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有病(09)
聽到崇安的名字,看清燈影中那張并不陌生的面孔,景澄手上力道一松,人也退開兩步,随即将視線轉到倪澈身上。
逆光中,她的面容看不真切,小巧的臉龐隐在黑發和衣領間。
原本一頭霧水的崇安看清來人,眼裏登時燒起了目标分明的兩團火,他一腳朝着景澄的腹部踹出去,将毫無防備的景澄直接掼到了身後的牆上,發出重重一聲悶響。
崇安傾身上前,原本站在臺階上的倪澈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她提着手機的手垂下來,手指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擋在了光源處,周圍頓時暗下去,将這一細微的動作隐在黑暗中。
景澄隐忍地咳了兩聲,拉住生鏽的鐵扶欄站直身體,轉身頭也不回地下樓去了。
直等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倪澈才邁上臺階,掏出鑰匙開了門,“進來吧。”
“你回來為什麽不來找我?”崇安跟在倪澈身後暗戳戳地揉了揉自己脹痛的手肘,心中暗罵,景澄這個兔崽子比七年前可真是長進了不少,差點就打不過他了,還是他七年前根本也不弱,純特麽裝的!
倪澈拍亮頂燈,将皮包直接丢到床上,“Leon找過你嗎?他比我早一個月就回來了。”
崇安臉上的錯愕不像是假裝出來的,不用倪澈多說他也猜得到Leon為什麽要趕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他沒找我,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小畜生又作的什麽大死!你回來是為了找他?”
倪澈點點頭,“他不能再跟倪焰那夥人攪合在一起了,扒層皮這種事兒一輩子只能有一次。”
“你放心,這事兒交給我吧,我會盡快找到他,然後就是綁起來也要把他踢回美國去。”崇安心裏有些暴躁,用力地撓了撓理得精短平整的板寸,又迫着自己耐下性子來,“小澈,你還是自己先回去吧,在那邊不是過得挺好的麽。”
“除了我沒人能帶走他。”倪澈擰開一瓶礦泉水遞過去,“二哥,你現在有家有小的,就別管這些了,跟嫂子好好開店,把崇新養大,他不能再像我們這樣。”
不能再像他們這樣,一輩子活得稀裏糊塗,前半截是童話,後半截是噩夢。
兄妹倆一時間都沉默下來,崇安掏出一支煙也不點着,蹭在鼻翼下面。原本因為倪澈的哮喘,崇家沒有人吸煙,崇安也是因為七年前那件事之後才開始慢慢學會用抽煙來排解郁結,燙平心裏那些因為回憶帶來的波瀾。
“小澈,你是不是還想着——”崇安的後半句沒說出口,擡手朝門外的方向指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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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如果不是倪澈拉住他,想必他狠狠揍那兔崽子一頓,有倪澈在,他大概也不好意思還手。
“不是。”不是,不是為了景澄。就因為那件事情,所以你們每個人都有資格來質問我嗎。
崇安嘆了口氣,“過去那麽久了是不是,打在心口上的一槍都早結疤愈合了,你也別再想着以前的事兒了。要是真覺得洋毛子的月亮也沒那麽圓,就跟二哥回家吧,回來也好,還有二哥護着你。”
“你不用擔心我,有空我會回去看你們,最近剛回來,工作上有點兒忙。”
“你一個女孩子自己在外面單過我怎麽能放心得下?當年的事情就算崇家沒人跟你計較,倪家會善罷甘休嗎?這會兒倪焰就快出來了,我沒法不擔心。”
“他不敢把我怎麽樣的,遠近不計,我媽是他親姑姑,我們身上都有倪家的血,就算他帶着狂犬病毒,我身上也有抗體。”
崇安不屑地一哼從齒縫中擠出來,“你以為他會念你們之間那點兒一表三千裏的狗屁兄妹情?知道爸臨走前跟我說過什麽麽?他說讓我照顧好弟弟妹妹。”
倪澈狠狠咬住嘴唇,忍住噴湧而出的淚意,一個不被嫉恨的叛徒是不是早該把良心喂狗吃了?不然獨活的每一天都是在接受懲罰。
“你當我剛剛揍那個混蛋是想給爸和大哥報仇麽?”崇安搖了搖頭,“從前的對錯大家心裏都有數,他可以是抓賊的兵,但不能傷害你。”
崇安沒有是非不分的愚忠,也不屑與倪家同流合污,這七年來他的愛憎無處安放,罪惡害死了他的生父,又摧毀了他原以為美滿的生活,他對崇家父子原本的愛放不下去,恨也提不起來,像失了根的浮萍,徒留一個本不屬于他的姓氏,和一個同病相憐的妹妹。
于是情感上最簡單的宣洩,便是去恨那個在謎題中掀開醜陋謎底的警察。他真的可恨嗎,比那些害別人家破人亡的毒/販更可恨嗎?
