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晚自習的天臺
小區旁裏有個公共游樂場所，除了普通的健身設施，還有一個供小朋友們玩耍的沙坑。
賀銘站在沙坑旁邊看着沙坑裏的小朋友們共同合作推起城堡，又将其摧毀。
他站累了，便蹲下繼續看。
賀銘看着看着，就看見一個滿身是沙的紅衣男孩朝他跑了過來。小男孩的臉是縮小版的季鴻，臉上肉乎乎的，看着就想揉揉他的臉蛋。
小男孩伸出自己藕節一樣的小肉手對賀銘說：“喂，你一直看着我們，是不是也想玩啊？”
從小怕生內向的賀銘有些不知所措，他也想捏沙子、堆城堡，他更想和眼前這個髒兮兮的小季鴻一起玩。
于是他驚奇發現自己的嗓音變得稚嫩，“我想！”
季鴻對他咧嘴一笑，抓着他的手臂就将他拉進沙坑，“你會做城堡嗎，不會我教你啊！”
賀銘半垂着眼皮，伸出手對季鴻輕聲說：“好。”
季鴻歡喜地握住他的手時，太陽西沉了。
李洛霞的聲音從賀銘身後傳出，一聲聲呼喚着季鴻的名字，他站起身，小手在身上四處拍打，抖下不少沙粒。
“我媽媽叫我回家吃飯啦！我先回家啦！”
他一蹦一跳往李洛霞所在的方向跑，賀銘伸手想拉住他卻不及他速度快，他想起什麽似得頓住，回過頭對賀銘說：“下次我們再一起玩哦！”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你會忘記我的。留在原地的賀銘心想。
忽然眼前景象轉換，賀銘沒有動，卻已經背着對于他這個身板而言略沉的書包站在了小區門前，他迎面走來的正是與他同樣年紀的季鴻和季鴻的朋友。
他鼓起全部勇氣，同這個衆星捧月的男孩打招呼，季鴻先是疑惑了兩秒，然後才恍然大悟。
“啊！你是上次那個！”
賀銘仍舊半垂着眼皮，他不習慣與人對視，“嗯。”
“季鴻——你好了沒啊？”
“你快點別講了，游戲廳要關門了！”
季鴻的朋友們催促着，他不好再多同賀銘說話，他也不知道該和賀銘說什麽，他甚至都不知道賀銘的姓名。
他不好意思地笑着：“我和我朋友要去游戲廳了，要不咱們下次再——”說到這裏他猛然想起許久以前的那個約定，他怔怔看着眼前這個少年鬼使神差改了口：“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呀？”
賀銘的小腦袋瞬間擡起來了，眼神裏好似放着光一樣的盯着季鴻看，他雖然沒有去過游戲廳，但是少年邀請他了，他就變得想去了。
季鴻的朋友卻似等不及了賀銘的回答了，一邊推着季鴻往前走一邊說：“你看他那副好學生的樣，怎麽可能會跟我們去游戲廳嘛，哎呀，走了！季鴻你快點！”
比起這個才見過兩面，其中還有一面是一年前見過的少年，游戲廳的地位在季鴻心中更加重要。
他半推半就跟着朋友走了，卻頻頻回頭看那個留在原地的少年，少年眼眸中的閃光已經消失不見，他心中生出了一絲這個年紀不懂的，名叫愧疚的情緒，然後他又許諾了：“那什麽，咱們下次一起玩啊！”
明日複明日，下次複下次。
賀銘站在原地聽見了許多季鴻許下的“下次”，直至他們二人形同陌路。
幸而他還在原地，季鴻兜兜轉轉一圈，終于在高一入校報名那天重新來到他身邊，沒有別人，只有他一個人。
“啊，你就是賀銘啊？聽說你是考進的重點班啊，了不得。”
夢到這裏，就該醒了。
在他睡醒時，班裏的人也差不多都醒了，賀銘活動了一會兒午休時壓麻木的的手臂，聽着他們抱怨今天自習課被班主任宣布的噩耗——晚自習。
謝楠原來同桌因為成績下滑被班主任調到後排座位去了，現在他的同桌是前高二一班的班花，李玲玲。
身邊座着位美人，他可不能辜負這個福氣。趁着還沒上課他便一直找李玲玲聊些有的沒的，李玲玲的态度已經很明顯，他卻似忽然瞎了一樣，糾纏不休。
“哎，李玲玲同學，你說這晚自習有什麽意義嗎？咱們這些高材生在哪兒複習不成啊？非要在這挨凍？”
李玲玲回複的極其敷衍：“不知道呢。”
“那你今天晚飯怎麽解決呀，回家吃嗎？來不及吧？”
“不知道呢。”李玲玲繼續敷衍。
他們這互動一字不差落入了賀銘的同桌耳中，她點點賀銘的胳膊後，将頭湊過去輕聲說：“謝楠不會是喜歡李玲玲吧？”
賀銘正在課本上給季鴻找比較簡單且符合他目前能力的練習題，準備今天晚自習前交給他，讓他獨自練習，對于同桌馮碧白的八卦他也選擇無視。
“不知道。”
馮碧白不氣餒，繼續說：“我覺得肯定是，李玲玲長得也就普通嘛，怎麽這麽多人喜歡。聽好多人她好像整容過了诶，真有錢，高中生就去整容，诶，你說這整容錢哪兒來的呀？”
賀銘聽得眉頭直皺。他不論多讨厭李玲玲，李玲玲的外在條件都是他無法違心否定的。再者他讨厭李玲玲是有原因的，而馮碧白的惡意卻來的莫名其妙。
