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希爾伯特(2)
PVC位于領秀大廈內,在HVBC接收PVC以後,它的辦公場所不會随着收購協議轉移至HVBC的名下,而它旗下的五百多名員工該何去何從,則由HVBC決定。
吳骁盈起初不太願意收購PVC,其中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考慮如何處置那些員工。
當年PVC被領秀集團收購後,領秀遣散了PVC的87名員工,這些人多數是吳骁盈認識的程序員和構架師,其中相當一部分是由于信賴吳骁盈和徐澤睿才跟随他們。可是随着吳骁盈和徐澤睿的散夥,PVC被收購,他們也丢了工作。
當時身為CEO的吳骁盈被自己創立的PVC解聘後,和這87名員工一樣,成了失業游民。
他們拿着遣散費,沒有人責怪和追究吳骁盈的過錯,可在那以後,他們從吳骁盈的世界裏銷聲匿跡。吳骁盈只能在某些場合聽說他們之中的一些人在新的公司大放異彩,而一些人則再沒有出現過。
如果收購PVC意味着得處置這家公司現有的員工,那麽吳骁盈光是想一想,已經覺得心很累。
就算這543名員工無一例外,枉顧它究竟隸屬于哪個大東家,全想繼續留在PVC,吳骁盈還得面對他們今後通勤等問題。HVBC在東郊,而PVC所在的領秀大廈地處析津的繁華地段,交通四通八達,對上班的人而言,當然是在領秀大廈上班更好。而且,HVBC的兩棟大樓裏,現在還沒有開辟出PVC的辦公場所。
這些對于大公司來說,都是些小事,吳骁盈心知肚明。可惜這些年HVBC發展得太快了,吳骁盈的眼界跟不上它的發展速度,所以總喜歡為這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糾結。
有一天他向嚴恩提起這事,反被他責怪沒有做大事的氣魄。吳骁盈也感覺自己沒有做大事的氣魄,所以HVBC擁有現在的市值,他壓根不清楚是怎麽辦到的。
幸好有嚴恩和晁籍在他的身邊,他倆一個管營運,一個管技術,吳骁盈只需要專注于HVBC的開發,算得上某種高枕無憂。
自從那次問嚴恩,把PVC收購以後,543名員工沒有辦法一一安排妥當怎麽辦,被嚴恩責備後,吳骁盈打算做個高高在上的獨裁者,假裝自己沒有考慮過這件事,像寄居蟹一樣躲起來,看不到,就沒有煩惱。
不過,他知道這543名員工裏,一定有一個人不會再繼續為PVC工作,那個人,就是現任PVC總裁——徐澤睿。
吳骁盈他們帶着自己的助理,一行一共五人一起來到領秀大廈,猶如深入虎穴。
抵達PVC所在的樓層,吳骁盈感覺所有人看他們的眼神都充滿敵意和忌憚。
他下意識地抓緊斜挎包的帶子,假裝若無其事,可餘光裏卻接收到來自己方戰友嚴恩的鄙夷。
PVC的總裁助理把他們帶進簽約的會議室裏,公司的高層羅列在座,吳骁盈基本都不認識。
很快,他在起身的人當中看見了初戀男友徐澤睿。徐澤睿西裝筆挺,表情平靜中帶着溫柔的善意,完全不似在座某些人那麽嚴峻。看見他這副表情,吳骁盈既茫然又有些不痛快,複仇者的心态頭一回出現在他的心裏。
“吳總,你親自來了。”徐澤睿上前問候,伸出手。
吳骁盈松開背帶,手心裏有點兒汗,和他握了手,便從他的眼神中感覺到一絲笑意。
徐澤睿身邊的一名高層請他們落座。
“相關的條款,之前我們在談判中已經協商完畢了,今天速戰速決吧。”嚴恩向助理遞了個眼神,等助理把合同拿出來,“或者我們可以再将書面合同确認一遍。”
晁籍在一旁嘟哝道:“我還有代碼沒寫完,趕緊的。”他的話音剛落,PVC的高層們便面面相觑,或多或少地露出厭惡的表情。
徐澤睿翻開合同書,聞言微笑道:“晁總的手下那麽多能人,還需要事必躬親?”
