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蕭如初抿了抿唇, 沒有說話,唐懷瑾也不生氣,只是搖着輪椅到了書案旁,那裏有一個不大的木箱子, 他彎下腰去, 将那箱子抱起來,笑道:“夫人可知這裏面是什麽?”

蕭如初愣了一下, 這箱子從前就在那裏的, 她也見過,但是并沒有打開來看, 畢竟不是她的東西, 不好随意挪到,自然就不知道裏面是什麽。

見蕭如初搖頭, 唐懷瑾卻笑了起來,将木箱輕輕放在書案上,撥開鎖扣, 箱子就打開了裏面擺放的仍舊是整整齊齊的書籍,泛着陳舊的黃,散發出一股陳墨的香氣。

唐懷瑾小心地拿出一本,動作輕柔,仿佛在對待嬌氣的美人一般,口中道:“這是我從前收藏到的,”他說到這裏,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愛看閑書, 想來夫人也是知道的。”

蕭如初确實是知道,她第一次來東廂書房的時候,看見這滿書架的書,俱是話本小說,風景游記一類的,天南海北,一應囊括在內,她還曾經暗暗揣測過,她的夫君是一位什麽樣的人,愛看閑書,待人斯文有禮,約莫像一位書生。

如今她才知自己當初大錯特錯,她的夫君哪裏是什麽書生?分明是一位商人。

見蕭如初不答話,唐懷瑾便将手中那本書遞過來,笑道:“這一本書,夫人應該是喜歡的。“

蕭如初看着他手中拿着的那本書,猶豫了一下,這才接過來,陳舊的墨香氣和着紙張特有的氣味撲面而來,看得出來書保存得極其完好,破損的地方都仔細休整過了,不得不說,唐懷瑾确實是一個非常細心的人。

蕭如初将書拿到正面一看,頓時呆住了:“異香集?”

她的語氣夾雜着幾分不敢置信,然後迅速開始翻閱起來,才看到四五頁,她立刻肯定,這确實就是祖上曾經丢失過的那一套異香集的其中一本。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東西,想不到竟然在唐懷瑾這裏見到了!

她再次看了看那個木箱,心裏不知是驚是喜,是遺憾又或者是更深刻的欣慰,遺憾于異香集當初一共有八本之多,如今流傳下來也不過是其中的寥寥幾本,欣慰于,想不到她竟然能在這裏再次見到這一本書。

蕭如初面上神情複雜,皆被唐懷瑾看在眼裏,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夫人?”

蕭如初被這一聲喚得回過神來,先是一愣,然後抿了抿唇,道:“這書你……夫君是從何處得來的?”

聽到那一聲夫君,唐懷瑾頓時笑了起來,仿佛十分開懷似的,眉目生輝,道:“我從前愛搜集一些孤本奇書,偶然得之,覺得這書甚妙,便對制香一道也生出了幾分興趣來,這書是從一間書肆翻到的,原本是沒人要,擱在角落生灰,倒叫我撿了一個便宜。”

即便是這回答在意料之中,蕭如初也不免生出幾分失望來,一套書流傳出去,自然是分散開了,哪裏有就在一起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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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如初将那書珍惜地抱在懷裏,語氣也輕柔了幾分:“這書……可否借我看幾日?”

她之前因為唐懷瑾隐瞞身份,欺騙與她的緣故,心中有氣,說話也是不假辭色,如今轉頭又有求于人了,不免便生出幾分羞赧來,竟覺得自己頗有些厚顏無恥了。

唐懷瑾聽得這話,笑容愈發溫柔,道:“夫人喜歡,只管拿去便是,世上我所有之物,也當皆為夫人所有。”

聞言,蕭如初一愣,心中頓時湧現諸多滋味,細細一品,卻又說不上來是什麽,從未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我有的,都是你的。

她從幼時開始,瘦骨嶙峋長至如今,頭一回聽見這般熨帖溫柔的話,一顆心竟然微微發起顫來,就連指尖都打了一個哆嗦。

莫不是病了?蕭如初心裏惶惑不已,咬緊唇轉身離開,只是腳步倉皇,只有她自己知道。

望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唐懷瑾唇角的笑紋漸漸漾開,他伸手繼續從箱子裏拿起另一本書來,語氣輕而帶笑:“才一本就這樣開心呀?夫人。”

他拿起的另一本,封面上赫然寫着三個字:異香集。

“罷了,且先留着,下次再讨她開心。”

東跨院來人的時候,蕭如初正坐在正房的竹榻上,西斜的夕陽餘晖照進來,灑下一片金紅色的光暈,清風徐徐送來,梧桐樹輕緩搖動着,發出沙沙的聲響。

“沉香四兩,檀香六兩,結香、藿香、零陵香、白芷各一兩,柏香二斤,芸香一兩,甘松八兩,乳香一兩,丁香一兩,麝香冰片各一錢,以蜜蠟拌為濕膏,裝入瓷瓶密封,靜置三日,取出燃燒。”

蕭如初的聲音徐緩,帶着女子特有的柔和,在寧靜的空氣中顯得十分好聽,唐懷瑾靠在輪椅上,一手支頭,微微閉着眼聽,忽然笑起來問:“這是什麽香?”