“你不是他的對手。”倪澈轉過身,不輕不重地在崇安小臂上捏了一把,眼看着後者的嘴角輕輕抖了抖,“我才是。”
在崇安疑惑的目光中,倪澈冷冷道,“二哥,我不會跟你回家的——”
她還有家嗎?
曾經枝繁葉茂的崇家,現在也只剩下了崇安手裏的一爿店面而已,夠他帶着老婆孩子安穩度日。
崇新是大哥的血脈,是崇家唯一一塵不染的獨苗,她這個做姑姑的有義務保護好他們。
崇安這個與他們并無血脈關系的同路人應該代表崇家安穩平淡地活下去,就和他的名字一樣。
而她這個覆巢之下的完卵大概最好還是滾得越遠越好,不要再把噩運帶回崇家。
倪澈又餓又累,她讓自己的大腦盡可能保持在最節能的低速運轉狀态,思考的唯一問題就是:景澄怎麽會碰巧在她身後?跟蹤她?
***
景澄從樓上下來,擡手在小腹上按了按,自覺不是什麽大傷,于是順手撣了撣衣襟上的鞋印,沿着烏漆抹黑的來路走了出去。
他坐進車裏沒急着離開,而是開了手機搜索了附近的幾家修車廠,再掃了眼評價和價位,便十分篤定地開着導航朝那家叫“二王汽修店”的小門臉駛去。
由于店裏的空間實在有限,好幾輛待修車輛都直接停在門口的步行路上占道,這三不管的鬼地方的确也不用擔心城管過來找麻煩。
景澄老遠就看到那輛刮了漆卸了保險杠的黑色S/MART憋屈地蹲在一輛三蹦子後頭,身邊也盡是缺胳膊斷腿的同類傷員。他把車停在馬路對面,自己下來徑直朝修車店走去。
“老板,這輛車是我朋友昨天送過來的,大約什麽時候能修好,給加個急行嗎?”這裏離醫院有點遠,上下班沒車既不方便又不安全。
老板正墊了塊破毛氈躺在一輛車底下搗鼓着,露個腦袋扭頭看了一眼,“撞成這樣哪能修那麽快,周五來拿吧。”
“着急的話可以加錢。”角落裏正對着一盆黑水刷洗零件的老板娘發話了,“不過看你朋友也不寬裕,修車的錢還沒給全呢!”
景澄默了一下,然後從風衣口袋裏掏出錢夾,“麻煩給加急修好,加急的錢和之前差的我一塊兒都付了。”
一聽這話,老板娘來了精神,趕忙起身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加急的話八百,之前還差兩千五,一共三千三,你讓她後天早上來取車吧。”
景澄付了錢,将收據折好塞進錢夾裏,轉身回到車上。
這丫頭不是當醫生的麽,竟然窮成這樣了,窮成這樣還敢撞車,她究竟是有多恨自己。
***
景良辰聽見開門聲,直接以跳腳的姿态迎接便宜房東,“我說哥哥,你怎麽現在才回來?不是說好了就借倆鐘頭的麽,該不是把我車也給撞了吧?”
