,平梅略思片刻後道。
“是嘛,你覺得不錯啊。”蘇阮低嘆出一口氣,腦子裏頭有些渾噩。
“……是。”猶豫着應了一聲,平梅覺察出蘇阮的不對勁,有些擔憂的上前替蘇阮揉捏起胳膊道:“二姐兒,可是那攝政王又惹您煩憂了?”
“惹我煩憂的事,太多。”蘇阮輕搖了搖頭,然後擡手指了指一旁書案上的羊毫筆和麻紙道:“你去幫我取來。”
“是。”平梅起身替蘇阮取了羊毫筆和麻紙,然後又幫蘇阮搬了一張香幾過來。
這香幾原本是用來放置香爐的,但因為蘇阮不喜那些濃霧淡香,便索性擱置了,偶時用來墊墊東西。
将麻紙攤開在香幾上,蘇阮埋頭執筆,垂着眉眼細寫起來。
平梅是識字的,她看着蘇阮寫的那些東西,有些奇怪的開口道:“二姐兒,您這是在做什麽呢?”
蘇阮捏着手裏的羊毫筆,頭也不擡的道:“記仇。”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她雖然腦子不聰明,但這一筆筆記下來,等日後學乖了,總歸能慢慢還回去的。
作者有話要說:
蘇二二:哼,拿個小本本記仇,讓你們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