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景黎離開醫院後, 就剩下宋紗紗一個人在病房裏。

進入冬天後的S市, 夜晚來得早, 五六點的時間，窗外的夜幕已經靜悄悄地降臨。

宋紗紗低頭看着手機。

她和唐南周最後一條短信, 還是小半個月前。

她想起了那天在公交車上唐南周說的話——

“知道什麽叫物盡其用嗎？想要找什麽人, 我幫你。”

她的睫毛輕輕地顫了下。

她垂着腦袋，整個人很是沉默。

她住院六天，唐南周從未來過醫院, 也沒給她發過短信或是打電話, 這令她有些忐忑。她在想, 唐南周會不會生她的氣了。“物盡其用”四個字, 在她聽來, 有幾分帶着利用的刺耳。

她在等唐南周跟她聯系。

可是等了六天, 手機始終沒有響起過。

有人敲了敲門。

宋紗紗回過神，說：“請進。”

王阿姨帶着飯菜走了進來，說：“你姑姑讓我帶的晚飯。”

宋紗紗“哦”了聲，說：“謝謝王阿姨。”

王阿姨是宋麗請的陪床看護, 話不多，但很專業，是宋麗聽朋友介紹請來的。宋紗紗也很喜歡這個王阿姨, 她不像一些上了年紀的阿姨, 逮着後輩就說個不停，把自認是對的觀念通通輸送過來。而且這個王阿姨很懂得分寸，有人太探望她的時候, 她就會出去散步，掐準了時間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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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紗紗過了頭幾天，已經開始能吃非流質的食物，雖然仍舊清淡，但總比流質食物要好上許多。

她吃完後，王阿姨把食物收走，又把病床上的桌子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

宋紗紗說：“謝謝你，王阿姨。”

王阿姨有些腼腆，說：“不客氣。”

宋紗紗起了和別人聊天的心思，于是順藤摸瓜地說了下去：“王阿姨，您有孩子嗎？”

天下間的父母都是一樣的，不管性格如何，提起自己家的孩子，總有說不完的話，滿心滿眼都是溫柔與包容。王阿姨有個兒子，在念大學，一提起兒子，王阿姨一改話少的模樣，還把自己的錢包拿出來給宋紗紗看。

錢包裏的照片框裏是王阿姨和他兒子的合照。

宋紗紗說：“這個小哥哥長得很高啊。”

“可不是嗎？幸好遺傳了他爸爸的基因，不然要遺傳了我的，長不高以後可難娶媳婦了。小孩現在長得高，在學校裏受歡迎，上個月還打電話和我說學校裏好幾個女孩追他，說得得意洋洋的，跟他爸爸年輕時一模一樣，都自戀着呢。”

王阿姨笑得合不攏嘴，忽然似是想起什麽，又說：“紗紗你現在就是個美人坯子，再過幾年長得更開了，追你的人肯定很多。說不定大學一畢業就能領證了。我這幾天見來探望你的同學，有好幾個男孩看你的眼神……像我們這種年紀大了的人，都是經歷過的，一看就懂。不過現在你還在念高中，還是要學習為重。”

班裏的同學陸陸續續都有來探望宋紗紗，聽到這句話，她不由笑道：“王阿姨，其實只是一些懵懂的好感，不是阿姨你想的那樣。”

“哎喲，瞧瞧你說的，跟個小大人似的。”王阿姨又說：“來探望你的是好感，半夜來看你的那就不止好感了。”

宋紗紗一愣：“半夜？”

王阿姨一副說漏嘴的模樣，輕咳了聲：“沒什麽，你聽錯了。”

宋紗紗追問：“誰半夜來看我？我為什麽不知道？醫院晚上不是不允許探病嗎？”

一連三個問題讓王阿姨有些語塞。

半晌，王阿姨逼不得已，只好說：“有個男孩，姓唐，我也不知道他怎麽進來的，前幾天晚上十一點的時候來的。他說是你的朋友，還給我看了他的學生證，說這陣子太忙沒法過來，只有現在有空，而且只打算看你一眼。我看他說得真誠便沒有阻止他。”

而男孩也确實只看一眼，僅僅一眼就離開。

宋紗紗比劃了下身高。

“一米八的個子？”

王阿姨說：“男孩長得不矮，應該有一米八以上。”

姓唐的男孩，身高一米八以上，還有本事在半夜偷偷摸摸地來醫院的……她身邊符合這三個條件的人也就只有一個。宋紗紗頓時有點高興。

等王阿姨出去洗碗的時候，她拿出手機，發了一條短信。

【小熊同學，忘記謝謝你送我來醫院了。】

宋紗紗等待唐南周的短信，然而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才發現唐南周回了一句“嗯”。回複短信的時間點是淩晨四點三十分。

看着這一個“嗯”字，宋紗紗不知道要怎麽回複。

她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放下了手機。

兩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眨眼間就過了。

宋麗帶着秦瀾來接宋紗紗回家。

宋麗開了車過來的。

秦瀾和宋紗紗都坐在車後座。

小表妹挪了挪位置，就被正在開車的宋麗吼了句：“秦瀾，媽跟你說了多少遍，在車上要系好安全帶！別跟猴子似的動來動去。”小表妹嘀咕了聲，還是乖乖地系上了安全帶。

她小聲地說：“表姐……”

“嗯？”

小表妹再度壓低聲音，說：“你進醫院的第二天，大佬小哥哥來找我了。”

宋紗紗微微一怔。

小表妹說：“他問了我一些你在N市的事情，但……但我也不太清楚，所以也不知道要怎麽回答。然後大佬小哥哥就走了。”