“沒辦法,關鍵的東西還是拿在自己的手裏比較好,能人太多,哪天有誰起了壞心眼,後果可就不好說了。”晁籍淡淡地說道。
吳骁盈聽罷大吃一驚,面上頓時僵了,可看向徐澤睿,反而是被反諷的他能夠做到雲淡風輕、波瀾不興。吳骁盈頓時郁悶,從包裏掏出鋼筆,只等着簽協議。
徐澤睿看看自己的下屬們,一邊往協議上簽字,一邊道:“HVBC能有像晁總這樣的人,真是萬幸。以後PVC有了新家,希望能夠在吳總的麾下發揚壯大。我們公司有很多非常優秀的程序員,相信他們今後也能夠在新的平臺适應工作,實現自己的人生抱負。”
言下之意,是感覺他們不會裁員?吳骁盈聽不太懂徐澤睿的場面話,心裏茫然得很。他把合同簽署清楚,又交給嚴恩作确認。
合同簽署的時間不長,吳骁盈看了手表,他們來到領秀大廈才不到三十分鐘,PVC已經移交至HVBC手中,成為另一家公司。他松了一口氣,又在徐澤睿始終溫柔的眼神中如坐針氈,只想着趕緊走。他覺得自己的後頸發癢,好像過敏了。
好不容易,終于結束了。
雙方彼此客套地握手,吳骁盈時刻做好轉身離開的準備。
“各位總裁和經理,今天辛苦了。相信你們事先也通知過大家,今天起PVC暫停開放運營,所以大家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公司會再做通知。”嚴恩的手裏拿着合同,笑容禮貌而得體,“聽說公司的員工每年休假的時間都很少,這幾天放假,算是HVBC給大家的第一項福利。”
對面PVC有兩位高層,讪讪地笑了。
他們往外走,徐澤睿跟随在後,親自為他們開門。
這讓急着離開的吳骁盈忍不住緊張和煩躁,擡頭看了一眼他的笑容,又低頭急忙往外走了。
還沒走兩步,他聽見嚴恩在身後道:“對了,徐總,您的假期或許會更長一些。究竟放到什麽時候,您自己決定吧。因為從今天起,您不需要再為PVC負責了。”
聞言,吳骁盈驚恐地回頭。
這種在收購以後的當面裁員,他曾有過親身經歷。他緊張地看向徐澤睿,卻見徐澤睿面上的平靜不變,好像對這一安排已經有所預料。他坦然地微笑,道:“好,多謝嚴總。”
聽罷,吳骁盈皺眉,轉身大步離開了。
直到抵達領秀大廈前,吳骁盈還想着如果把PVC的員工裁員,他們以後要怎麽辦。
可是面對好像一點兒也沒有受到此事影響的徐澤睿,他再也不想在乎那些人以後要怎麽辦了,他們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吳骁盈甚至想把他們全部裁員!
對于公司營運,他以為自己沒有好勝心,收購PVC也全是嚴恩和晁籍的願望。但是直到看見徐澤睿,他才發現不是如此。
如果徐澤睿能夠顯得落魄、失意、無助,表現出需要他的好心和幫忙,那麽他的心裏可能會舒服一點兒,也會有相應的同情心。然而眼下他非但沒有勝利的快感,反而變得惱怒了。
嚴恩和晁籍同樣對徐澤睿的反應很惱火,回到車裏,談論的不是PVC今後的安排和如何慶祝,而是怎麽“弄死”徐澤睿。
“太不要臉了!”晁籍摩拳擦掌,“到底哪裏來的自信?趕緊回公司!我非黑進領秀的總部,把他們的系統搞崩不可!——你在幹什麽?”
吳骁盈對着已經打開的筆記本電腦,答道:“删除PVC所有的用戶數據。”
“喂,別沖動!現在PVC是我們的!”嚴恩趕緊奪過他的電腦,對着屏幕無計可施,在鍵盤上亂摁一通,只好選擇直接關機。
徐澤睿的反應沒有讓他們獲得實實在在的勝利感,一行三人回公司的路上,一點兒也沒有出門時的鬥志昂揚。
望着窗外的街道,吳骁盈再次想起七年前,PVC被奪走的那一天。
那天,他只身到領秀大廈簽署協議,并把PVC留在了那裏。回程時,他走的同樣是這段路。現在,他望着街上的人,好像能在其中找到當年自己的身影。
世界上最令人窩火的事情中,這也許是其中一件——自己認為很重要、很了不起的東西,好不容易從仇人的手裏奪回以後,發現對方根本不在乎。于是,自己的努力和付出,也仿佛是對方眼裏的滑稽。
可是,吳骁盈仔細回想:他也曾猜測過徐澤睿不會在乎,不是嗎?但為什麽親眼看見他不在乎時,心裏還是不是滋味呢?
因為還是在乎的,就連分開以後,希望對方的生活不如意、感情不順利,也是因為還在乎。
現在,吳骁盈只慶幸自己從來沒有暗暗希望徐澤睿回頭來找自己,然後上演他棄之如敝履的戲碼,因為那更顯得他在乎。如果他曾經那樣希望過,而如今确定這樣的發展不可能出現,他豈不是更可笑?
只有“奪回PVC沒能讓徐澤睿失意”這一件事不如意,已經夠證明他的失敗了。
當年PVC被騙走時,他說不要了、放棄了,可那終究是他和徐澤睿一起築造的“城”,那裏面有他們很多共同的歲月和回憶。他說的放棄是一種無奈的妥協,好像只有主動做出“丢棄”的動作,才能夠顯出它不重要,才能夠讓自己不去在乎。可那不是真的不要,只是一種為了獲得自我安慰的權宜之計罷了。
而如今,重新回到吳骁盈手中的PVC,像是一個走失時間太長的孩子。他錯過它太多的成長和經歷,在重新相認後茫然失措。這不是他當初認識的PVC了,而他得為自己的“奪取”負責,考慮以後怎麽經營它。
吳骁盈嘆了口氣,心想:果然,無論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和過去糾纏的人都只能失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