蕭如初看了看,答道:“是萬春香,”她頓了一會,道:“這香我從前見娘親調制過,看起來簡單,但是若想調得好,卻又是極難的。”

“想必是難不倒夫人。”唐懷瑾睜開眼來,笑容溫和。

蕭如初想了想,道:“可以一試。”

兩人正說話間,卻見玉綴從門外進來,垂手道:“少爺,東跨院來人了,說是請少爺和少夫人一并過去。”

唐懷瑾略一思索,道:“我爹回來了?”

語氣冷淡,并不見歡喜,就仿佛他只是昨日出了一趟門回來似的,蕭如初看了他一眼,只見唐懷瑾神色如常,玉綴回道:“是,據說老爺方才已經回來了。”

唐懷瑾輕巧笑了一聲,對蕭如初道:“那要勞煩夫人同我一道去了。”

蕭如初自然沒有異議,因南鄉還未回來,依舊是玉綴推着唐懷瑾,玉露随侍,一行人便往東跨院去了,待到了東跨院門口,幾名小厮垂手而立,見了人來,有人連忙進去通禀了,另有一人前來,将蕭如初幾人引進院去。

等到了小廳,才發現一屋子都擠滿了人,大房二房都在了,主母柳氏同唐高旭坐在上首,仔細算算,蕭如初這還是頭一回見着她公公的面兒,面容看上去很威嚴,略微發福,蓄着短須,帶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一雙眼睛不管看什麽都像是在審視一般。

唐高旭見了唐懷瑾,目光移到他的腿上,還未說話,旁邊便傳來唐懷瑛的聲音:“啊呀,三弟這腿……是怎麽回事?”

“瘸了。”唐懷瑾說得輕描淡寫。

唐懷瑛面上浮現出些許憂心,但是語氣卻頗有幾分幸災樂禍:“三弟這一年在外面,想來是受苦了。”

唐懷瑾淡淡笑道:“不比二哥打理家業辛苦。”

這一句回的不輕不重,明眼人都能聽出來其中譏諷的意味,但若是認真來說,卻又偏偏挑不出他的錯來,唐懷瑛打理家業哪裏辛苦了?阖府上下誰不知道他成日裏縱情聲色,喜好厮混?這話說出來,簡直是在打他的臉。

唐懷瑛只能幹笑一聲,卻聽門口傳來一聲哈哈大笑:“說的有道理,二哥,上回紅袖樓那頭牌滋味如何?”

來人正是唐懷瑜,他一邊笑說,一邊走進門來,也不與人招呼,徑自揀了一個椅子大喇喇坐了,随手拿起旁邊的茶盞喝了一口,砸吧一下,搖頭道:“這茶不好。”

這副旁若無人的樣子,看得唐高旭眉頭直皺:“你還有沒有規矩了?怎麽跟你哥哥說話的?進得門來連招呼也不打一個,誰教的你?”

“沒人教我,”唐懷瑜笑嘻嘻地道:“誰讓我娘死得早呢?”

“閉嘴!”唐高旭勃然大怒,随手一扔,茶盞就扔了過來,唐懷瑜機敏一閃,杯蓋擦着他的臉頰飛過去,哐當摔了個粉碎,熱茶潑了一地。

唐懷瑜還是笑着,沒臉沒皮道:“您老這一路舟車勞頓,想必氣力不足,還是悠着點罷。”

“滾出去!”唐高旭氣得額上青筋直冒。

衆人皆是噤聲不語,生怕觸了他的黴頭,這兩人不像父子,倒仿佛仇人一般,蕭如初看着這副場景,好笑之餘,卻又生出些許滑稽和熟悉來,她忽然想起來了,她新婚拜堂的那一天,也是這樣雞飛狗跳的鬧騰,最後到底還是拜完了。

唐懷瑜兀自笑得愉悅:“你讓我滾,我就滾?那我豈不是沒什麽面子了?”

“面子?”唐高旭譏諷道:“你還顧得着你那三分面子?”

唐懷瑜笑了起來,還欲說話,唐懷瑾突然開口,喚了一聲:“懷瑜。”

唐懷瑜摸了摸鼻子,不做聲了,好歹留了幾分情面,沒琢磨着想辦法把他爹給氣死了。

唐懷瑾這才轉向上首的唐高旭,微笑道:“父親近來可好?”

唐高旭繃着一張臉,注視着他,依舊是那種審視的目光,過了片刻,才道:“尚可。”

那一瞬間,蕭如初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眼中的厭惡和冷意,她又看了看唐懷瑾,他的面容上帶着溫和的笑,那笑容卻未及眼底,這一對父子,真是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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