小表妹又小聲地說：“表姐哦，我聽鄭……哥哥，”她頓了下，眉眼間努力隐藏着無法止住的欣喜，“就是大佬小哥哥的同學說，這幾天大佬小哥哥一直沒來上學，跑去X大附中低聲下氣地讨好着一個叫沈以原的男生，還去打群架了，弄得一臉都是傷。”

宋麗讓宋紗紗好好休息剩下的半天，明早再去學校。

吃過午飯後，宋麗送秦瀾上學，留下宋紗紗一個人在家裏。幾乎是宋麗和秦瀾前腳一離開，宋紗紗後腳就出了家門。她裹着一件棉衣，在冷冬的寒風中等公交車。

她給景黎發了一條短信。

【小錦鯉，東秀路應該在哪一站路下？】

景黎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對各路公交了如指掌，不到一分鐘就給宋紗紗回了短信。

【132路公交，六角場下，那邊有個大型商場，繞過去後就是東秀路。】

正好132路公交來了。

宋紗紗收起手機，上了公交車。

宋紗紗的記性不錯，看過幾眼的東西多多少少都會有印象。倘若留了心去記，那便跟刻在腦海裏一樣，需要的時候便會自動跳出來。比如現在，她清楚地記得唐南周的住址。

之前有一回高一年級填寫資料表，她交表格的時候碰着了十一班的班長，正好瞧見了唐南周的。

她按照景黎的提示，順利找到了東秀路。

東秀路再過去有個小區。

宋紗紗站在小區門口，确認了名字，和唐南周在資料表上填的一模一樣。唐南周住在哪一棟，她也是知道的。只是沒有料到的是，唐南周住的這個小區，安保措施相當嚴格，沒有業主的陪伴，外人沒法進去。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轉過身一看，眼裏頓時有了幾分雀躍。

“唐南周！”

“你在我家門口做什麽？”他穿得很厚，還戴了一頂鴨舌帽和圍巾，圍巾幾乎包住了他一整張臉，只露出兩只眼睛。盡管如此，宋紗紗還是認出了他來。

宋紗紗正要開口回答，猛然間起了一股寒風，她吸了口冷氣，約摸是冷到了，“阿嚏”一聲，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她停了下，準備開口的時候，又再次打了一個噴嚏。

接二連三的噴嚏打出，唐南周的眉頭皺了起來，二話不說就拉着她進小區。他的步子邁得很快，須臾就到了小區樓。他摁了電梯密碼，上了頂樓。

一開門，撲面而來是怡人的暖氣。

唐南周說：“你坐着，我給你倒水。”

“哦哦……”

宋紗紗坐在柔軟的真皮沙發上，打量着四周，一看就知是價值不菲的裝修，帶着極簡式主意的個人風格。屋裏還裝了地暖，牆上有着室內的恒溫溫度二十五度。

宋紗紗感覺到有些熱了。

她脫了棉衣。

這時，唐南周捧了一杯溫水回來，他身上的外套也脫了，但還剩下圍巾，仍舊只露出一雙眼睛和額頭。他說：“喝熱水。”宋紗紗“哦”了聲。

她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今天出院？”

“嗯……”

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說：“剛出院就在外面跑，洋娃娃你很厲害啊。”

宋紗紗說：“我來找你的。”

唐南周問：“找我做什麽？”

宋紗紗說：“我……我來解釋一件事。”她放下水杯，在真皮沙發上坐得無比端正，表情神态都帶着一絲不茍的認真。相反唐南周仍是懶懶散散的模樣，坐在沙發上也沒個正經，有些莫名其妙地問：“解釋什麽？”

宋紗紗說：“那天你和我說物盡其用……”

她停頓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說：“我第一次見到你，是我家公交站對面的小面館。第二次見到你，是在學校裏報道的那一天……我剛來S市，我想認識更多的朋友。我知道你認識很多的人，所以最開始起了找你幫忙的心思，我想着如果我和你當了朋友，也許哪一天你能幫我找到我想要找的人。”

唐南周“嗯哼”一聲，說：“所以你故意擋了粽子扔來的球鞋？”

“是……”她又說：“但是我對你從來都沒有想過‘物盡其用’四個字，我是真的把你當做朋友來看待，而不是你說的物盡其用。我沒有利用你，也沒有這麽想過……”

唐南周打斷，問道：“你跑來找我，就是為了解釋這個事情？”

宋紗紗點頭。

唐南周看着她，淡淡地說：“洋娃娃，你糾結的點我并不在意，也一點兒都不在乎。你知道我在乎什麽嗎？”見她搖頭，他又緩緩地說：“明明你有我這條捷徑可以走，你卻要一個人悶頭在那兒找得要死要活，找不着了還悶悶不樂，東西也吃不下，最後還折騰進醫院裏了。你說你是不是傻？你考第一名的智商去哪兒了？”

見她不說話，唐南周開始擔心自己說話說得重了。

頓時覺得和女孩子說話真他媽的麻煩。

可瞧着宋紗紗這個模樣，更重的話到底還是說不下去了，他板着一張臉，說：“下次有事情找我，我不怕麻煩，就怕你不麻煩我，知不道？”

說着，他從茶幾下拿出一個厚重的文件袋。

“給你，我找人黑進S市所有高中的系統。不知道你要找什麽人，你自己看吧，這裏有整個S市所有高中的學生證件照，包括我們學校的。”

宋紗紗睜大了眼。

唐南周見她這個模樣，哼笑了聲：“來誇一句周哥真厲害。”

宋紗紗如小雞啄米式地點頭。

“好厲害。”

唐南周從鼻子裏“嗯”了聲出來，說：“還行吧。”