“沒證據，別亂說。”
季鴻總讓他照顧李玲玲，現在幫她說話就算是履行對季鴻的承諾吧。
馮碧白瞪大了雙眼，她有些意想不到：“你怎麽幫她說話啊？你不會是也喜歡她吧？！”
“我沒有。”
賀銘解釋了，馮碧白卻不依不饒：“那你幹嘛給她說話？你不知道咱們班的女生都不喜歡她嗎？”
賀銘停下筆，看向她，馮碧白被他看得忍不住抖了抖。
“我不想知道，你可以閉嘴了嗎。”
賀銘說完後繼續找題，馮碧白不敢再去騷擾他便低聲自言自語：“遲早是要掉回普通班的，不知道有什麽好。”
賀銘權當作沒有聽見，這些女孩子的惡意真是太直白了。
有着晚上一起吃飯的約定，賀銘覺得下午上課時間似乎過得比平常要快幾倍，或許是眨眼就過了。
晚飯食堂不開放，賀銘跟季鴻是在學校外的小炒店裏解決的晚飯問題，這一頓下來讓季鴻心疼的可以。
對于季鴻強行買單，打腫臉充胖子的行為賀銘假裝看不懂，白吃白喝，心安理得。
結完帳季鴻一看時間，五點五十，他忽然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他用手肘捅捅旁邊那個讓他肉痛的小同學說：“你逃過課嗎？”
賀銘瞥他一眼，內心有些猶豫，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沒有。
季鴻心想，你要是逃過課才稀奇了。
他對賀銘說：“我沒有逃過，我聽說逃課特別刺激。”
賀銘半垂的眼皮掀起一些，他隐約猜到了季鴻要說什麽。他問：“然後呢？”
季鴻老毛病又犯了，他将胳膊搭到賀銘肩膀上，咬着他耳朵輕聲說：“然後我們逃晚自習吧？”
賀銘猛地推開黏在自己身上的季鴻，單手捂着耳朵說：“逃課就逃課，你好點兒說話。”
“你聲音小點兒！”
季鴻恨不得那東西堵住他的嘴，把逃課倆字說那麽大聲，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要逃晚自習呢？
賀銘繼續說：“先回教室，你看看你班主任在不在，不在你再來找我。”
天賦這東西，難道連逃課這事兒都有天分？季鴻忍不住想。
“你那邊沒關系嗎？”季鴻問。
“我可以肚子痛，老師不管的。你們普通班會看的嚴些。”
“行。”
一切按照賀銘粗略部署的計劃進行，季鴻先是回了教室，果然班主任在講臺上鎮着。
他只能先回到自己的座位，過了一會兒，班主任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他只能繼續等，終于班主任出去了，他提起收拾好的書包對同桌常賦說：“一會兒要是班主任回來了你就說我肚子痛，上廁所去了。”
常賦雙眼豔羨的看着他，他也想跑，可他沒那個膽子。
“知道了，放心吧！”
“謝啦。”季鴻從口套裏掏出一顆薄荷糖丢在常賦桌上，算是封口費。
“給個糖還不如給我抄你作業呢。”常賦嘟囔道。
“明天，明天一定給你抄。”
“行了行了，你趕緊走吧，一會兒班主任該回來了。”
季鴻拎起書包，行蹤鬼祟地離開了教室，此時走廊上空無一人，他便放下心，快步走到六班教室門前晃悠了兩圈，幸而六班班主任不在，否則他就要被通知家長了。
賀銘的雙眼一直黏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季鴻一出現他就開始收拾書包，片刻後他不畏班級衆人目光，光明正大走出教室與季鴻彙合。
“回家嗎？”樓梯間裏的賀銘問道。
季鴻搖搖頭，這個時候回家反而不好解釋，不如留在學校內，萬一被發現了，還有機會彌補。
“那去哪兒？”賀銘又問。
季鴻忽然想到一個合适的地方，他攥住賀銘的手臂，拉起他往樓上跑。
高二在三樓，四樓是高一，高一不需要上晚自習，所以整條走廊都是黑黢黢的。
高一的教室不是季鴻的目标，整個四樓亮一間教室那太顯眼了。
他繼續往上走，來到了天臺。
校園內燈火通明，天臺上也有兩盞增量的高瓦數大燈泡，季鴻走到燈下對賀銘招手道：“賀銘，過來啊！”
說完他自己先愣住了，剛才那一幕總覺得似曾相識。
賀銘站在黑暗中看着季鴻。
季鴻身後是繁星密布的天空，他卻成了賀銘眼中最亮眼的那顆星。賀銘從黑暗中走出，一步一步更堅定地走向那顆星星，在只有半步距離時，他朝那顆星星伸出手說：“你要拉我，我才能過去。”
季鴻不解，卻仍然将手放入了賀銘手中。
賀銘緊緊抓住手中溫熱的手掌，他終于抓住了他的星星，從此再也不會手。
季鴻輕輕用力，賀銘便順勢跨過那一小步，季鴻問：“現在過來了嗎？”
他說：“嗯，過來了。”
我也終于來到你身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