車鑰匙裹着一陣勁風迎面飛過來,若是敲在臉上,不塌鼻子也得掉牙。
景良辰一側身躲過去,長臂一伸用手攔了一下,飛馳的鑰匙空中遇阻驟停,随即自由落體掉在沙發上。
景良辰甩着慘遭橫禍的手,“又是怎麽了?你這火氣一天天的比氣溫升得還快。”
“被你煩的,衣服亂扔!”景澄拾起沙發上的一件襯衫并着自己脫下來的外套,轉身丢進衛生間的髒衣簍裏,掬着冷水洗了把臉再轉身出來,意外地看到餐桌上擺了兩葷兩素四菜一湯,驚得差點兒咬到自己的舌頭。
“指定還沒吃飯呢吧,我夠意思不,一直等你來着。”說着話,景良辰又從冰箱裏取來兩瓶啤酒。
景澄走近了,跟勘察犯罪現場似的蹙眉看了看,“不是外賣。別告訴我這是你做的,說了我也不會信。”
畢竟空着肚子繞騰了一個晚上,美食的香味和色澤成功地激起了他的食欲,景澄坐下來提起筷子夾了一大口杭椒牛柳塞進嘴裏。
“心和胃一塊兒感動吧,這可是滕青姐做的,人家等了一晚上,連條回信都沒等來,忒無情了!”景良辰抱打不平地倒了杯啤酒推到景澄面前。
景澄瞬間覺得嘴裏的牛肉有點兒難以下咽,端起酒杯順了一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弄個破啤酒得喝到什麽時候才能醉?!再去拿瓶白的來。”
景良辰早看出來他這兩天情緒不太正常,難得悶葫蘆能主動放飛自我,就十分配合地又取了瓶藍色經典,順便把耳朵洗了做好聽吐槽的準備。
景澄也不等他換杯子,就直接開了酒瓶,将白酒混着倒進啤酒杯裏,舉起來仰脖就喝。
“你吃點東西,喝慢點,不然吐了就白瞎了,一瓶好幾百呢。”
景良辰暗暗嘆了口氣,這是扛上最後一棵稻草了麽,從前他心裏不舒服都是自己憋着慢慢消化,像個揉珍珠的河蚌,就連七年前也沒見他這麽灌自己的。
“你今晚,是又去找她了麽?”
一杯酒灌進去,景澄的臉色越發地白,他這人喝酒大概不走腎,面上看不出醉态來,就是一雙目光越發地放空。
一啤一白被他兩只手同時提起來,左右開弓地倒進杯子裏,“小看你了,還能從心理專家的嘴裏詐出話來。”
“所以你不覺得你應該離她遠點兒麽?”景良辰擡手去攔他的酒杯,“想醉就慢點喝,你現在這種喝法純屬想死!”
景良辰填鴨似的往景澄面前的碗裏夾菜,“滕青在你面前就跟個情窦初開的短路小姑娘似的,還什麽心理專家,不然能每個星期任你過去把她那當成免費鐘點房?!你跟我說實話,你心裏是不是還裝着那個倪澈?所以你這些年根本就不是特麽什麽創傷性應激障礙症,而是相思病對不對?!”
景澄也不應他,一個人慢條斯理地吃吃喝喝,而且吃相斯文專注,偶爾擡眼看看景良辰,那意思好像是假裝禮貌地表示:嗯,我在聽,沒當你的話是在放屁。
“從小到大你外公我爺爺這邊那麽一大堆熊孩子裏,咱倆關系最好對不對?連瞿美景都比不了吧!小時候你在大院兒裏,跟太陽似的,別人都是向日葵,成天願意圍着你轉。就算跟在你後頭捅婁子大夥兒也都不害怕,反正打不死你,別人也都能留口氣。”
景澄沖他勾起嘴角露了個罕見的笑容,“你才過多少個年,就迫不及待地懷舊了?”
一般但凡是平時不常見的表情浮現在他臉上,就說明他開始走上飄高的道路了。
景良辰說得口幹舌燥,直接拎起啤酒瓶灌了一大口,“我就是看不得你變成現在這樣!當年姑父太狠心,就你這麽一根獨苗都舍得往狼窩裏送,破案!媽的!這世界上的壞人抓得完麽……
不知道的都以為他是為了升官發財往上爬,拼了一輩子老命能落下什麽好話?犯得上連親兒子都豁出去!真是個冷血大牲……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咱家老頭子說的。
我能理解你那會兒的心情,你騙她三年,她還能為了你不要命,簡直比你親爸還親。
可是景澄,你們之間只是一場貓鼠游戲,你殺她全家,就算她相信那三年你對她是真的,她會跟你在一起嗎?正邪是一回事,情仇又是另一回事……”
局勢扭轉,畫風突變,當初想聽故事的那個變成了知心小弟,碎嘴子似的噴了一大堆心靈雞湯,而且小臉緋紅,舌頭也開始絆絆磕磕地打結,“唔?我說了這麽多,你到底在想啥?”
景澄将空杯子和幾近放空的酒瓶往一旁推了推,“我跟你說……你拿回來的那個幾百G小黃片的破電腦,我發現一個有意思的東西……有個心理測試網站,每隔三天就被登陸一次,跟他緩存裏其他的浏覽記錄不太一樣……你說,現在賣黃片兒的小販兒也開始研究心理學了?這叫什麽,精準營銷?”
“……”景良辰立刻被一口酒嗆了個半死,感情他剛剛放了一串自作多情的屁,連點兒味兒都沒留下。
作者有話要說: 大肥章,求收,求評,我努力日更,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